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姣不是没有一点想法，她还是有情绪的。在和王局长谈话的那天，我就告诉了她。那天晚上，我等到十一点多钟，她才从外面回来。她见我坐在客厅里，很是意外，说：“有事吗？”
雪姣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她父亲买了一壕地，建了一栋六层的房子，说是给女儿以后的嫁妆。我和她结婚后就住在这栋房子。雪姣当护士、护士长时，忙得一塌糊涂，尤其是要轮流值夜班，白天黑夜无序颠倒。我们没有时间在自己家里做饭，大部分在单位食堂和外面餐馆吃，偶尔也到父母家吃。雪姣当办公室主任后，不需要搞业务，但管了单位的接待应酬，经常要陪客人吃饭，更难得在家里吃。她不用再值夜班，每天还是很晚回来，我也习以为常，按照自己的作息时间睡觉。人在床上睡着，有时候知道她什么时间回来，有时候醒来就是第二天早上，见她酣睡如饴。
我跟她说要去村里扶贫了，她问我：“定了吗？”我说：“定了。”我以为她下一句会说：“不能改了吗？”如果她那样说，我只能忏悔。
雪姣问：“为什么是你去呢？”
我介绍了局里的情况，还想把局长跟我说的话拣要点跟她讲，她打断说：“你也算是临危受命了，看来你在你们单位蛮重要。”
我还没有解释，她又讥讽说：“别人越走越好，往市里省里调，你是越混越差，到乡里当村干部了。”
我不再说话。结婚五年，我们都摸透了对方的脾性。当我们的话里能够闻到火药味时，再多说几个字，一定会爆发一场冲突。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雪姣见我不言语，就低头看手机。我也看手机。
我们彻底沉默了。过了半个钟头，各自上床睡觉。
一日后。
办公室把开会通知拿给我看，我粗略看了一遍，是县里要在明日上午召开脱贫攻坚驻村帮扶工作动员大会。我留下通知，又细致地看了一遍，然后打电话叫林百雀过来。
林百雀站在我办公室外面敲门，称呼我一声。门是开的，我让她进来，把通知给她看。
林百雀看完通知后说：“这么快！”
我说：“你有没有做好准备？”
我指她的工作交接没有，她却误以为我说的是心理上的准备，她一脸认真地说：“我自愿去的，有思想准备。”
我冲她笑，说：“你的工作交接好了吗？”
她说：“股长已经让我把工作打了移交，我随时都可以走。”
我说：“我跟王局长说了，不要单位派车，自己开车去，你也不要开车了，那里的山路可能不好开。我明天早上到你家来接你，你今晚把生活用品准备好。你把地址发给我。”
她说：“不用麻烦你，我要我爸爸送到县政府会议室。”
我们商量好后，她向我告辞之前，一脸真诚地说：“顾局长，以后麻烦你了，请多多指导。”
我说：“以后叫我顾队长。”
“是，顾队长！”她调皮地说，一蹦一跳地走了。
次日上午。
县政府顶楼大会议室，电子显示屏固定着“湘东县脱贫攻坚驻村帮扶工作动员大会”的横幅，主持台上摆了县委书记、县长、副书记、组织部长等领导的座签。
我走进会议室，林百雀看到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挥手。
我坐到林百雀右手边的座位。我问她的行李在哪里，要不要搬到我的车上，她说暂时放在朋友的车上，朋友也在这个会场里，等散会后再搬。
林百雀向我介绍她左手边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说：“队长，这位是肖主任，他是思源镇的干部，也是我们的扶贫工作队队员。”
我看过驻村名单，知道他叫肖志强。
肖志强站起来，热情地和我握手。这时，坐在肖志强旁边的另一人也站起来，探过身子跟我握手，他说：“我是城东派出所李先勇，到你隔壁的向阳村扶贫。”他穿着警服，看年纪五十有余。我跟肖志强换了座位，坐到李先勇的旁边聊了一阵，他向我抱怨说：“我都快退休的人，还要下去扶贫。”他说他们公安局也是实在找不到愿意下去的，就一再动员他和另一名刚参加工作的民警。我调侃他说：“你是老当益壮，发挥余热啊。”
会议开始了。
在县长念完动员令后，组织部长把全县所有82个贫困村的工作队队员的名字念了一遍。我听到他念举月村和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时，心跳顿时加速，心头涌上许多的想法，后面县委书记的讲话听得恍恍惚惚。
散会后，和一起参加会议的思源镇党委副书记，也是分管扶贫领导及组织部长（正式职务是组织委员，在镇里都习惯叫组织部长）见过面后，我们到思源镇扶贫的六个村的工作队员分别开车去镇上。
到达思源镇时，已经是十二点多钟，安排在镇食堂吃中饭。镇党委书记和镇长陪客，非常地热情，三次以茶代酒相敬，一再地说感谢我们来扶贫，帮他们做这项伟大又艰苦的工作。他俩都是正科级干部，对我们这些副科和股级甚至一般的干部都千恩万谢，好像我们来了就能帮他们多大的忙。
饭后，镇党委书记和镇长说要赶去县里开会，不能陪我们去村里报到，已经安排了六名班子成员陪我们去。陪我去举月村的是组织部长，我跟他聊，得知他姓李，比我还年轻三岁。
我问肖志强：“你是不是坐我的车去村里？”
肖志强说：“不了，我自己骑摩托车上去。我下午还有事，要回来的。”
我心里有些不悦。他第一天和我到村里，还要回镇里，估计以后也是村里镇里两头跑，没有多少时间在村里。
肖志强在他那有些年头的旧摩托车踩了几脚，打上火，就骑着走在前头，组织部长开车走在后头，我赶紧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