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中,赵珒似乎顿悟了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暗自收回涌动的情愫的视线,正色后才开口问她,“阿禾,是为了那些画册而来的?”
沈珈禾正愁着不知如何开口呢,既然他发了话,她便顺势将收好的画册展示在他眼前。
“公子,你画技高超,可否帮我看看,这两幅画十分是同一人所处?”
赵珒闻言,接过她手中的两张画纸,视线触及上头红艳精致的嫁衣后,心下一滞,眉间不由轻蹙,“这是?”
“这是我小妹嫁衣的样图。”沈伽禾解释道。
赵珒视线,在低头打量手中样图的空档暗自松了口气。
随后,赵珒在不同的角度看了片刻,朝沈伽禾微微摇了摇头,“这两幅画出自不同的手笔,即便已经模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走势,但那不同的神韵,还是在细微之处展露了。”
说罢,赵珒将两张宣纸铺在桌上,伸手朝样式中的裙摆处指了指,细心解释道:“比如这里,此人裙尾并不收线,而是对画工极为自信的任其展开,而润色之后,看画的人会自然而然地忽视这一笔。而另一边,裙尾线条停顿刻意,笔锋没有那股随意的自然。”
沈珈禾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心生敬佩,明眸闪亮道:“公子不仅画工超群,眼里更是明察秋毫。”
赵珒险些因她夸张的语色失笑,看向她怀中其余的画纸,勾唇道:“若不是你先察觉,怎会有我发挥的余地。”
“我不过看出一点端倪,哪里比得上公子一眼洞穿的本事。”
话虽恭维,但沈伽禾面上真诚无比,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尤为崇拜,赵珒莫名有些受用,不忍关切道:“你家小妹同哪家儿郎订的亲?”
“蒋家蒋铭。”沈伽禾如实告知他。
赵珒轻轻点头,不吝夸赞道:“的确是个难得的俊才。”
沈伽禾轻轻笑笑,不敢多言。
毕竟蒋铭除了是自己的妹夫,还是军中小将,若自己说出了什么话,影响了蒋铭在赵珒心中的印象,那便得不偿失了。
事情已了,沈伽禾不敢过多打扰,起身福了礼,朝赵珒告退。
赵珒点点头,知道她转身后,才发现,她今日似乎并未带一个婢女跟着,而马车到这里的有一段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脚程。
“阿禾,我同你一道。”
沈伽禾还没走几步,便听见赵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微微顿身,回头看见赵珒已经迈着长步朝自己走近。
难道,这是在送自己?
沈伽禾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暗自摇摇头将这个离谱的想法敢跑之后,垂着眼小步跟在赵珒身后,不敢离太远也不敢靠太近,小心谨慎得如同一个小侍女般。
林中鸟语蝉鸣,曲江小道上,赵珒用余光看了几眼落后自己半步的沈伽禾。
她垂眼静默,小步小步地跟着自己,林荫光斑时不时落在她白皙的脸上,赵珒只觉她此刻乖巧得不像话。
“我要回宫了,直到下一次沐休,才能过来。”
沈伽禾脚步一顿,险些被枯木枝条绊倒,她竟然从天子此话中听出一股子柔情。
这是在告诉她,他的行踪。
沈伽禾张张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从上次在贺将军府门外碰壁之后,虽然她也曾安慰过自己,那个行踪不定的公子未必会把自己当做朋友。
可他真正的身份展露之后,沈伽禾的心境便大不相同了。
惊恐对方是皇帝,也庆幸原先并未走得太近,更没有生出旁的心思。
区区一个方家都将她害得死无葬身之地,更别说皇宫大内了。
沈伽禾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多想也不敢多想。
望着身前屹立的脊背,沈伽禾默默拉开了一段距离。
一路再也无话,行道马车处,两辆马车已经安静地候在那里。
赵珒朝她示意拜别之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沈伽禾在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她真怕他纠缠…
南竹跟着沈伽禾钻进马车后,才得以问,“姑娘,怎么样?贺公子可看出了什么端倪。”
“确实并非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南竹不由摸了摸额头,“奇怪,绣庄明明只有一个绣娘和一个画师为二小姐裁制嫁衣啊。”
马车微晃,沈伽禾将身子朝后靠了靠,“看来,问题出在绣庄上了。”
南竹撇撇嘴,困惑道:“难道是有人想要同二小姐穿一样的嫁衣么?”
南竹的话让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的沈伽禾猛然掀开眼皮。
同一天成亲,同一件嫁衣,同一个府邸,会发生什么?
沈伽禾不敢细想下去,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如果方如意依旧对蒋铭不死心呢?
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为什么蒋家二房还会同意让众目睽睽之下湿透了身子的方如意嫁进来?
心中的为什么太多,沈伽禾只觉得脑仁发紧。
回了院子,寻到胡七,低声嘱咐了片刻,沈伽禾又马不停蹄地上了马车。
沈家绣庄,沈伽禾一下马车,便径直将掌柜的唤了出来。
掌柜拍了拍粘在身上的花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原是大姑娘,不知姑娘是要裁制新衣,还是挑花选料子?”
沈伽禾摇摇头,朗声道:“昨日画师给的那几个画册,我妹妹回去后,觉得都很喜欢,实在难以抉择,劳掌柜的让绣娘们将那几件嫁衣统统赶制出来,在身上试了之后,再做定夺吧。”
掌柜的张了张嘴,惊愕不已,不可置信道:“全都做吗?”
沈伽禾想了想了,将怀中画册拿了出来,抉择了片刻,最终择其中三张,递了出去,一同的,还有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喏,给绣娘们加的工钱。”
掌柜的接过,将手心的钱袋子暗自颠了颠,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三套嫁衣,又有那么多工钱,紧赶慢赶,还是来得急的。
掌柜的当即喜滋滋地道谢。
沈伽禾转身在一众布匹中转了一圈,随口问,“眼下正是换季之时,今年的夏衣可有画出稿子了?”
不同季节的成衣都是早早定下的花色同料子,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掌柜的将手中画册收好后,跟在沈伽禾身侧,“自然早就画好了,姑娘可要过目一瞧?”
只要是个年轻姑娘,就没有不喜欢新衣裙的,沈伽禾双眼一亮,当即跟着掌柜的来的绣庄后院。管家打开画房的锁,将沈伽禾迎了进去。
画房内,不同花色的衣裙跃然纸上,依次悬挂起来。
沈伽禾一面瞧,一面点头,时不时流露出赞叹的神色,而后,她伸手取下几张画纸,朝掌柜的笑道:“这几个我都喜欢,我夏日的衣裙便从这里取样裁纸吧。”
沈伽禾说完,扭头看了眼天色,不住拍了拍脑袋,惊讶道:“哎呀,都这个时辰,我得先回去了,掌柜的,这画册我先带回去好好挑一挑,改日再给你送过来。”
掌柜的笑盈盈地点头,不疑有他,只觉得东家小姐实在是客气。
往年每逢换季,沈家的女眷都是需要裁制作新衣的。
谁琢磨的花色样式入了她们的眼,还能帮到一笔赏钱,绣娘画师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