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他们,征服他们,让他们成为你的一部分,成为你的力量,去统御他们,成为他们的王。
成为统御他们的王。
这是一份礼物,一份独属于你的礼物。
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在无垠黑暗之中,徒留陆羽一个人依旧被无尽的哀嚎与凄厉的惨叫包裹,拖拽着他堕入深渊之中。
他奋力挣扎,像是涸辙之鲋一般,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灵智,让自己绝渡逢舟,逃脱深渊之中。
可惜没有救人的摆渡之舟。
也没有临渊枯枝,让他抓住,求得一线生机。
他就这样被无数的声音包裹着,拖拽着,堕入了无数的痛苦画面之中,不断沉沦,坠入深渊。
溺亡感包裹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窒息一样。
直到他彻底放弃了挣扎,任凭着自己被那一双双无形的鬼手撕扯着,粉碎成无数的碎片,将他吞噬殆尽。
死亡的空虚并未如期而至。
那些疯狂的尖叫声如同海水一般灌入他的口鼻。
一个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徘徊纠缠。
“孩他娘,来看看我儿子,他会叫爹了!等他长大了,我要给他说个漂亮媳妇,再让这臭小子帮你生十个大胖孙子...”
“娘,等俺长大了,我要带你去燕京,据说那里有最软的床,最暖的衣服....”
“绣儿,我带你走吧,离开澜城,我们去天涯海角,找个你喜欢的地方...”
“我要考取功名,去燕京书院,去报效国家...”
“等我挣...”:
.......
那些声音伴随着一幅幅画面,在陆羽的脑海里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烁而过。
那是不属于他的人生记忆,是这些被埋在破碎的城墙之下的无辜百姓的记忆。
随着陆羽的逐渐下沉,那些美好的愿景开始渐渐凋零,温馨的色泽开始被阴郁沉闷的晦涩暗沉笼罩。
那些画面之中的人物与景色逐渐开始像被雨水打湿的丹青水墨般,渐渐斑驳溶解了颜色。
如同老旧的卷宗,被光阴蹉跎,再展开时,只剩下满手的齑粉和零落的几张残页。
陆羽不知道,这是那些记忆开始崩塌,消融的前兆。
大昭九州上从无神明,也没有轮回与转世,万物始于天地,天地源于阴阳二神。
生命的生死不过是一场馈赠与回归的旅程。
这些即将死去的人的呐喊与不甘,他们的心愿与留恋终将随风而逝,归于大昭之上的虚无,回到阴阳的怀抱之中。
而陆羽,不过是恰逢其会的来到了这一处地方,被无意间卷入了这数以千计的生命消逝的过程之中,被迫的感受到了他们的灵魂。
“我不想死...我还要给我的儿子讨个媳妇....”
“救救我,我要带我娘去燕京....”
“救,我,绣儿...”
“呜呜呜,我还没....”
这些声音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归处,他们不甘地挣扎着,让他们的留恋逐渐转变为了漫无目的的愤恨。
他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作为故乡的澜城会突然陷入大火之中,为何矗立了千年的澜城会突然被鲛人攻击,为何背水军没有来管他们。
“是谁,害死了我!”
“我不要死,我要复仇!谁杀了我!”
这些怨恨无处发泄,被裹挟在渊海之中的陆羽成了他们倾泻愤怒的目标。
“是不是你!就是你害死的我!”
“因为你,我才会死!是不是!?”
陆羽被狂浪席卷,感同身受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回应这些怨恨憎愤。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若再不想办法,他会被这些残存的声音一道拖入深渊之中,沦为他们其中的一部分。
然后在漫长的时光流逝里,逐渐回归到阴阳二神的怀抱之中,无意识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旅途。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有许多要做的事情!
他要去燕京,去救下陆姨!
他还有朋友在等他!
他想至少去看一眼,去了解那个生下他之后便撒手人寰,却在人世间留下了如此的传说的母亲。
他听到自己的灵台处最后一丝清明在朝着他奋力地呐喊,那一丝微弱的声音被哭喊嚎叫遮掩,显得如此的微弱渺小。
可他还是听到了,那是一声。
“理解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他的内心在疑惑,不断地询问着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才能理解他们?
理解谁?
那些纠缠着他,想要将他拖入无边炼狱的声音吗?
他们有什么好理解的?
这些不是疯狂的,已经失去理智的怨恨而已吗?
诸葛奇那个混蛋,居然说这是一份礼物?
去他娘的见鬼的礼物,谁家的礼物会把人往死里坑?
他内心的疯狂在无垠黑暗之中蔓延,心中隐藏的暴戾情绪在不断扩散滋长。
他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冠以命运的名义摆弄。
从他娘的平安酒楼被烧开始,他行走的每一条道路就像是被无数的手操纵一般,即便他有心反抗,在下意识地试图摆脱束缚,可却始终都无能为力。
无论他自以为绕了多远的路,可抵达某一处时却会发现,前路的终点似乎都有着他人的影子。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会得到什么,会成为他们想要自己成为的人一样。
他偏不!
他不是被人制造出来的听话的技巧傀儡。
不是燕京城里那些蛰伏许久,期盼他归来继承一切的忠臣们眼中的明主。
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是陆羽,他不姓姬!
他渐渐开始理解。
你们要我成为这些冤魂的王,想让我担负起燕京宫阙之中最高的宝座,想要小爷我成为新的王。
所以你们这群人布下了这样的局,拿一座城来当做换我进入燕京的筹码!
拿这些无辜的百姓的性命,来当做我领悟王道的垫脚石!
所以你们明知道澜城会出事,却无人在乎!
你们知道作为清党的张宪勾结鲲鹏教,打压忠心耿耿守护江山的背水军,也无人出以援手?
你们甚至知道,今天的澜城会死很多人,可我燃起了烽火狼烟,却不见任何援兵前来!
你们这些大谋者自以为掌控万物变化于手中,改变他人人生或世间局势,所以你们精心布下的棋局让人无法逃脱,只能任凭摆布!
但你们算漏了一点!
老子是个浑人,是他娘的在应城街上和赵廷厮混了十八年的街头地痞流氓。
这十八年的光阴才是塑造我的关键!
而不是我的血脉,不是我的身世,不是我的身份!
老子今天就要对你们这群狗屁说一声,滚他娘的不!
什么成为统御他们的王!
老子不屑!
陆羽嘶吼着,不再反抗挣扎,不再抗拒这些尖叫的残念的侵袭。
来吧,你要我征服他们,让天下万物在我膝下俯首称臣,老子偏不!
老子今天就要带着这些被你们愚弄,被你们当做棋子,任意丢弃,随意宰割,视如草芥的人,去征服你们!
老子不是王!
我同情他们,我要成为他们!
我就是他们!
一声呐喊在无数惨嚎之中冲天而起,仿佛撕碎了黑暗的帷幕,点燃了一粟光明的星火!
陆羽站在无垠浩渺之中,对着这些撕扯他的残念吼道。
“你们不是问我是谁害死了你们吗!”
那撕咬拖拽他的动作似乎缓了下来,这些本应该毫无理智的魂魄在那一刻像是真的在侧耳倾听一般。
“那些人高高在上,坐在燕京之中,将你们玩弄于鼓掌,随意地摆布着你们的性命!如果你们想要复仇,我可以帮你们!我可以帮你们完成你们的心愿,成为你们那些还在世的家人们的守护者,而不是欺凌他们的王!”
“你们一定不想死得如同路边的狗尾巴草一样,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