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个慈爱的人，敬佛，信佛，有佛心。她在生意上从不亏待人，不得罪人，即使人不敬她，她也敬人，因此生意做得开。我的岳父就是这么认识她的。

岳父是很成功的商人，在我们县城赫赫有名。他是最早涉足房地产的那一批，几个有名气的步行街和商业楼盘都有他的影子。年纪大后，他让我的大舅子接他的班，大舅子也干得很出彩。我的妻子罗雪姣，她从大学护理专业毕业后，分配到县人民医院做护士，然后从一众护士中脱颖而出，做到护士长，又从护士长里钻出来，当了办公室主任。我岳父一家子都自视是社会精英，雪姣觉得我父母一家子都是小市民，当然，这是后话，起初她不会这么看我，要不然也不会嫁给我。

我认识雪姣，缘起于后来成为我岳父的这个男人到我母亲的店里来买踢脚线磁砖。我母亲的耐心征服了他，他虽然很高贵，用刻薄的话语跟她说话，但母亲一脸的平静，语气如水，让他觉得再无从挑剔，和她做成了一笔金额并不大的生意。

我岳父这种人后来我见识过很多，无论是钱多得你能数清，还是多得你数不清，跟人说话都尖酸刻薄，句句带刺。当然，如果他有求于你又截然不同。

在我岳父付钱的时候，我走进店里。那年我大学刚刚毕业，参加省里的选调生考试，考上了，还没有上班，但也意气风发。我“惊艳”地出场后，他漫不经心地问我母亲：“这位是你公子？”

母亲一直以为我傲，特别是我考上选调生后，她向每一位亲朋好友发布信息，说要在最好的酒店请他们吃饭，还不收人情。

岳父是大能人，见过大世面，但他的一对儿女读书都不在行，我的大舅子勉强读完高中，到职业技术学院瞎混了三年。雪姣也只上个普通大学，还是护理专业。岳父对我读的985大学和考上省选调生刮目相看，激动之下有了让她的女儿结识我的想法。这才让我认识了雪姣，并娶了她。

雪姣看中我什么？感情好的时候我没问她，吵架时她骂我：“当初我是瞎了狗眼才嫁给你。”如果真是这样，她什么也没有看中我，只是恋爱的时候昏了头、瞎了眼。

我看中雪姣的是她的美貌。她肤白貌美，身材高挑，长发飘飘，让我第一眼就沦陷，我后来跟她吵架，怪她恨她，却还是在她的美貌里无法自拔。

雪姣有个致命的痛：她也不能生育。

我的母亲不能生育，我娶的妻子又不能生育。这让母亲觉得人生是个轮回，转来转去，父子一样，婆媳也一样。只是，雪姣的不能生育和母亲的不能生育完全不一样。一个是先天性，一个是后天作的。这话我不能跟母亲说，但时间一长母亲心有所悟。

我和雪姣结婚的第三年，雪姣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在双方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我们不情不愿去了省城医院做检查。我们没有在县人民医院做检查，雪姣在那里上班，要顾及她的面子。

当老医师告诉我们说她可能终生怀不上孩子，即使撞大运怀上可能也保不住后，我突然想到的不是以后怎么办，而是二三十年前，我父母也听到这样的话，他们那个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我发呆的时间有些久，雪姣起身走出诊室后，我才反应过来。

雪姣一直不停步地走，她平时走路慢，这天走得快。我跟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她要走到哪里，想叫住她，安慰她，跟了她很远，也没有叫她。直到她停下来，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副驾驶室，我匆忙跑上前，跟着钻进后排，我想到的那些安慰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2017年，春节后。

我从来没想过，会被派去驻村扶贫。

年前，收到县委组织部下发的驻村帮扶文件后，王局长要求各股室推荐合适的人选，各股室宣传动员后，听说没有人报名。

这天，王局长找我谈话。

王局长说：“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推荐你去任扶贫工作队队长。”

这个决定来得太意外，我有些慌乱，问：“为什么派我去？”

王局长说：“你在乡镇待过，有工作经验。”

我说：“我只待了一年。”

我说的是实情。我在乡镇待的时间很短，况且那时候刚刚参加工作，啥都不懂，跟着一个经验丰富的年老干部驻了一年的村，虽说学了些东西，但没学到的要多得多。这也是我现在心里发慌的原因。

王局长说：“组织部的领导亲自给我打电话，要求我们单位务必派年轻的领导班子成员带队。据我了解，有些单位派下去的队长、队员都是快要退休的老同志，在单位被称作‘边缘人’，这怎么有工作激情呢？局里就这么几名班子领导，思来想去，符合条件的也只有你。”

稍作冷静后，我思考局长的话，觉得也很在理。我们局现在只有四名班子成员，尚缺一名，局长和总工程师都是新任，邓副局长年纪已大，剩下就我一个了。

我不自信地说：“我担心自己干不好，给局里丢脸。”

王局长笑了，看到他笑，我放松了些。

王局长说：“这我倒不太担心。你年轻，有学问，有上进心，工作很容易上手。我从县直下去当乡镇长，也是啥都不懂，只能硬着头皮干。好在我们书记人很好，只要我问，他就教我，他不是简单地告诉我做什么，还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这么做会达到什么效果，不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我跟着书记学了两年，感觉是自己一辈子进步最快、学到东西最多的两年，我的朋友和家人都刮目相看。两年后，书记高升调走了，我顺利接任，已经能够掌控全局。农村工作虽然难搞，你也不要畏难，既去之，则安之。无须担心自己不懂，在乡村里有很多老师，镇里的干部你可以跟他们学，跟你搭伙的村干部你可以跟他们学，就是那些看起来很普通的老百姓，也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只要你肯学，他们都乐意教你。有顾虑是正常的，我理解你，工作难免不了有失误、犯错误，只要初心是好的，犯错误不要紧，大不了重新再来嘛。”

我离开乡镇后，在民政局和交通局都以业务为重，虽说也经常下乡，但都是走马观花，没有深入过。对脱贫攻坚更是陌生，要做什么，怎么做，这时候茫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