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安阔步走来，视线先是在沈珈禾同芸娘身上溜了一圈，而后笑盈盈地转向高堂之上。
高堂上，绿袍官员已经迈着步子迎了下来，朝林则安躬身道：“下官见过林相。”
林则安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沈珈禾两人的方向，“就是这两位姑娘告的本官，可是有什么误会？”
绿袍官员汗颜，即便林则安面上一副祥和，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
朝沈珈禾两人瞥了一眼，终是汗津津地点了点头。
沈珈禾看着这番，心沉了下去。
若是两人官官相护，即便见到了皇上，恐怕皇上也会先入为主的认为，林则安此人恭顺良善。
这对她们很不利。
绿袍官员则在沈珈禾沉下的目光中，微微起身正色道：“林相见谅，既然来了登鼓楼，下官需按章程办事，相爷请您站在另一侧，等候皇上审判。”
林则安十分配合，利索地站在高堂左侧，不多时，便有小厮提着四方椅稳稳地放在他身后。
这架势哪里半分被告的模样。
可惜。绿袍官员张张嘴，终是没有言语，沈珈禾冷冷看在眼里
林则安一坐下，眼神幽芒地朝沈珈禾两人探来，目光触及沈珈禾汗津津的芙蓉面后，眸色一紧，眼底汹涌着不易令人察觉的森冷。
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后腰处，那里的烫伤仍未好全，如今看到始作俑者的脸，更加隐隐作痛起来。
沈珈禾察觉到林则安的眸中的不善，立即明白了，他已经认出自己了。
站定了身子，沈珈禾深吸一口气，她不相信，素有贤名的天子知道了林则安的所作所为后，他还能安然无恙。
正要垂下脸，却听见哎了一声。
沈珈禾抬起头，只见林则安朗声道：“本官记得，登楼击鼓之后，便是十杖刑，张大人莫不是忘了...”
绿袍官员抹了抹额间的汗，他倒不是忘了，而是登鼓楼久未审案，长杖年久失修，不知道眼下还用不用的，况且姑娘柔柔弱弱的，不知能不能撑得住，私心而言，他并不想自己在位期间闹出人命。
然而，对上林则安似笑非笑的神色后，他只能点点头，嘱咐后在林则安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朝两个官兵使了使眼色。
自从楼上下来，沈珈禾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即便如此，待那张血色森然的四角长凳被抬上来后，沈珈禾心底还是忍不住发怵。
然而，登鼓楼的官兵已经大步朝沈珈禾走来，被压上四角凳时，沈珈禾听见一声极为轻巧的得罪。
沈珈禾随即咬牙，芸娘死死地抓住身前的衣襟，面色痛得好似喝下整整一大罐的砒霜。
片刻后，高高扬起的长杖悬在众人心里，狠狠地落在了沈珈禾身上。
她吃痛，只觉得浑身血管几欲膨胀。不由得惊呼出声。
即便感受到两位官兵都未尽全力，但依旧痛得沈珈禾满身冷汗。
动手的小官兵也是头一次，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高堂之上，得到了暗许之后，只能再次举起长杖。
“啊！”沈珈禾没忍住，再次惊呼出声，但她知道，眼下这两杖并未打到实处，只是痛在皮肉，俨然是两位小官爷手下留情了。
饶是如此，她也觉得煎熬极了。
芸娘并不知内情，看到沈珈禾脸色煞白的额间一滴汗水滴了下来，她死死捂着嘴，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音。
很快，又两杖下来，沈珈禾已经成了汗人，她整个人浸泡在冷汗中，死死咬着牙。
“且慢。”
忽然，林则安抬手将行刑官兵的动作打断，“这两位小将似乎是新来的呀？似乎不懂登鼓楼的规矩。”
绿袍官员眨了眨眼，心下咯噔了一瞬，“不知相爷所说的规矩是...”
林则安抚了抚唇上的胡须，云淡风轻地浅笑道：“五丈之内，得见血。”
此言一出殿中人皆是一愣，芸娘再也坐不住，没了沈珈禾在一旁按捺，她直指林则安咬牙骂道：“我呸，狗官，我看你是想将人打死，这样便无人告你的状了，我告诉你，除非连我一起打死！”
林则安朝后轻轻一靠，嗤笑道：“这位姑娘好不讲道理，本官不过按章程办事，自登鼓楼设立以来，死在杖下的人不计其数，若是怕死，还来登鼓楼做什么？”
芸娘咬牙，却也无力反驳，只能转而看向高堂上的绿袍官员。
绿袍官员张张嘴，亦无力反驳。
林则安说的没错，按照登鼓楼的规章，确实如此。
但...
担忧地朝沈珈禾看了一眼，他很担心，她能不能撑过去。
“张大人莫慌，本官带了京兆尹的两位手熟的小将过来，不如就由他们代劳如何？”
林则安自顾自说着，随后，两个人高马大的穿着官兵服侍的男子从殿外阔步而来。
紧接着，那两人不由分说地夺了登鼓楼两位官兵手中的长杖。
林则安随即笑道，“还剩六杖，你们可不许徇私枉法，以正大乾高祖所设登鼓楼之威严！”
他言之凿凿，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芸娘率先反应过来，朝主事的绿袍官员道：“登鼓楼的案子，怎能由京兆尹的刽子手取而代之，这根本不合章法！”
绿袍官员满脑的汗，朝芸娘遗憾地摇摇头，“这位姑娘，登鼓楼起初，便是从京兆尹中脱离而出的，往日，也有京兆尹代而为之的先例。”
“可是！”芸娘还欲在辩，绿袍官员已经抬手将她制止。
“公堂之上，不可喧哗！”
可恶，林则安分明是有备而来！
芸娘无法，转身朝绿袍官员跪下，祈求道：“换我，换我来承受十杖罚！”
林则安嗤之一笑，“这里可不是市井街巷，登鼓楼的规矩，可不是你想换就能换的。”
说罢，林则安转向京兆尹的两位官兵，眸中凌厉毫不遮掩，“还不行刑？”
林则安话罢，长杖再次高扬起来，芸娘心尖为之一颤。
沈珈禾咬着牙，饶是心里做足了准备，还是被这重重一击狠狠给打得发懵，与刚才的力度不同，这一下显然用尽了十成的力气。
沈珈禾张开嘴，连叫也叫不出声，她只觉喉间涌来一阵腥热，很快顺着嘴角滴延到青砖上。
沈珈禾这才看清，那是血。
芸娘瞬间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挡在沈珈禾身上，何奈官兵很快将她拉开，芸娘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长杖再次高高扬起，而后狠狠落在沈珈禾身上。
她惨叫一声，声音绕梁而出，凄惨无比，芸娘登时后悔了，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将沈珈禾拉下水，这苦这痛，通通应由她自己承担。
芸娘落下凄苦的泪来，泪水间，她看见沈珈禾抬起头，苍白无比的脸上甚至扯了一抹笑，芸娘怔怔地看向她，只见她唇瓣微动，竟在说：她没事。
芸娘大恸，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而长杖再次扬起，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锐透耳的唱和传来，众人纷纷为之一怔。
“皇上驾到--”
在场之人纷纷起身，以林则安为首，跪地相迎。
除了趴在四方凳上动弹不得的沈珈禾。
沈珈禾浑身颤栗，只觉得痛不欲生，她双眸无助地盯着地面上从自己嘴里流出的血迹发愣，心里暗自祈祷着，剩下的四杖快些结束。
直到一双墨色的龙纹长靴停在她的视线之内。
长靴潋滟着不可思议的光彩。
血腥气中，沈珈禾蓦然嗅到一股暖木香，她费力地支起头，视线触及一片墨色的绣金龙袍，轩昂挺立，宛若一棵不屈的青松，顶天立地。
视线再往上，沈珈禾瞳孔猛地一缩。
那张轮廓分明的俊颜，似是出现在梦中一般，似假非真。
她张了张嘴，却痛得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无力呢喃着：“你...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