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长猜出了我的心思,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国家扶贫搞了很多年,以前是扶贫开发,现在是精准扶贫,打响了脱贫攻坚战。经过这么多年的工作,加上我们国家经济社会高速发展,农村人口的收入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在乡镇的时候发现,绝对贫困的人口已经很少,大部分家庭陷入贫困是因为家里没有劳动力,或者有人得大病造成的,这部分人有政策兜底帮扶,要他们脱贫也不难。最难的是怎么帮助村里提高集体收入,怎么发展产业,怎么改变村里的基础设施。你下去驻村,上面要求是三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干出事来,但切记不要好大贪功,不要想着把一个贫困村一下子变成富裕村,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什么都想做,最后一样也没做好。思考我跟你说的这几点就行:一是困难群体,二是基础设施,三是产业发展,四是村集体收入。在这四点发力,只要任何一点上有成绩,就是你的功劳。”
我谢过王局长,表示一定会按照他的要求在这四点上下功夫。
我问王局长,还有谁跟我一起去驻村。我看过文件,要求每个工作队包括队长在内有三名队员。
王局长说:“林百雀跟你一起去。”
听到林百雀的名字,我有些不敢相信。她是一名女子,是政工人事股的一般干部,我和她平常见面不多,见到了也多是点点头,少有交流。她的长相有些普通,出奇的是眼睛很大,眼珠子溜溜地转,人又爱笑,爱笑的眼睛就像会说话,这是我对她的印象。为什么会是一名女子和我下去?
王局长看出了我的疑惑,也是为了打消我的疑惑,他掏出了实情:“我也不瞒你,县委组织部的领导跟我说,林百雀是县委副书记程金秋亲自打招呼,要她去驻村的。你对她满意,她就留下来,对她不满意,过一年我再建议把她换回来,反正不会让她误你的事。”
既然是领导打招呼的人选,我也不好再多说。
王局长还说,虽然县里要求我们局里派三名队员,但局里工作量很大,再抽不出人了,就跟县委组织部请示后,由当地镇政府抽调一名同志做队员。他说,镇政府的同志对村里熟悉,农村工作经验比我们局里的同志丰富得多,由他们协助驻村可能更胜一筹。我连连点头,赞同他的想法。
王局长最后说:“局里全力支持你扶贫,给人,给资金。县委要求的,支持村里的建设资金一分不少,你们工作队的工作经费也一分不少。如果还有需要临时安排的资金,都会尽量满足,优先解决。局里保证不拖后腿。”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非常感激,说:“我也保证不给局里丢脸。”
四天后,局长告诉我驻村确定下来,在思源镇举月村。这个镇我以前去过,举月村从来没去。
到了这一天,我才有勇气告诉父母。早先我不敢跟他们说,担心反对太强烈,我想木已成舟,他们再阻止也没有用。
没想到,父母的反对还很强烈,让我后悔没有早早告诉他们,和他们多些沟通。
母亲说:“你好好地在局里待着多舒服,过几年说不定就升局长了,就算不升,也比在农村当干部强。”她猜想我下去就和村干部一样了。
我说:“我只下去干三年,三年后村子脱贫了,就回到局里。”
母亲又说:“三年也太久,况且你们局长会不会骗你不好说,别弄得到时候回不来,当一辈子村干部。”
说到当一辈子的村干部,母亲有了生离死别的感想,她的眼泪忽地流了下来。我很内疚,安慰她说三年后一定回来。
父亲问我:“你去哪个镇哪个村?”
我说:“思源镇的举月村。”
“啊!”
父亲和母亲同时惊叫失声,母亲的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父亲的脸色凝重。我想他们一定熟悉这个村子。
我问:“你们去过啊?”
父亲迟疑了一会说:“去过。”顿了顿,接着说,“我有个表姑——你叫姑奶奶了——在那个村子,我小时候跟你奶奶去过那个村子很多次,你奶奶去世后,我跟你姑奶奶一家也不来往了,去得很少。十来年前,你姑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去了最后一次。”
“你印象中那个村子是什么样子?”
“很偏僻,很穷!村子在山里头,我最后那次去,还只有一条烂黄泥巴路,又下着雨,我租了台摩托车,路上打滑摔倒两次,司机任我怎么说也不送了,我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才进村,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村子里看不到好房子,大多数是土砖屋,有的土砖房估计还是六七十年代建的,看起来要倒塌。新建的红砖房也很简陋,好多只安了木窗架子,一块玻璃都没有装,进风进雨。男女老小穿的是补丁搭补丁的衣服,下饭的菜要么是一把小菜,要么就是三二根咸豆角。”
“你讲的这些都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我这些年也走过很多村子,还没有见过有你说的这么苦的村子和村民。”
“能好到哪里去?要不然还叫你去扶贫?你能不能跟你们领导说不去扶贫?就算要扶贫,换个村子也行,任何一个村子都比那个村子要好。”
“不行的!”
“怎么不行?”父亲的语气很重,“我找你岳父,他认识很多县领导,要他跟县领导打招呼,换个村子。”
我阻止说:“不可以!我还没扶贫一天,就要换村子,叫领导怎么看我?”
“你如果扶不好,领导也会不待见你。”父亲站起来,大声地嚷。母亲怕他对我发火,连声叫“老头子”,拉他坐下来。母亲的担心有些多余,这些年不管遇上多大的事情,父亲也不会对我发火,何况我觉得这不算大事。
“你妈妈身体不好,你在县里上班,对她也好有个照顾。”父亲说出这话,算是万般无奈,他知道不能改变我,想打感情牌。
母亲打断父亲说:“多儿不要听你爸爸瞎说,我的身体不用你担心,你一心放在工作上,把工作搞好。”
我羞愧地说:“我也没有走很远,回城估计一个多小时,有事随时可以回来。”
父亲见我心意已决,叹气说:“哎,随你了。前几年,听说你姑奶奶的儿子在村里当干部,他比我小一岁,今年应该有六十二了,你到村里找到他,叫他表叔,跟他说明我们两家的关系,他应会关照你。可惜我没有他的电话,不然打个电话给他。”
“嗯。他叫什么名字?”
“姜振林。”
我默记在心。
母亲问我:“你有没有跟雪姣说?”
“说了。”
“她有没有想法?”
“没什么想法。”
“她没想法就好,如果她不愿意,你千万不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