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苑
银杏树叶子多数青黄,随风优雅飘落,铺洒在顾晗舟的墨发间,衣袍上。
他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又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湖蓝色衣裳被细软轻纱包裹着,他脊背挺直,傲骨天成,颇有仙人之姿。
容卿卿呆呆地望着他,好似欣赏一副美妙画卷,脑海中难得浮现出几句诗词。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她不打算打扰他抚琴,刻意放轻,放缓了脚步,蹑手蹑脚朝房间走去。
“公主。”顾晗舟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琴声戛然而止,泛出悠悠余音。
容卿卿疑惑转身,人与树相隔数十丈,遥遥相望。
她秀发被微风抚乱,半掩脸颊,“王爷,有事?”
姣好的容颜若隐若现,像是甩出一把把小钩子,魅惑人心,勾人心弦。
顾晗舟将身上的银杏叶拂落,向她一步步逼近,神色平静,“公主这是去了何处?”
她衣着凌乱,发丝飘散,此番形象出现,定然会引起他人不好的猜测。
容卿卿将垂在胸前的发丝随手甩至身后,“公主府。”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悦道:“既然是从公主府而归,为何又是搭乘外男的马车回府?”
专心抚琴之时,便有人急匆匆来报。
王妃搭乘质子的马车回府。
容卿卿偏头一笑,“顺路。”
在询问正事之时,他瞧不得她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公主既然嫁入王府,便是王府的人,要懂得与外男保持距离,免得落人闲话。”
届时,遭受众人非议之人,还是她。
“你既然不让我搭乘你的马车回府,那就别管我是乘坐何人的车辇而归。”
容卿卿说这些话的时候,情绪颇为激动,眉间隐现稍许怒气,无形中夹杂着赌气的成分。
当众被抛下,她被丢在宫门处,难道就不会落人闲话?
顾晗舟沉默一瞬,面色如常,“抱歉,是我未思虑周全。”
其实他回王府未见到容卿卿之时,便开始反思,后悔了在宫门口的一时冲动。
不管有什么错,他的确不该将她丢下。
让她被人看笑话。
容卿卿意外地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她扭过脑袋,肩膀不住耸动着,发出轻笑声,“你还真是板正。”
她面向顾晗舟垂下脑袋,喃喃道:“其实,是我不对,我不该撒谎,说自己扭了脚,害你背了我一路。”
“你生气丢下我也是情理之中。我没怪你。是我的错。”
是她一时贪心,想占他便宜,想让宫人们亲眼看见她与顾晗舟,并非流言所传不合。
浇灭宫中敌对势力的气焰,让母妃心安。
不被受沸沸扬扬的流言所扰。
顾晗舟眼底雾气慢慢消散,一贯冷峻的脸上浮现浅浅笑意,如冰雪初融,桃花盛开。
他语气更加温和,“去洗漱修整一番吧。”
容卿卿仰头,冲他促狭一笑,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
她心里好似春水激荡起涟漪,一圈圈荡漾,轻柔地涌上她坚固外壳,顺着经络温暖全身,酥酥麻麻。
星子点点,夜风微寒,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微波轻荡。夜色沉寂,皓月随云流动,忽明忽暗。
夜晚的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皇后赏赐的雕花梨木桌椅早已送至静苑,与顾晗舟的书桌摆在一处。
府中人多眼杂,怕产生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他们成婚以来,并未分居两处。
容卿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着狼毫。墨水无声滴落在宣纸上,她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眼皮止不住打架。
“困啊。”她将脑袋磕在桌沿上。
女诫一书,简直就是催眠符。
她丧气地将毛笔随意一抛。
“容卿卿!”
猝不及防响起的声音将她脑海中的睡意悉数震散。
容卿卿一个激灵坐起身,雾蒙蒙的视线逐渐清晰,清晰地看着顾晗舟被毛笔墨水弄脏的纱衣,宛若一大片洁白鹅毛中混入一坨臭狗屎。
“对,对不起。”
她凑过去,憋着笑,用手帮他擦拭,结果墨水渲染范围扩大。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
慌忙退后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我赔你一件也行。”她唯唯诺诺,手指卷着衣袖。
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顾晗舟冷哼出声,默默将纱衣脱下,揉成一团抛到她脑袋上,“洗干净,还给我。”
他弯腰将脚边的狼毫拾起来,放回书桌上。
末了叮嘱她:“此纱衣乃是我母亲所制,若是洗不干净,你便亲自向她解释。”
容卿卿抱着纱衣,呆呆地愣在原地,她与顾晗舟的母亲只匆匆见过一面。
不光是她婆婆,乃至整个顾家人,除却顾晗舟,她都只见过一面。
顾氏乃是书香门第,因为顾老夫人身子骨欠佳,全族定居江南修养。
顾晗舟在朝为官,方才独自定居京都。
“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处异乡,不会想回到江南吗?”容卿卿没头没脑问出一句。
她将纱衣抱在怀中,薄如蝉翼,轻如羽衣,是独属于江南女子的柔情。
顾晗舟敛下眼眸,没答话,转身便走,他背对着容卿卿,“为国,为君,为民,很难不舍弃些什么。”
有国才有家,为国效力,他此生矢志不渝。
容卿卿追了上去,扒在门框上,望着夜色中的人影,她高声嚷道:“我想去江南!”
他脚跟定住,偏头问:“为何?”
“江南是我母妃故乡。我想替她回去看看。”容卿卿如是说,她踏出房门,定定地凝视着顾晗舟,“你若是下江南,定要带上我。”
言语中请求意味难以忽视。
顾晗舟心念一动,眉头舒展,“好。”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容卿卿欢欣鼓舞,返回书桌前,认真誊抄女诫。
干燥乏味的文字也不那么令人生厌。
她对江南的向往,经年累月,绝不是一时兴起。
身为公主,她不能随意出宫,更不能随意离开京都,仿佛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从未见过真正的烟雨江南,见过真正的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