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号声浪渐盛,一浪高过一浪。
伴随着惊涛之声席卷而起又沉沉拍下的,是鲛人纷至沓来的冲锋。
那脚步声轰天震地,声驰千里,摧枯拉朽般让人心升惧意。
陆羽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将那铁鳞洪流的奔腾看在眼里,待已有十数鲛人冲至眼前之时,他眼底寒光一闪,手中长枪一挥,高声令下。
“断!”
这一声大喝声起,就见街道两旁的废墟房屋中突然再站起数名未着兵甲的人来,他们先前便一直藏在残垣瓦砾之中,等待的就是陆羽的号令声。
只见他们手里捧着一罐罐陶罐,朝着鲛人群中奋力砸去。
陶罐在鲛人阵中炸开,陶片飞射,里面装着的液体四溅开来,却对那些皮糙肉厚的鲛人毫无作用。
鲛人先前本就被陆羽一通埋伏,虽未损兵折将惨重,却也留了心眼,早有防备,此刻那些陶罐莫说面对身上布满厚实鳞甲的鲛人毫无杀伤力,就算里面装满了沸油沥青,也阻碍不了鲛人冲锋的步伐半分。
那些鲛人不屑一顾地挡下陶罐,又分出了数名士兵前去料理伏兵,可未曾想那些设伏的人却并未因见陶罐毫无用处而吓得四散而逃,反而从身后掏出了一根根竹管制成的奇怪东西出来。
那头纂雕背上的首领离了数十米开外的距离,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竹管是何物,见这群人已经拧开管口,双手各持竹管的头尾,用力一搓,想要高喊小心,却已经来之不及。
那竹管头尾相擦,竟然瞬间燃起一道道噼啪火星,竹子内装了一根沁湿了松油的棉线,被火星引燃,发出火光。
那是陆羽好不容易凑来的火折子!
鲛人见势不妙,想要扑上前去阻止,已经晚了一步。
那几人却丝毫没有退缩,眼看着如山般扑面而来的鲛人,数人横死当场,被鲛人捶做了血肉烂糊,但有一人却在最后关头将手中火折子扔了出去!
这几个悍不畏死的人并非澜城士兵,而是城中普通的贫民百姓,知道陆羽阻止人手在此试图拦截鲛人,纷纷自告奋勇前来相助。
陆羽本想让他们帮忙在后方帮忙,等实在扛不住时再让他们上阵应付,却未曾想这几人却偏偏选了有死无生的路子。
只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时还未退回己方阵中的设伏之人,便再无机会回来了。
所以那些士兵皆不情愿当此重任,对于士兵来说,上阵狙敌是为了求生之举,向死而生,却不是真的求死。
反倒是这几名百姓听闻后,毅然决然地扛起了这份有死无生的重任。
火折子高高抛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眼看着就要将将落在方才陶罐炸开的地面之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偏不如人愿,一张大手堪堪截住了那枚火折子。
出手的并非鲛人之中的悍将,不过是军阵之中的一名普通鲛人士兵而已。
就见那名鲛人只是将冒着火光的火折子握在手心之中,狠狠一捏,便将竹制的火折子辗成了竹屑。
哄笑声从鲛人群中发出。
以数名百姓性命为代价,处心积虑的设伏大计居然就这样被一名普通鲛人轻而易举地解决?
众人心中无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似乎鲛人之威,如擎天之堑,靠凡人之躯,根本无法逾越一般!
就在此时此刻,却听到那掷火折子的人大笑一声,趁着所有人分神之际,从怀里再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就要朝着鲛人冲锋阵势之中奔去。
“他想做什么?已经失败了,没有机会了!”
府军头领见那人如同疯魔的癫羊一般冲入狼群,不由惊呼。
他知道鲛人已经看出了那陶罐之中装的就是熬化的松油,混合了煤渣硝屑等物,虽无法像火药一般爆炸,造出惊人威势,可一旦点燃,也能烧不少时间才会熄灭,绝对是拖延他们进攻,拆散阵势的绝妙武器。
可惜如今计划失败,再想点燃已经难如登天。
就在众人惋惜之际,那冲入敌阵的人却没有将火折子再次扔出,他反而迎面而上,在冲到鲛人面前之时,将火折子往自己身上一拍!
一道冲天烈焰腾现!
那是一个浑身浴火的人!
“他疯了!”
府军头领见状,喃喃自语道。
任所有人都不会想到,那人居然在此之前就将松油润满全身,眼见火折子无法点燃火海,便以身为饵,殉火而出!
那火人冲入敌阵之中,跌跌撞撞地横冲乱撞,胡乱扑腾,引得方才还整齐的金戈军阵一阵大乱。
无数鲛人避之不及,唯恐被火焰缠身。
并非鲛人畏火而不去阻拦,而是之前陶罐碎裂,沾染了那阵势中段的鲛人一身,此刻火人扑入其中,便将数名鲛人身上的不小心沾染的松油点燃。
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
一个火人,引燃了满地的松油!
将原本令行禁止的冲锋阵势拆做了两半!
看似事情曲折离奇,可实则一切发生的风驰电掣,也不过就是数息的时间而已。
陆羽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来之不易的好机会!
他伸手一指,指向了被烈火隔断后援的前阵鲛人,高声喊道!
“杀!”
众兵卒甲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起刀兵朝着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猝不及防的鲛人杀去!
看着身后兵卒越过自己,冲入敌群之中,陆羽微眯着双眼,手心向天摊开,像是盛住了什么东西似的,可仔细看去,他的手心里其实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可他却动作轻柔得像是在逗弄掌中停驻的飞蝶蜻蜓一样,过了片刻,他才收回手掌,虚空一握。
然后叹道。
“唉,这便是弈棋人吗?偏得算到这一步来,让我背负如此债孽。”
便不再说话。
而此时的阵前可谓是——短剑随枪暮合围,寒风吹血着人飞。
十余名鲛人先锋被火海暂时困住,遭到人族士兵合围,即便再骁勇善战,凶悍无匹,却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数十对十。
再加上鲛人似乎从未见过人族之中竟然有人敢做出如此舍生取义之事,心中难免遭到撼动。
被合围之下,不过片刻便尽数遭到剿灭。
陆羽见眼前情势虽有波折,但依旧如他所料,并无太多差池。
他再次一声令下!
“撤!”
声音不大,却有罗子鸣和身边赵廷替他再传,又不过十余息,刚才喊杀震天的街巷战场之上,便空无一人,徒留满地尸骸,血染了砖道,映着烈焰,显得格外通红。
这些士兵听他计划安排,已经借着火焰阻隔视线,绞杀了十余名鲛人后,在此处撤得一干二净。
就连陆羽也带着罗子鸣还有赵廷几人向后撤退。
绕过了一道莫名怪异的街口时,陆羽停下脚步。
府军领头已经带着几名亲信等在了这里。
他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四周街道。
依旧是熟悉的街景,四周房屋与往常一样,并未变化。
可街边几栋屋子墙壁不知何时被人破坏推倒,再加上街道正中临时摆上了几块膈应的巨石或其他事物,居然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神的眩晕和陌生感。
他仍有些不放心,朝着匆匆赶来的陆羽问道。
“你确定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陆羽并未理会他,而是走到街心,四条道路交汇的正中心处。
那里有一张矮几放着,上面只有一张图纸,画着纵横交错的奇怪线条。
陆羽俯身再去检查了一遍矮几上的图案,心里默默又算了一遍,才回头向他说道。
“我也不清楚,这是我第一次亲手布阵,要我说这谋家风水阵术看似借地利,其实更看天时和人和,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能成也大概率和我无关,而是靠的你们。所以你尽快让所有人各站好位置,等鲛人入阵,我们就分而袭之。”
府军头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外奔去,却被陆羽又喊话叫住,迷惑回头。
陆羽叹了口气,说道。
“你走错了,在这阵里别记东西南北,不然你会把自己绕晕的,只看天上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