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峰和纪宁二人，并不知完颜薇此刻的心思。

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便又各自开始稳固境界。

完颜薇见二人洞房之夜还如此勤奋练功，不由得在惊讶之余，也收敛心思，跟着一道练功。

……

而在此刻的金兵大营，却有着另一番景象。

时值深夜，本早该入睡的众将领，几乎一个也没睡，全都在三三两两地密谈着，商量着以后的前程问题。

跟了多年的大帅突然换人，实在是让他们有些人不知如何是好。

但也有一些后面另有靠山的，则琢磨起了，该如何利用这次机会给自己捞点好处。

在统帅董弘才的房间里，他也仍旧没有入睡。

不仅如此，甚至两三个时辰以来，都没怎么换过姿势。

他就站在窗边，左手紧握着寒凉的兵符，右手摩挲着一个不再有味道的香囊，目光深远。

戎马半生，一身伤病，站在四十岁的年纪回首之前的岁月，一幕幕刻意遗忘的记忆涌上心头，一个个或是朋友或是仇敌的人影也随之出现。

朋友在对他微笑，目光中饱含着信任与期待。

他们有些死了，因他而死。

大部分是自愿的。

或是为了向前推他一把。

或是为了挡住身后的冷箭。

又或者，为了一个共同的理念。

董弘才作为活下来的那个人，不只是在为自己而活，同样还作为他们死去的每一个，背负着他们的期许而活。

仇人对他嘶吼，也有的在冷笑。

他们的眼神很冰冷，充满着嘲弄与愤恨。

好像在说，你走不下去的，别挣扎了，很快下场就会和我们一样，化为被人遗忘的冢中枯骨。

而在这些人的最中央，却有着一个身着华美衣裙的高挑女子。

她姿容绝美，气质卓然。

堪称倾国倾城，遗世独立。

董弘才的眼神痴迷了，即便已经过了多年，即便已经想起过她千千万万遍。

可每次想起，依然忍不住对她心驰神往。

她朝董弘才伸出手，温婉地笑着，无声说道：

“是不是辛苦了？如果觉得累，就停下来歇歇吧。我做了羹汤，你要不要喝？”

董弘才露出了一抹幸福的笑意，但慢慢，又沉下了嘴角。

幻想即便再美好，毕竟是假的。

骗得了自己一时，难道还能骗自己一辈子吗？

董弘才叹了口气，轻轻闭上了眼睛，当年真实的场景，撕裂他的心脏，冒了出来。

彼时，他是董家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武道天才。

仅仅十三岁的年纪，便已晋升八品。

未来成就宗师，不会太难。

而她，独孤鸿，则是独孤家的二小姐。

与他从小一起青梅竹马地长大，感情极好。

董家和独孤家，势力相当，二人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董弘才一直以为，她将来必定嫁给自己。

直到……她入了宫。

不久之后成了皇帝的宠妃。

董弘才又惊又怒，十分冒险地到独孤家质问，为何要强行将她送入宫中。

这个问题无疑冒犯之极，如果独孤家计较，将之告诉皇帝，那董弘才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但独孤家念在和董家一向交好，便没有计较他这次的冲撞，只是告诉他一个残忍的事实。

独孤鸿并非是被家里强逼去的，而是主动请求入宫。

独孤家见她如此积极，自然十分欣喜，当即便同意由她顶替了本来定好的姐姐。

而独孤鸿也没有辜负他们的信任，入宫没多久，便颇受恩宠。

以极快的速度，拥有了宠妃的身份。

自然而然，独孤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势力快速膨胀，将董家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至此，董弘才一蹶不振，不仅不再精进武道，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香。

董家又心疼又着急，用了各种办法劝他，都是无用。

最后还是一个路过的僧人，在讨要斋饭时听说了这件事，然后出了一个主意。

说这个缘分不再见一面，总是没办法了结的，必须得想办法见一面才行。

但皇帝的后妃，哪是能够轻易见到的？

董家也无能为力。

不过董弘才却听进去了。

他在一个晚上的考虑后，决心放弃武道，改学兵法战阵，向武将的方向发展。

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堂堂正正，既然我以普通臣子的身份没有理由见你，那我便以有功之臣的身份去见你。

只要立的功劳足够大，终究是有见面的可能的。

于是……便是三年的苦学，加上十年的征战。

当他再次终于得见曾经的心上人时，年纪已近三十岁。

他内心激动，却不敢表露分毫。

她同样面色平静，不知心中是否掀起波澜。

终于，在皇帝短暂离开的间隙。

他终于眼神热切地望向了心上人。

但迎来的，却是国母欣赏臣子的欣赏目光。

彼时，她已成了皇后，母仪天下。

董弘才滚烫的心，被这一个眼神浇冷了。

明明是酷暑时节，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冷得惊人。

长久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原来早已对自己没了爱意。

董弘才顷刻间失去了斗志，他不想再带兵打仗了。

军功再多，打下的疆域再广，又有何用？

那个男人会把她封赏给自己吗？

董弘才的眸子黯了下去。

二人沉默半晌。

许是估计着，皇帝马上要回来了。

她突然开口说道：

“我记得小时候，你曾经许给过我一个愿望，但我一直都没用，现在还有效吗？”

董弘才愣住了。

同时冷寂下去的心，又迅速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声音颤抖地点头道：

“当然有效，你说！”

“我从小便有一个心愿，就是想做皇后，成一国之母。

现在我做到了，但却只是半个天下的。

时间久了，总觉得是在自欺欺人。

真正的国母，应该是天下人共同的国母才对。

同一个天下，怎么可以有两个国母呢？

所以董将军，不知能否帮我实现这个心愿？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够快一点。

韶光易逝，我怕等看到的那天，自己已经老了。”

董弘才愣住了。

沸腾的血液再次冷寂。

他感觉自己的脚下出现了万丈深渊，而他就站在深渊边上。

无数双黑色的大手正从深渊里挣扎着伸出来抓住他，将他拽向不见天日的地方。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他更知道即便过分自己也无法拒绝。

往后的很多年，他都将与战场的苦寒作伴了。

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幕很是久远的画面，那是藏在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回忆。

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包括面前的女子。

因为他觉得当时的自己很无耻，一旦被她知道，自己就再也不会被她喜欢。

但眼下，却让他生出了一股报复的快意。

那是在多年以前了。

彼时的独孤鸿，也曾练武。

一日在苦练了一天之后，便在下人准备的沉香木浴桶中泡澡。

她舒服地坐在里面，温热的兰花汤轻抚着她羊脂暖玉般的雪白肌肤。

一天的疲惫在此刻缓缓散去，放松下来的她，已经懒洋洋地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恰逢此刻，窗外的月光探进阁中，悄然洒落在她美丽得不可方物的玉颜之上。

让她显得更为冰肌玉骨，与不远处的佩剑“雪姬”极为相配。

“月光还真有些凉呢。”

独孤鸿弯弯长长的睫毛轻颤，乌亮的眸子如同宝石般璀璨，又似水晶般清澈。

她花瓣样的小嘴轻轻一抿，甜甜一笑间，捞起了水中的香巾，挪了下臀儿，轻轻挺了挺小蛮腰，让自己无可挑剔的上身露出了水面。

娇嫩的臀瓣和浴桶的木板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一起，引得她睫毛颤动，想必是有些痒了。

她低下头，面带满意之色地欣赏着自己的身体，满目欢快地用香巾擦拭着上面的水滴。

如同呵护最珍贵的宝贝一样，耐心又细致地打理。

但她不知道，此刻却有人在房顶之上偷偷看着。

那人，便是董弘才。

当时的他深恨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地躲起来，明明直言是来找她，只不过不小心迷路罢了。

但现在，看到了这一幕，他既不舍得移开目光，又讨厌这样亵渎了独孤鸿的自己。

此事在之后的余生里，被他当做最深的秘密，藏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