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柳芙名不正言不顺,若柳芙怀有身孕的消息传了出去,少不了什么风言风语。
而方知命最在意的,便是他自己的名声。
方知命的眉越拧越深,森然的目光落在柳芙身上。
如今天子本就对他不喜,若这样的丑事传了出去...
若叫御史参上一本,他的青云路可就到头了。
柳芙感受到方知命的视线,那眼里的阴沉地令她陷入绝望。
抬起头无助地望向他,盈满泪的眼中几近哀求,“表哥!你不能不要咱们的孩子啊!”
方知命的眼里看不出情绪,晦暗地盯着她逐渐惨白的脸。
良久,他才抬起头,朝身前小厮冷声道:“去找些口风严谨的。”
小厮得了令,心下松了一口气。
若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子滑胎,他真怕午夜梦回时,那孩子向他索命。
伸手摸了摸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小厮马不停蹄地出门去。
那小厮一走,柳芙才忍着痛缓了一口气,她真有些害怕,害怕方知命会不动声色地将此事遮掩下去。
她很清楚,方知命会不留余力地清理他仕途之路上的障碍。
可笑他曾口口声声向柳家长辈承诺过,永不齐她。
苦笑了一声,柳芙双眸无神地看向某处,两行清泪滑过面颊。
但她还没能缓几口气,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抬了起来。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几个婆子又抬又抱,生生搬离的正院。
动手的婆子小心提着她清瘦的身子,瞧见她身下不断渗出的鲜血,心下道了一句罪过,于心不忍,低声安慰她。
“姑娘忍着些吧,您在老爷这见红,实在难看,可不敢叫人看见。”
柳芙双眸倒映着澄明的天色,眼睛被正午的阳光刺痛,眼里的苦泪再也止不住。
身子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冷的,竟在温暖的春日里,打起寒颤来。
送走柳芙,方知命有些不适地皱了皱鼻尖,他闻不得着一屋子刺鼻的血腥味,抬脚就要走。
余光瞥见沈伽禾沉声站在原处,双手安安分分的叠在身前,清丽的长裙勾勒出她轻柔的身躯,整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好像是瘦了许多,想到管家婆子曾说她到庄子上养病去,眼下过了那么久自己也没来得及关切她。
心下一抹愧色闪过,方知命放轻了声,柔声唤她。
“吓到了?”
沈伽禾微微抬起头,眸里浓稠的痛还未来得及撤下。
她虽与柳芙不合,但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
柳芙身下那样红的血刺痛了她,曾经,她也是因为一时情急,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那日的绝望与心痛,仍旧刻在她心底,久久不能释怀。
沈珈禾这样的眼神,真叫方知命感到不适。
似乎,她在怪他。
方知命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只见她很快恢复了往常冷清的神色,便以为她当真吓到了。
左右柳芙那边已经叫了大夫,眼下他还是更在意自己的身世,到底查出了什么。
朝沈伽禾走近了些,他将方才未尽的话题继续,“可有查到那家人的消息?”
沈伽禾心下为之一颤。
柳芙见红,都不知孩子能不能保住,他竟然一点也不关心,反而问起自己的身世来。
即便清楚方知命视前程如命,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被他的凉薄冷血震动。
沈珈禾低下头,压下心底的情绪,再抬脸时,已是一面沉静。
“还在查,似乎有了些眉目,但还未确定,夫君且在耐心等等。”
方知命眸中闪过一丝希翼的光亮,迫不及待问:“可需要添些人手?”
沈珈禾没有拒接,也没有接受,而是冷静道:“若多些人手,应当能快些将消息挖出来。”
方知命点点头,当即吩咐道:“这样,我安排几个人,到了松江府同你原先的人一同打探,如何?”
沈珈禾没再推辞,点头应下。
方知命的疑心她早就领教过,若直接了当得告诉他真相,他反而抱着狐疑的态度。
若是他自己将恭亲王查出来,在真相面前,他定然会为了那枚玉佩而签下和离书。
沈珈禾将沈琼峰在松江府留下的据点告诉他,方知命便立即命人前去。
眼下他胸腔正燃着一腔热血,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前方坦途。
然而方知命并未高兴太久,便瞧见芙蓉院伺候的婆子带着一身染血的衣袍匆匆来禀。
“老爷,夫人,柳姑娘的孩子...没了。”
两个月了,已经可以看见些许轮廓,婆子有些心痛的低下头,不安德等候主子们的消息。
柳芙的孩子竟还是同上辈子一样,没能保住。
上辈子,柳芙是用腹中胎儿诬陷她,这辈子全然是她咎由自取。
沈珈禾心中思绪万千,只感觉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
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念头一起,沈珈禾下意识地看向方知命,只见他眸色一沉,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痛心。
但仅仅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沈珈禾张了张嘴,暂时按了下过往,转脸朝婆子问道:“她眼下如何了?”
“已经喝了药,只待将肚里余血清干净,便无大碍了。”婆子叠着手,如实禀报。
沈珈禾点点头,挥手示意婆子退下。
良久,屋里终于响起一声极轻的叹息。
方知命拂袖而起,大步越过沈珈禾,朝芙蓉院走去。
沈珈禾冷眼瞧着他的身影,竟诡异的察觉出他的步子透出一股极为隐秘的轻快。
看得她脊背发凉。
难道方知命至始自终都在担心,这个孩子会影响他的名声么?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做出这等令人不齿的事,而到头来,终归还是女子打碎了牙朝独自里咽。
若不是南竹扶着,只怕她要站不稳。
握着南竹温热的手,沈珈禾逃似的离开府邸,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仿佛身后体面的宅院是一间魔窟。
直到马车骨碌碌的跑出好远,她才缓过心绪。
干涩的喉咙喝下南竹递来的茶水,才渐渐滋润起来。
芙蓉院内,气氛一片阴沉。
柳芙双目怔怔地望着窗幔,整个人静得好似一副没了魂魄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