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殿宫人办事利索,莫约半炷香,便将所需物品悉数备齐,请容卿卿落座。
容卿卿颔首道谢,梨木椅上已然铺好软垫,她旋身落座,任由裙摆大片大片铺散在地面。
目之所及,是玉制精美狼毫。
她端坐着,执笔沾墨,将女诫一书翻开,乖巧地誊抄。
江亦曦见她难得静默谦顺,在侍女的搀扶下移步至她身旁,微微低头,神色逐渐凝重,眉头隆起小山峰。
纸上的墨迹,歪七扭八,龙飞凤舞。
难以辨认。
她嗤笑一声,将头偏过去,使凤眸免受玷污。
“这么些年,你竟毫无长进。堂堂摄政王妃,书法比不过顽劣稚童。你夫君书法甚佳,你夫妇二人简直天壤之别。”
容卿卿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拐弯抹角说她配不上顾晗舟。
她仰头,咧嘴一笑,“这便叫做互补。天作之合。”
气死你个老妖婆。
江亦曦噎住,脸色骤冷,指尖紧紧扣着皮肉,甩袖转身而走,“本宫祝你们百年好合。”
见了鬼,就她这般模样,也配得上人中龙凤?
若没有赐婚的旨意,她连摄政王的头发丝都不配沾染。
顾晗舟乃是江亦曦最满意的驸马人选,她一心将容楚茗往贤良淑德,宜室宜家的方向培养。
等待机会促成二人的美妙姻亲。
谁知让皇帝先下手为强,不曾与她商议便将赐婚旨意昭告天下。
皇帝一言九鼎,即便她亲自前去,妄图扭转局面,亦是无用之功。
定然是祝娇娇那个贱人,在皇帝身边吹耳旁风,硬生生夺走本该属于自己骨肉的姻缘。
她思绪飘远,指甲尖在手心留下弯弦月般的血痕。
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等太子登基,定然让她们母女付出代价。百倍千倍偿还。
她单手撑着脑袋,半阖眼眸,侧卧在凤椅上,令侍女轻轻慢慢摇着折扇。
“去,将香薰点上。”
“是。”
帷幔如瀑垂落,四下寂静无声,檀木熏香味萦绕着殿堂,慢慢飘远。
容卿卿眉头一拧,用余光扫了皇后一眼。她不喜欢这股气味,但更加不喜欢女诫这本书。
没抄之前,她以为和寻常读物相差无几。
现在她看见“妇言,妇容,妇功,妇德”几个大字就头疼。
谁规定女子要做到这些苛刻要求,她真会想把书按在他脸上,让他去做。
“荒唐至极。”容卿卿低声抱怨着,笔尖游走更加歪歪扭扭。
态度愈发不端正,坐姿亦是东倒西歪。
抄完几遍后便泄了气,她将狼毫一丢,后背靠上椅子,目光停留在江亦曦安睡的面庞上。
可恨。
她辛辛苦苦抄女诫,接受精神肉体双重折磨。
皇后却美美进入梦乡,甚至有人替她摇扇,点香,盖被。
天道不公啊!
“苍了天了。”
容卿卿颓废地靠在椅子上,仰着脑袋,双手自然垂落,长吁短叹,被命运扼住喉咙。
“皇上万福金安。”
她一个激灵坐直身子,望向来人。
顾晗舟双眸清澈如水,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隐含不食人间烟火的孤傲之色。玉冠束发,玄蓝色衣袍散漫摇晃,显得飘逸出尘。
容承翰握拳凑至唇边,轻咳两声,给她使眼色。
容卿卿立马起身,提着裙摆小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他行了一个大礼,“儿臣见过父皇。”
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实打实的沉闷。
她吃痛,没想到会用力过头。
猛然受到大礼的容承翰微微吃了一惊,眉头上挑,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默不作声推到顾晗舟身旁。
“你看看你,还是这么莽撞。”
他唇边的笑意灿烂,闪烁着慈祥的目光望着二人。
容卿卿弯腰,揉着膝盖,“行大礼完全是出于儿臣对父皇的敬意。”
“哦?难道不是你慌慌张张导致膝盖抢地?”
容承翰颇为好笑地睨她一眼,明明是她没有第一时间上前问安,盯着夫君看,才会心虚慌张。
到她嘴里,倒是都有理。
发觉到动静的江亦曦缓缓苏醒,睡眼松醒,素手抚上发髻。她迈着小步款款行至皇帝面前,施施然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免礼。”
容承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宛若无物,径直掠过,朝着她方才休憩的位置走去,一甩衣袍稳稳落座。
他眉眼弯弯,“你们也坐。”
江亦曦眼底闪过落寞失意,他对她永远是一副淡淡的态度。
这么些年以来,她好似从未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哪怕拼着性命为他生下一双儿女,亦不曾得到过他的垂怜。
“见过皇后娘娘。”顾晗舟面无表情,按照规矩问安。
江亦曦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颔首示意,“王爷不必多礼。”
她默不作声落座,目光黏在身着龙袍的男子上,深吸一口气收起愁绪。
本就是各取所需,谈何情爱。
容卿卿想刺江亦曦的眼,故意牵上顾晗舟的手,恨不得将整个身子压过去,两人黏在一起。
顾晗舟冷脸,别过头去,不再看着她,轻声说:“别逼我推开你。”
在帝后面前,他不想驳了她的面子。
“你带着父皇来此,不就是为了给我主持公道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容卿卿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眼底闪烁着华光,狡黠得很。
他的心思被洞穿,耳垂沾上温热气息逐渐湿润,微微泛红。
半敛下眼眸,随着她去。
容承翰笑意盈盈看着两人,眼底的柔光快要溢出来般。当初他与祝娇娇,也是这般亲密无间。
那时少女一袭红裙,明媚娇俏,艳丽动人,猝不及防闯入他心底,住了半生。
他笑出声,“卿卿,注意形象。”
容卿卿收敛些,将身子坐正。但相握的手还是赤裸裸摆在台面上,恨不得怼到江亦曦眼皮子底下,气她个七荤八素,五颜六色。
江亦曦只瞥过一眼后便淡淡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端庄典雅。即便内心不悦,她也不会当众失态。
她抢先出声:“不知皇上和摄政王来此,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