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气得肝疼，咬牙。
“一百零九！”
老道喜笑颜开，脸上褶皱舒展，看上去容光焕发。
“嘿，说得你能还清一样。”
说完脸色一变，神神叨叨道。
“贫道也只知道昨夜之人与如今燕国京都里的当今权贵有关，能调动应城官差自然轻而易举，至于来这里救你一命，一是贫道一手占卜的本事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知你有难，另一个缘由则不得说了。
“反正会有其他人和你说明其中缘由，哪怕差一刻钟也是时候未到，老道就不必画蛇添足，让你多疑心一会儿，我也方便多看你一会儿笑话。”
陆羽听他说得含糊不清，但话中却藏了玄机，知道这老头定然还知道些什么，只是不愿轻易透露，便换了个话题追问。
“你既然占卜的手段如此厉害，那你知道我姨现在在哪？”
老道嘿嘿一笑。
“小子，你此劫还未过去，还有余力关心别人？你放心，陆家那小姑娘自有她的命数，还没到应劫的时候，自然不会轻易死的。”
赵廷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
“你们都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老道斜眼看他，咂嘴。
“听不懂才好，知道多了容易折寿，你一辈子都别懂自己的命，一辈子就能快快活活的。”
赵廷更晕了，嘟囔道。
“老先生，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暗地里骂我呢？”
老道扬眉，一副好心当了驴肝肺的模样，不乐意道。
“好心好意劝你，你还不领情，臭小子，人活一辈子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一句难得糊涂，活得潇洒自在浑浑噩噩可比活得清醒轻松写意多了，非要像你兄弟一样，什么都要弄个明明白白有什么好的？机关算尽的争那一次胜负，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两手空空。”
他又看向陆羽。
“小子，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套话，但该告诉你的东西我自然会告诉你，至于现在我只能和你说，你这卦象诡异，该应之劫还未过去呢。”
见老道闭口不再说话，陆羽不甘心追问道。
“你老说应劫应劫，究竟是什么劫难又不肯说，是不是牛鼻子都跟你一个样，喜欢神神叨叨地骗人玩？我活着才能还你钱，你不帮我，莫非等我死了，你还能拿到钱？”
老道晒然一笑。
“莫将玄门作市井，少用心机奉神明，耍心机，激将法这些都是我玩剩下的，小子你还嫩了点，你与其遇到丁点麻烦就求神拜佛找人算命，不如求你自己。”
老道说完，不再说话，徒留陆羽和赵廷心思各异，沉默不语。
夜里风凉，篝火渐熄。
老道依墙睡得昏天黑地，陆羽趁着夜色暂未深邃，勉强起了身，看了熟睡的赵廷一眼，走出庙外。
此地是应城边上某处破败依旧的庙宇，燕国信仰庞杂，每岁都有各式不同的教法崛起陨落，这庙宇究竟供奉的什么神明只怕都无人知晓，更无人会来。
陆羽走出，略微站定，他右手尚不能轻易动弹，并不方便，但已经不影响行走。
瞧着山外十余里外的应城在月色之下被勾勒出一圈隐约的轮廓。
陆羽心里五味杂陈。
他自打记事起便住在平安酒家，与陆姨相依为命。
从小便知道自己并非陆姨亲生，陆姨总是骗他说自己是被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但即便没有血脉相连，也丝毫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他平日里与赵廷厮混街上，不过是应城里最为普通的腌臜泼皮，见到官差衙役都得躲着走的那一类货色，还常常打架惹祸。
可未曾想过，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往昔记忆都成了梦幻泡影，伴随着短短一日的生死经历，他发现自己的身世并不简单，甚至牵连上了那远在燕都京畿之中的大人物。
而与自己朝夕相伴，被自己视作娘亲的陆姨也另有身份。
这让他一时之间都难以适从，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向来习惯了耍些小聪明，也屡次有效，甚至自诩自己可以合纵连横，借用他力为自己谋利，为此还常常洋洋自得。
可老道的一番话却将他的小伎俩尽数熄灭，一句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求你自己让他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这股无力之感不知是从昨夜何时栽种而下，或许是亲眼目睹后院之中那风雷电掣的打斗，而自己束手无策时。
又或许是一具木偶便让自己以命相搏，险死还生。
陆羽并不知道缘由。
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弱小，在那些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看来，自己不过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蝼蚁。
为求活命，便要费劲力气。
但他却绝非徒劳等死之人，市井小人便有小人的活法。
厮混坊市赌坊的陆羽一样，也有痞子们的无赖痞气与赌性。
千金之姿不坐垂堂，但一无所有之人却不惧危楼。
就如老道所言，他就是想活得明明白白，他想要去看一看，究竟是谁要自己死，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而更为重要的是，已经一日过去，纵然有老道的保证，可他还是想要知道陆姨的消息。
前方晦暗不明，但陆羽还是在夜色里抬步朝山下走去。
可惜还未走出几步，就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陆羽警惕回头，就见到赵廷正站在身后，双手背头，叼着根木炭，满脸不爽地看着自己。
陆羽皱眉，还未来得及问他跟着自己做什么，就被反将一军，先发制人。
“大半夜的我可不认为你是出来撒尿的，别解释！我不听！陆羽你他娘的说，哪一次干坏事的时候不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这小身板子，没了我能行？”
陆羽张嘴想要解释，又被赵廷抢话。
“住嘴！仔细想想你应该和自己的救命恩人用什么态度说话！可怜我的屁股现在还疼着，你有点良心就不该瞒我，除非你已经丧尽天亮到无情无义的地步了！”
陆羽无奈。
“是丧尽天良，念良，不念天亮。”
赵廷一笑，快步走到陆羽一旁嘻嘻哈哈道。
“管他呢，你听得懂就是了，非得像书院里的教书先生一样咬蚊子多没劲。”
陆羽已经放弃纠正是咬文嚼字，而不是咬蚊子了。
他盯着赵廷的眼睛，认真诚恳的说道。
“你确定要跟着来么？很危险的。”
赵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他娘的一撅屁股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屁话什么，我赵廷什么时候怕过？箭射屁股老子都不怕！老子吓大的！”
陆羽额间青筋直跳，却不再劝说自己这位好友，转身间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因为赵廷这混账的插诨打科，刚刚略显阴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还没走几步，就听一旁赵廷的话，差点摔了个趔趄。
“对了，咱们这是到底要去哪里啊？你是想回城里借着赌坊被炸的机会，趁乱再捞一笔？你放心，我上次溜进去的时候把路都探明白了，咱们反正在应城待不下去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干一票大的，反正那都是出千耍诈得的钱，咱俩拿了还算做好事。”
陆羽脚下加快，懒得理着浑货，却未看见赵廷眼中的笑意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等二人渐渐走远，小破庙里的老道士睁开了眼，磨磨蹭蹭地撑起身子，不乐意的抱怨道。
“算！叫你算！天天算来算去！算你娘的狗屁，叫你算，好了吧，非得有这一茬折腾老子！他娘的我又不是他爹，我不把他屁股踹烂就已经算是对他够好了，现在还得去给他擦屁股！报应！姓徐的，你他娘的这是报应！”
老道骂骂咧咧地踢散了篝火，背起了自己的卦旗，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狗狗祟祟的走出了破庙。
蟾光落地，清辉盈身。
崎岖山道上，少年并肩而行。
遥遥身后，有一老道鬼祟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