李支书对姜春满说：“以后不要上访了，好好地在家里做事。”

姜春满不冷不热地说：“我儿子丢了，我不上访，哪个帮我找？我不找到儿子，对不起死去的老婆，对不起瞎眼的老娘，也对不起我儿子。”

我说：“奶奶怕是得糖尿病瞎的眼睛吧？你最好还是带她去看看。”

他说：“老了，眼也瞎了，再看也是那样子。”

李支书说：“你连医保都不给她交，看病也没有报销。”

我听了深感震惊，问：“怎么不交医保？老姜，你真的是太没有孝心了，只要儿子，不要老娘。”我控制不住心头的气愤，“你看你这些年，为了找儿子，到处上访，把家弄成什么样子，生活过成了什么样子。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很可怜吗？”见他无动于衷，我义愤填膺，“谁家里没有个难事，不要动不动就上访。都像你这样随随便便就上访，国家也给你搞得不安宁。今天你找儿子，明天他找娘，后天他找不到老婆也要上访。是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上访？你儿子丢了，我被父母抛弃不要了，我找不到父母，是不是也要上访？”

姜春满一脸的质疑：“你父母说你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

我说：“是的。”

姜春满骂了句脏话，又说：“哪有父母抛弃子女的？只有子女不认父母。”

王德生说：“顾队长，你也是别人带养的啊？”

我说：“是的，我亲生父母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抛弃了我。”

姜春满又瞪我，我也瞪他。

王德生故作高深地说：“怪不得我看顾队长和姜春满很像，你是他的儿子，只有他做得出抛妻弃子这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李支书笑着骂他：“别胡说了，队长和姜春满一点也不像。”

我说：“我是从这个省会城市带到县里的，老姜的儿子是在县城丢失的，再说老姜的儿子比我小了半岁，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德生问我什么时候出生。

我说：“1985年2月。老姜的儿子是1985年8月出生，是不是？”我问的姜春满，他点了点头。

王德生拍着大腿，唱戏一样说：“小顾啊，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以前为了逃计划生育罚款，抛弃过一个儿子，也是85年2月出生，在长沙丢的。我的儿……”

李支书骂他吃多了，满嘴胡言乱语。

我说：“我在寻亲网发布了寻找亲生父母的信息，有些好心人给我提供信息，虽然暂时没有找到父母，我相信迟早也会找到。老姜，你也可以到寻亲网登记，很简单的，只要把你儿子的信息发上去，就会有人看到，不要钱，很多热心人愿意帮助你。”

姜春满说：“公安都找不到，一个破网能找到？”

我说：“你不要不信，好多人通过寻亲网找到了亲人。你不会弄，我可以帮你发。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姜春满说：“姜啸龙。”

我说：“看不出，你还能想到这么霸气的名字。”

王德生却不认同：“这名字取得差。”

李支书说：“哪里差了？”

王德生说：“龙吟虎啸，有龙有虎，不是天子，就是权臣。你一个寒门，取这么大的名字，盖得住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野心太大，必遭天谴，所以你的儿子会丢。还是你老娘明事理，叫你儿子‘丢儿’，如果早叫‘丢儿’，物极必反，说不定就不会丢了。”

姜春满骂王德生“放屁”，王德生这次没有找他干架，只是得意地笑。

王德生突然做出一个意想不到的举动，把一车人吓得半死。

车子开到腾飞路，王德生突然提出要司机送他到一个小区去，说他的大舅哥过几天生日了，他要去看望下，送几百块钱，还说昨天晚上就电话联系好了，大舅哥在家里等他。司机不愿意，我也不愿意，只想早些回去，不能再发生意外。司机说王德生上访是假，实质上是借上访的名义探亲，然后让我们把他接回去，打的一套如意算盘。司机的话让王德生恼羞成怒，他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探过身子，从司机背后抢方向盘。司机受到惊吓，反应还算快，方向盘向右猛打一把，紧急刹住车。司机解开安全带，反转身来重重地打了王德生一拳，骂他找死。我们这才从惊魂中回过神来，都责骂王德生。王德生知道理亏，一声不吭。司机下车，说要报警，王德生危害公共安全。我和李支书下车劝说司机，并要王德生道了歉，司机才没有报警。我们又劝司机，把王德生送到他大舅哥家，反正也只是多拐一条街。司机担心如果不送王德生去，路上他又做出格的事，勉强答应了。

路过“大河不孕不育医院”，我让司机把我放下，在这里待一会，返回再来接我。姜春满听说后，和我下了车。

姜春满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下车。我淡淡地说：“我就是在这里被抛弃的。”他听了不作声。

母亲告诉我，这个医院很早以前叫“大河医院”，现在改了名字。医院以前是公立医院，后来改制成了民营医院。母亲当年就是到这里来看病，被指出不能生育，又幸运地遇到了想要抛弃儿子的我的亲生父母。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盯着“大河不孕不育医院”那八个闪闪发亮的招牌字发呆作傻。我在体会父亲母亲——实则是我的养父母当年的心情，也在体会我的亲生父母当年抛弃我的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春满劝我说：“算了，不要伤心了。把眼泪擦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是他吃早餐时拿的，当时王德生还取笑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流泪了，接过姜春满的纸巾，在眼眶上擦了一把，果然湿了。我恨恨地说：“我就想找到他们，问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姜春满说：“每个人都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也许，这些年他们也一直在找你呢，你看我不就一直在找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