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朗点了点头：“漂亮是漂亮，就是有点离谱。”
郑风哈哈一笑，将玩偶收回口袋中：“年轻人，不要那么狭隘。”
突然被当做弟弟教育，苏朗有些不适应。
这个郑风的年纪应该也没有多大吧？能跟谷青言玩到一起，大概率也是同龄人？
“你看我，快五十了，仍然热衷于接受新鲜事物。”
“不像那个傻小子，正值大好年华，却每天苦着一张脸，愤世嫉俗，好像马上就要去跟别人拼命似的。”
两句话，震惊苏朗N次。
快五十了？
这脸，快五十了？
郑风肩背挺拔，皮肤光泽，目光有神，连一丝白发都无，哪儿有一点老态？
至于他说的，谷青言像是要去跟别人拼命……
这根本不是“像”，而是谷青言真打算这么做！
苏朗静静地看着郑风，他不确定郑风这句话究竟是凑巧的玩笑，还是有意的点拨。
“啊，对了。”
“如果有人问起你的身份和枪伤的来源，你只管让他们来找我，多余的什么都不要说。”
“最近正值多事之秋，别给自己找事。”
郑风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
然而，仅仅是一秒过后，郑风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正在“面壁”的谷青言。
“嘿嘿，我有个小秘密，你要不要听吖？”
躺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的苏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这调戏良家少女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郑风，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会儿想起学纨绔子弟？
哥！
啊，不对！
叔，您超龄了知道吗？
谷青言似乎早就习惯了郑风这副德行，头也不回地扔下四个字。
“爱说不说。”
果然，流氓还是要傲娇来对付。
就在苏朗等着听郑风说什么不靠谱的话时，郑风突然笑嘻嘻地讲道。
“这家医院，也被KEY集团收购了。”
这句话一出，苏朗顿时变了脸色。
谷青言也立马回头，望向苏朗。
显然，他们都已经猜出来之前开枪的人隶属于KEY集团。
如果现在这家医院也是KEY集团旗下的产业，那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合着他们这是送上门了？
连带着苏朗和谷青言看向郑风的眼神都充满了戒备。
郑风，是故意的？
这个人，到底站哪儿边？
郑风仍在自顾自地说着，脸上的表情轻松又惬意。
“要不怎么说人人都想进KEY呢？这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刚被收购，我们的福利待遇就涨了一大截。”
“而且他们集团那边也派人来了……啧，怎么说呢？”
“从KEY出来的医学研究员光是看起来就比我们贵气！那气质……谈吐间都是金钱的芬芳。”
苏朗一时间有些搞不懂，郑风这究竟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铜臭味，有什么好炫耀的。”
谷青言冷冷地说了一句。
郑风听到这话也不恼，反而是笑着凑近谷青言。
“有钱人说这是铜臭味，那叫自谦。”
“没钱人说这是铜臭味，那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眼看着谷青言不再说话，郑风又叹了口气。
“你知道为什么大家说你是疯子吗？”
“疯子不仅仅是那些大喊大叫，精神失常的人，更多是那些背离了世俗的存在。”
“别人都喜欢的你不喜欢，别人都想要的你不想要。不仅自己不想要，还不让别人要。”
“这种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苏朗沉默了，郑风说的对。
谷青言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太理想主义了，这注定了他会痛苦。
谷青言望向郑风，眼底的愠色毫不掩饰。
“你不懂原子能的可怕。”
“我跟你说这些，说不通。”
听到这话，郑风的笑容顿时扩大了。
“我不懂？”
“你要不要去看看隔壁几个病房？”
“另外，你要不要猜猜KEY为什么会收购这家医院？”
“对了，你还可以查一查最近几年，KEY一共收购了多少家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苏朗听到这里忽然醒悟。
对，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情？他住进的医院刚好就被KEY收购了？
不！真实的情况是KEY在大面积地收购医院，不仅仅是这家，不仅仅是这个城市，不仅仅是这个国家。
但凡是大型医院，想要找一家跟KEY完全没关系的，才是小概率事件。
随着原子能的过度开发，异常开发，相关从业者的人数也在大幅上升。
是，经过层层研究和迭代，防护措施都已经有了严格的标准。
可是又有谁能保证这些严格的标准会被严格执行呢？
监管人员不需要支付工资吗？
防辐射设备不需要花钱吗？
流程审核不需要事件吗？
废料处理不需要开支吗？
这还只是大类，如果再加上各种小的细节……
但凡省去任何一点，都能节省非常可观的时间成本，经济成本和人力成本。
当一个东西渗透到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当大家都对它的存在习以为常的时候……
敬畏之心消失不见。
因此而受到的伤害也会逐渐变得常态化。
我们不是忘记了它的可怖之处，而是有人在刻意让我们忘记。
除非……灾难真的降临到全人类。
唯有避无可避的时候，那些谎言掩盖不住的东西才会突显出来。
可到了那会儿，早就为时已晚。
躺在病床上的苏朗轻轻拽了拽郑风的衣袖。
郑风转身，笑着望向苏朗。
“怎么？你对这些事情也有兴趣？”
郑风指了指苏朗的伤口，意有所指道。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让悲剧发生第二次。”
对此，苏朗倒是无所谓。
毕竟未来的世界，人类全是悲剧。
“有多少因为辐射住院的人？”
苏朗还是开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郑风眨巴眨巴眼睛，并没有给出具体的数字，而是给出了一个范围。
“如果你是指直接以‘辐射’这两个字眼住进来的，那我只能说一个都没有。”
“但如果你问的是实际情况，比如因为辐射而导致的，被冠以其他名义病症的，那我可以告诉你，百分之六十以上。”
这是一家大型综合型医院。
内科、外科、妇科、儿科，更不用说其中的细分了。
在这样一所医院里，占比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是什么概念？
苏朗不敢想象，也不愿意去想象。
他本以为灾难爆发于2265年10月，现在看来……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病入膏肓。
“因为辐射导致的疾病已经变得常态化了。”
郑风耸了耸肩，语气依旧轻松，可脸上无奈的表情却出卖了他。
“其实，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他们让民众觉得这是正常的，就像感冒发烧一样。”
“你吃了受到辐射污染的食品？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为什么呢？因为所有人都在吃。”
一旦某件事情被普及，它就失去了特殊的意义，从而也就失去了被特殊对待的资格。
KEY集团在下一盘大棋。
这是一个让人们忘记谎言并且认可谎言的棋局。
“我可以去看看那些病人吗？”苏朗望向郑风。
他当然见过被辐射伤害的人，这在灾难爆发后并不罕见。
可地下避难所的医疗条件跟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药物资源，器械资源，甚至是医疗工作人员资源都十分紧缺。
再加上，每个人的贡献值又少得可怜。
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做好防护受到辐射伤害，那基本上除了“熬”就没有别的方法。
熬得过去就多活一天，熬不过去就迎接死亡。
结局既简单，又残酷。
可这里不同，这里有充足的药物资源，有高端的医疗器械，还有专业的工作人员。
在这种情况下，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或许那些人……会有更多生的希望？
郑风看了一眼苏朗，又看了看谷青言。
“现在你们恐怕还不能自由地在KEY集团的资产中行走，但如果……”
说到这里，郑风的声音顿了顿。
苏朗和谷青言不约而同地望向郑风，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如果青言愿意加入KEY集团，那一切就都好商量了。”
“不仅这里，你们可以去很多你们想去的地方，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情。”
郑风的话音刚落，谷青言就扬起了拳头。
“谷！青！言！”
苏朗一声厉喝。
谷青言黯然地垂下了眼眸，抬起的手臂也缓缓放下。
他是有冲动，因为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太过痛苦，可他没有想过砸下去这一拳，即便苏朗没有喊住他也是。
“对不起。”
谷青言神色复杂地吐出这三个字，那是一种无奈而又释然的感觉。
他无奈的是这世道。
释然则是对郑风的理解。
郑风没有做错什么，他甚至还是帮了自己的人。
对他挥拳，实在是不道义。
谷青言道歉，也是因为这个。
“不用道歉，你在这里的事情，是我告诉奥斯顿的。”
“他一直想见你，只是差一个合适的机会。我出卖了你，提供给他了这个合适的机会。”
郑风从来都是那样从容，即便他现在做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背信弃义，但他依旧有一种让人不能理解的坦然。
直到现在，苏朗才彻底明白他们的处境。
奥斯顿是KEY集团内部的高层，或许是因为詹姆斯年纪大了，或许是因为其他原因。总而言之，他们想要换一个为KEY集团背书的人，来自华国的天才少年谷青言就是最好的人选。
当今世界，只有华国仍然对原子能的使用抱有谨慎，甚至可以说是过分谨慎的态度。
谷青言在原子能领域的学术造诣不容置疑，而他的身份也有助于帮助KEY集团更进一步拓展华国市场。
至于所谓合适的机会……恐怕就是自己现在接受的医疗帮助。
这家医院属于KEY集团，是这里的医生救了自己的命。
光看这个伤势情况，自己免不了还要住几天院……
苏朗叹了口气，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成了谷青言受制于人的把柄。
当然，这其中最不能理解的，恐怕就是郑风的背叛了吧。
虽然谷青言嘴上多是抗拒，可根据他之前跟郑风的交流，苏朗看得出来，谷青言是十分信任这个前辈兼好友的。
在危急时刻，能让谷青言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在谷青言的心中，一定有不一样的分量。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朗望向郑风。
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失望。
他可以接受郑风无心的背叛，或许那只是价值观的不同，以及个人选择。
可现在，谷青言看得清楚。
郑风并不是无心的背叛，相反，他明确地知道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系。
他堕入深渊，还想把自己也拉下水。
“我知道。”
郑风点了点头，随后又指着窗外对谷青言说道。
“你看，楼下的人各种肤色，各种发色，各种瞳色，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或许也有着不同的信仰，但他们现在相聚于此。”
“我的意思是，世界早就融合在一起了，我们同住地球村，我们是一个整体，没有必要标新立异，融入进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年轻是最好的资本，早点做出正确的选择，早点走上成功的道路。”
眼看着谷青言又一次捏紧了拳头，郑风居然还不怕死地补充。
“对了，你不用担心奥斯顿报复你的那些冲动和疯狂之举。他是个商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为利益让道。”
“在这方面，他很大度。”
话音落下，苏朗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谷青言的拳头就砸到了郑风的脸上。
“去他妈的大度！”
“我告诉你郑风，我不大度！”
“今天的事情，一码归一码，你帮助我的，我记着，我会把我所有的存款都给你，如果还不够，我慢慢挣，来还你的恩。”
“但从今往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点情义可言！”
谷青言双目赤红。
郑风捂着脸，脚下一个踉跄，面上仍旧是万年不变的笑容。
“你啊，还是年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