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春抬头，上首的薛华真言笑吟吟，一双风眼噙着好奇看着她，仿佛真是她的吩咐。
一瞬间，她明白了薛华真的意思。
“奴婢说过了。”她垂下眼，委屈道：“奴婢说了是太子殿下邀请您去絮山亭，您身体不适让奴婢替您去告罪，可是.......”
洗春话未说完，薛华真对面的少女对着薛华真惊叫出声：“胡说八道！太子表哥怎么可能单独邀请你这个残花败柳......”
“残花败柳”四字脱口而出，若岚郡主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忽地收了声音。
半响后她笑起来道歉：“不好意思，一时失言。”
“不过你在湖边故意落水，想引肃王殿下相救的事大家都看见了，是不是？”
殿中除了她冷嘲热讽的笑声，无人敢发出声响。
中秋月圆夜，薛华真当着肃王坠湖一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若不是肃王避嫌，随手推了个丫鬟下水救人，只怕太子未婚妻的位置已经易位。
若岚郡主算盘打错了。洗春不动声色地看向薛华真，果然见她神色如常，眼底深处甚至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薛华真根本不在意湿衣被人看见。
“若一件湿衣裳就可以毁掉一个女子的名节，那雨天湿衣之人何其多？”
“若岚郡主，你污蔑我，我并不怨你，我知道你也只是喜欢太子殿下。不过咱们同为女子，为何要因一个男子而互相攻讦？”
来了，又来了，小姐冠冕堂皇的话又来了。
洗春不禁有些同情若岚郡主，因为今日后，小姐通情达理，为天下女性名节发声的“名言”又要传遍大街小巷，而若岚郡主为男人争风吃醋，小肚鸡肠的名声也会遍布全天下。
同样踩一捧一的招数，薛华真前世用过太多太多次。
“我说的是你故意落水，你提雨天干什么？”
若岚郡主恼羞成怒接着道：“再说了，她们雨天湿衣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比若岚郡主的强词夺理，薛华真面带温和，眼含怜悯，更像普渡众生的观音菩萨，她轻声道：“天下女子都应互助互爱。”
说完，她轻飘飘移开眼神，看向洗春。洗春清澈的眼里满是对她的崇敬，而崇敬之外，仿佛又含了一层怯意。她很满意洗春眼神里的崇敬与怯意，今日后，她就是洗春新的信仰。
等到薛华真的视线离开，洗春眼神中的崇敬与怯意顿时消弭，依托前世的经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薛华真想要什么。
“静芝女使，洗春是我的丫鬟，也是我让她去的絮山亭，你还有何疑问？”
她的言下之意是要静芝放人。
“这.......”静芝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回道：“薛四小姐，奴婢奉太子之命看守絮山亭，没有太子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絮山亭。”
若岚郡主似是对静芝的反应不满，生气道:“静芝，薛四都承认了是她指使丫鬟擅闯絮山亭，你还不把她一起抓起来！”
楚儿见状，咚一声跪下：“小姐，您不要再为洗春隐瞒了，是洗春自己擅闯絮山亭，和您没有半点关系。”
楚儿忽地下跪没有半点预兆，薛华真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静芝已经接过了楚儿的话头：“薛四小姐您息怒，原来真是这贱婢私闯，奴婢替您好好教训教训她！”
静芝说话间，左右手已然开弓。
“啪啪啪”的巴掌掌掌掴肉，洗春的脸快速麻木，口腔里瞬间感受到一股铁锈似的血腥味。
“住手！”
薛华真一脚踢开楚儿，眼神倏地发冷。
她从袖中取出洒金麒麟的请帖，举在半空中厉声道：“既然太子殿下的邀请做不得数，你把我也抓起来！”
静芝盯着薛华真手中请帖，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薛华真手中真的有请帖。
可是现在她人已经打了......
她慌神地看向若岚郡主，若岚郡主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指着楚儿开口道：“那你的贴身丫鬟怎么说她是私闯？”
殿中目光一下聚集过来，楚儿脸色倏地涨红，身体不断发抖。
事情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小姐为什么要替洗春撒谎？楚儿眼神慌乱，正想开口解释，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道：“回禀若岚郡主，那是因为小姐不愿惹人注目，楚儿姐姐并不知道小姐的吩咐。”
若岚郡主闻言，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再说话。
薛华真心底则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她目光从洗春被扇出血的嘴角移开，寒着脸看向静芝女使，冷喝道：“静芝女使，还不把我一起抓起来吗？”
静芝脸色忽地难看，两片嘴唇像黏在一起，怎么扯也扯不开。
薛华真继续讥笑道：“怎么？静芝女使的尽忠职守，是只挑软柿子捏吗？”
自然，她的软柿子是指洗春。
正当庭中万籁俱寂之际，一道威严的嗓音在殿门处淡淡响起。
“静芝，下去领罚。”
略有些许耳熟的话音从身后传来，洗春浑身一震，抬起的头深深伏下地砖。
继而满殿异口同声道：“拜见太子殿下。”
是太子，洗春心如鼓擂，前世死亡的恐惧像烧得火红的绣花针，一点一点将她的骇然缝成巨大的白绫，勒得她难以呼吸，快要昏厥。
等耳边再听见声音时，太子身影已经掠过她，被若岚郡主拉住撒娇质问：“表哥，你只邀请华真姐姐上絮山亭是什么意思？”
到了太子面前，“薛华真”主动变成了“华真姐姐”。
“你理解的意思。”
崇明太子抽回衣袖，看向薛华真道：“四小姐，是本宫的人不懂规矩，本宫替她向你道歉。”
“殿下此言差矣，受委屈的人是我的婢女，殿下不需要向我道歉。”
“殿下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挨打的婢女洗春。”
薛华真音色轻柔，出口的话语却教人为她和洗春捏一把冷汗。
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给一个卑贱伺候人的女婢道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未开口，若岚郡主先火冒三丈：“薛华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想让太子表哥给你的丫鬟道歉，你真是疯了。”
“在我这里人人平等，太子殿下是人，我的婢女就不是人吗？更何况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
殿中空气突然因薛华真的“人人平等”论凝滞了起来，人人屏住呼吸，生怕崇明太子的怒火波及自己。
他们都将不怀好意的目光聚集到了洗春身上。
没有什么比凝视弱小更让人血脉沸腾。
“四小姐说得有道理。”太子轻笑一声，目光移到洗春弓成一条直线的背脊之上，纤细的背脊单薄，仿佛一只手就能缠绕。
“但是本宫的道歉她受得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