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似乎早在所有人出生时就被定下了运行的轨迹。
错落的星辰在夜里的银汉之中流淌,将纵横交错的过往与未来编制成了不可见的大网。
仍由浪花拍打,奋力厮杀或苟延残喘,也无人可以挣脱命中注定这四个字。
似乎像是刻意制造的玩笑一样。
逃离囚笼十八年的陆羽,终究还是难逃回到他诞生的地方,与宿命里的对手,展开一场关于复仇和拯救的厮杀。
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并不可怕,下定决心之后的重压却让人足以窒息。
陆羽并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他只是想要去到燕京,想去拯救将自己视如己出的姨,顺便看一看那张王座上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魔力,过去的故事里又潜伏着怎么样的密辛。
泅于水中者奋力挣扎,微若虫蛾者亦敢扑火。
此时的陆羽俨然如同飞蛾一样,为了十八年里日日夜夜陪伴着他的陆姨,选择扑向足以将其烧得灰飞烟灭的烈焰。
似乎对陆羽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惊讶,甚至陆羽都还没有开口说自己要前往燕京救人。
老道士便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嘿嘿,贫道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条路,不过去燕京并不是随口一句的玩笑话,更何况你还想从燕京里救一个人出来,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本事?莫非你想直接冲进王城里大喊自己是先王太子,让他们放人?”
老道口中讥笑,自带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陆羽被他一说,虽然有些面红耳赤,却知晓老道说得在理,只能问道。
“那你说怎么办?”
老道士食指与拇指一搓,一副得加钱的模样,露出黄牙笑得欠打。
“我有办法,但不是免费的。
“小子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求你自己吗?我再送你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人没钱,钱财若管够,破财便消灾。”
陆羽横眉瞪目,恨不得锤死这老道。
这老牛鼻子此前破庙里的一番铺垫,只怕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句。
韩经纬不明所以,开口道。
“徐先生,您若有何要求,但说无妨,在下还有一些薄财,可以代世子给您?”
老道手一摊,一副蛮不讲理的无赖模样。
“先前倒是好说,但你韩小子一直叫我先生,我都说了贫道现在是个道士,让你叫我道长,结果你非不听,所以你已经惹恼了贫道,我收谁的钱都不收你的,我这次偏要这小子欠我钱,嘿嘿。”
陆羽被老道一番强词夺理险些气出了一口老血喷他脸上,看着他那副蛮不讲理的小人得志模样,陆羽恨恨的问道。
“你这次又要多少?”
老道一笑。
“两个价位,五百钱或一声爹,随你选!”
陆羽冷笑。
“老牛鼻子图穷匕见了是吧,想占小爷便宜没门!五百!”
老道一愣,刮了刮鼻子,左眉耷拉,试探地问道。
“叫一声干爹也行。”
陆羽十分硬气,绝不认贼作父。
“五百!我陆羽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屈!”
老道嘟囔一声。
“其实你按道理应该姓姬。”
陆羽见老道服软,得理不饶人。
“你管小爷姓什么,我就喜欢叫陆羽,你们牛鼻子还喜欢给人改名字?”
徐姓老道不再争辩,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五百就五百吧,臭小子你现在倒欠我六百零九文,我看你什么时候还得上!”
陆羽理直气壮。
“老道士你没听过欠人钱的是大爷吗?既然你怕我还不上钱,还不想办法保着我的狗命?”
老道被噎了个半死,只觉得这臭小子是自己半辈子里见过最难缠的小辈,比起他那个娘亲还要难搞定,小声嘀咕道。
“和你那娘一个死脾气。”
陆羽那副耳朵却灵通得很,他听了个分明,疑惑道。
“老道你认识神威将军?”
他一时半会还未消化自己的身世,丝毫没有将姬凤羽称做娘的自觉。
却是一旁的韩经纬替老道解释道。
“徐先生当年是燕京书院院首,谋家一脉魁首,也是武家之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当年只在神威将军手下惜败过。”
陆羽眼睛一亮,这是他又有了将姬凤羽称做娘的自觉,嘲笑道。
“哦,原来是我娘的手下败将啊。”
老道被气了个半死,呛了半天,最后才恨恨地瞪了一眼韩经纬。
“我那是手下留情,你让老子一个将近三十的人去欺负一个女娃娃吗?!”
陆羽一副不信的模样,他开口问道。
“所以老道你让我安然进燕京的法子是什么?钱你也算了,可别晃点我!”
老道见陆羽如此问道,也收了气急败坏的样子,往椅后一靠,悠哉说道。
“小子,你知道大昭九州内的人族是如何区分凡人与能人异士的吗?”
见陆羽摇头,他继续说道。
“我们除去异族先天神异的本领外,将能人异士按照各自所擅长的不同分了四个脉络,分别是以修炼自身,运用各式兵器行杀伐之事的‘武’家,俗称武者。”
“又有擅长制作机关道具的‘器’家,俗称匠人,不同于常见的民间匠人,‘器’家匠人制作的机巧玩意更加灵巧诡异,可用于杀戮之事,亦可用于日常所需,你昨夜在井道里所遇的那具药发傀儡便是‘器’家某位大师的手笔。”
“再之下便是精通风水谋略的‘谋’家,这一类人并不一定擅长与人正面交锋,更加阴险狡诈,害人于无形,‘谋’家定义更为笼统,凡布局破局或勘局者皆可为‘谋’,就连书院的臭读书的,若愿意,也可以自称‘谋’家门下。”
“最后一类人则被称作‘术’家,大昭九州并无神明,所以教派信仰林立,唯有‘阴阳’二气,被所有人连同异族共同奉为真神,‘术’者可以在付出一些代价后,将‘阴阳’二气调作己用,结炁化形,弄出常人无法理解的动静。这种人通常咱们称呼其为臭念经的或蠢道士。”
他见陆羽听得一脸向往的神色,不由得咧嘴一笑。
“而燕京作为燕国京畿,其中能人异士无数,你小子也已经见过武者与匠人之威能做到何种地步,甚至平安酒楼也是被‘术’家所烧,你要是已经下定决心,认为这燕京非去不可的话,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陆羽一愣。
“什么路?”
“想办法成为他们其中之一。”
陆羽恍然,他看向正端坐一旁的韩经纬,说道。
“按照老牛鼻子的说法,韩大人似乎就是‘谋’家一脉?不知韩大人可否教我?”
韩经纬汗颜,他小心翼翼地瞥见老道士因为陆羽这番话而彻底扭曲的面庞,斟酌说出口的话语,避免得罪人,只能心虚道。
“在下这点伎俩只能被称作微末之流,世子若真有意踏入此道,其实有一人最为合适。”
陆羽心知肚明,可他就是要故意气老道士,他长咦一声,故作可惜道。
“咦,那真是太可惜了,只是不知道韩大人所说的那人在哪里,不知道远不远。”
韩经纬只能无助地干咳,不敢再说,生怕自己多说一句惹怒了老道。
老道被气得七窍生烟,他哼哼干咳一声,骂道。
“臭小子,你故意给老子难堪?”
陆羽见好就收,知道再气老道就不理智了。
他回过头来,故作惊讶道。
“莫非老牛鼻子你就是韩大人说的那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陆羽这一手先抑后扬用得神乎其神,韩经纬在旁看得忍不住咂舌,不由暗叹从未见过徐先生如此模样,果然一物降一物,就是不知为何世子和徐先生如此不对付,不由得又忧心忡忡起来。
老道见状,也舒坦了许多,傲然道。
“老夫徐华年,当年可是燕京书院院首,谋家第一人,武道一途亦是卓绝,更是会各种奇物机巧的制作,就是那些被吹得神乎其技的术式也不在话下,怎么就不能是韩家小儿说的那个人?”
他说这一番话是与平时弯腰屈背的猥琐模样迥然不同,满面红光,就是坐着都显得高大了几分。
陆羽也未曾想到这个钻钱眼里的老道士居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份,之前听韩经纬所说时也不过信了半分,此时看他这副模样,连剩下半分信任都没了,只觉得老道脸上写满了“骗子”二字。
原来这糟牛鼻子之前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只是想要趁机混成自己的师傅?
这人到底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