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明官制,地方官上任需要先在驿站斋戒三日,然后在地方官吏的迎接下进行祭祀,之后进入衙署,交接职务。
但巡抚并不在此列,没那么多道道。
大明开国初期并没有巡抚官职,虽然在洪武、永乐年间萌芽,但真正设置巡抚的是大胖子朱高炽。
朝廷一开始设置巡抚,只是临时出差,办完事就回京师继续打卡上班,不仅不让带老婆孩子,连个专门的办公地点也没有。
只是随着地方上的事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巡抚定设久任成了必然,相应地也有了巡抚衙门,允许携带家眷上任。
朝廷设置巡抚,大部分情况下是应对民乱或灾情之事。
民乱的时候,你身为巡抚住在驿站斋戒几天的话,说不定会被乱民给送走。灾情的时候,你要搞祭祀,那猪肉刚搬上来就会被抢了分掉……
所以,巡抚上任往往以实干、办事为主,在礼制上相对宽松一点。
就这样,王守仁低调的,没有惊动南昌城内的任何官员,出现在了南昌的德胜门外。
俞青山看着眼前古怪的南昌城墙,惊讶地问:“先生,我们自北面而来,这德胜门应该是南昌城北面,为何其城门却是朝南?”
王守仁抬起头,脸上挂满笑意:“你莫要奇怪这德胜门朝南开,事实上,整个南昌城七个城门,全都是朝南开。说起来,这还是洪武朝的旧事,洪武十年,朱文正奉命改筑南昌城……”
俞青山走到德胜门时,发现这里外接了一截城堡,想要入城,必须沿着城堡外围的路进入南面,如同站在“丁”字的上面位置,必须绕一点路,抵达“勾”的位置才能看到大门。
这若是敌人从北面而来攻打南昌城,想要进城门都得多走一截路,而这一截路的上面,便是城池的箭楼!
入城。
王守仁对俞青山介绍道:“这南昌城有七门九洲十八坡,三湖九津通赣鄱的说法……”
俞青山认真地听着。
诸氏在一旁看了看,对王守仁低声道:“这南昌城,比前些年多了些萧瑟,这里本应该是最繁华之地,只不过半条街竟有二十余商铺关着门,而其他商户多数也不是大开门,而是开一道小门。”
王守仁微微点头。
很显然,南昌城虽然没有出大乱子,但盗贼横行已然影响到了商人与百姓。
王守仁见一些路人行色匆匆,不敢停留,眉头微皱道:“拆五城兵马司为治安所,加上流民纾困,京师盗贼之乱大减。在这南昌城也可效仿一番,只是若不解决大的贼寇、乱民,治安局也治不完贼,安不了民。归根到底,症结还是各处民乱。”
只有解决民乱,贼寇才会收敛。
咔嚓!
店铺的木板门被撞裂,破碎的木头向外张着口,露出了刺一般的獠牙。
俞青山脸色凝重,将缠着刀的布解开。
王守仁止住脚步,盯着外凸出来的木板门。
骤然。
木板彻底破碎,一道身影摔出店铺,滚落在街道上。
王守仁看去,只见是一个身着锦衣的中年人,红肿的脸上满是手印,口鼻里冒着血。
“张大家,有钱还是没钱,说个清楚。”
店铺中,走出了一个面貌凶恶的短衣中年人,袖子撸起,露着有力的胳膊,拳头上还带着血迹,在其身后,还跟着三人,看其腰间皆挂了雁翎刀。
雁翎刀是大明卫所军士最主流的刀!
不用说,这几人的身份是军士!
王守仁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这群人在战场上不能杀敌,屡战屡败,可在这南昌城中却耍尽威风,欺负百姓起来那是一个能耐!
张大家猛地咳了下,吐出一口血来,挣扎地跪下,虚弱中带着哀求:“周百户,当真是没钱了。昨日参谋以补充粮饷为由逼我等交钱,就因为拿不出一两银,便搬走了铺子了的所有布匹,我们实在是没钱了。”
周大安歪了下脖子,踢开了地上的碎木,狞笑着对张大家说:“别人来拿走什么我不管,可你要知道,王公公要离开南昌了,那是皇帝身边的人,你不给王公公践行金,那就是对皇帝毫无孝敬之心!这事往大了说,那可是抄家灭门!”
张大家惶恐不已,连连叩头:“周百户,可我们当真拿不出五两银了啊。”
周大安上前,抬脚踩在张大家的脑袋上,用力道:“你这铺子不止五两银吧,卖了不就成了?”
“这是我家的立身之本,卖不得啊。”
张大家吃痛。
周大安眼神变得冰冷起来,咬牙道:“若是连命都没了,你拿什么立身?只留下孤儿寡母,他们能守得住这店铺吗?现在,告诉我——卖是不卖?”
“不——”
张大家刚说一个字。
周大安便抬起脚,愤怒地喊道:“既是如此,那就去死吧!”
脚猛地落下!
周大安绝望地闭上眼。
嘭!
刹那之间,街道安静下来。
周大安脸上的肉抽搐了下,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年轻人,咬牙道:“这位兄台,你的脚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俞青山眼神中透着杀气,沉声道:“他无罪,你不能杀他。纵他有罪,也是衙门判决,皇帝勾决,你更杀不了他!”
“呵,你可知我是何人?”
周大安收腿,眼神骤然变得狠厉起来,随后朝着俞青山胸口踢去。
俞青山侧身,斜挎一步,手肘猛地发力,捣在了周大安的大腿之上,然后一个靠山背贴了过去。
嘭!
周大安顿时摔了出去,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挣扎着站起来,竟又踉跄倒地,好不容易缓过来,双眼通红地喊道:“杀了他!”
三个军士也被眼前一幕震住,听闻命令连忙抽出雁翎刀,围了上来。
王守仁上前一步,面对手持雁翎刀的军士,从袖子中抽出官凭文书,厉声道:“我乃是江西巡抚王守仁,奉旨接管江西一切民务、军务!今日本官倒要看看,是谁护着你们为所欲为,是谁准许你们,当街索贿、杀人!”
“巡抚?”
周大安面露骇然之色,其他三个军士当即一颤,连忙行礼。
王守仁推开眼前军士,一步步走向周大安,见周围百姓围了过来,声音高了几度:“你说的王公公,可是镇守太监王嵩?谁告诉你此人要离开南昌了,让本官说,在江西造了孽,害了民,就应该将脑袋留在这里,以慰藉江西的父老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