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长市一中,北侧五十米学区房B栋3301号,仅仅一条马路之隔。
李志国送到楼下,见宋小慈在副驾驶位上打磕睡,关心道:“看你这样子,该不会喝醉了吧,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宋小慈睁开眼,摆摆手:“不是酒喝多了,而是给南营分局画头像伤神,属于工作性疲劳,与酒精没有关系。你回去吧,明天还要对付模拟现场。”
眼见李志国倒车,缓缓驶离小区,宋小慈方才走进电梯。
三十三楼一号房间,一年多没有光临了,这次正好打扫一遍,没有人住的房间灰尘多。
当年宋仁杰在夷长市公安局反恐支队第一大队上班,为了让儿子就近上高中,因此买了这套学区房。
儿子从小喜欢爬树,越高越有挑战性,特意选了这栋楼的最高层。
宋仁杰失踪的时候,宋小慈还在读高二,刘冬梅本想调回市里陪儿子,无奈那年她正好带着高三的毕业班,最后只好放弃。
好在儿子争气,独立性强,后面两年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还顺利考上了他想要的985。
宋小慈人在电梯里,脑子想着这些陈年往事,越发沉重起来,一阵困意顿时上了头。
站到门前打了一个吹欠,摸出钥匙开门,吱愣一声,门开了。
他记得入门右侧是凹进墙里的鞋柜,而鞋柜上方就是大厅的电源开并,随手一按。
噫,居然没有丝毫反应。
陡然想起来,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交物业管理费了,肯定电被掐了。
也罢,囫囵睡个觉算了,其它事情明天再说。
三室一厅的房间,为了留住爸爸曾经的记忆,他没有做丝毫的改变,甚至就连铺盖卷都保持了原状,没有收拾起来。
主卧是爸妈妈睡的,他习惯性选了自己住的那间卧室,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轻轻推门而入。
此时困意更显沉重,模糊间瞅见床沿,不管三七二十一,衣服也不脱,合身就睡了下去。
转眼间传来轻微的鼾声。
不知睡了多久,窗外风声渐起,接着响起了噼哩噼啦的声音。
北风呼啸,漫天的冰雹雪粒临空落下,不断拍打着窗棂,一切都彰显着,冬天终于正式到来了。
急速的降温也让宋小慈感受到了凉意,不由得往床中间拢了拢。
噫,这里好温暖,热乎的感觉十足,床的中央原来还有这样的温度呀,舒服!
困意再次袭来,不由沉沉睡去,并且伴随着一个奇怪的梦魇。
宋小慈一个人出现在荒僻的沙漠里,黄烟滚滚,他正焦急地寻找着出路。突然,前方烟尘之中,出现一道白亮的门,就像游戏中的门点一样。宋小慈大喜,朝着这道门冲了进去,恍然间来到一处城堡……怎么回事,那人的背影——啊不,难道是爸爸?
正想着呼喊,不想突然被人从身后掐住了脖子,顿时感觉呼吸困难,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混沌步法,婆娑缠绕。”宋小慈步法游动,反手施出擒龙手,将一个人按倒在地,让其动弹不得。
宋小慈大喝一声:“说,你是谁,竟敢在背后偷袭我?”
手下的人拚命挣扎,并且带着哭腔:“妈呀,有流氓啊,他爬床上来了啊……”
随即身后传来喝斥:“哪里来的臭流氓,再不下来,我要报警了。”
宋小慈睡梦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天啦,他手下居然掐着一名女孩,上身穿着布兜兜,下身穿着一条淡黄色的三角短裤。
宋小慈如遭电击,赶紧撒了手,脑瓜急速转动,仔细回想之前梦中的情景。
感情做个梦还分上下集啊,上半段是梦幻,后面却是真实的,自己睡到别人家床上啦?
可是,自己分明拿钥匙开的门,没有错啊?
此时已是天明,窗外白雪皑皑,将室内映衬得清亮一片。
“啊对不起,我以为有人袭击,才还的手……”宋小慈说不清楚,好在衣冠整齐,便直接退出了寝室,留下女孩在那里低声哭泣。
身后跟着一名妇女冲了出来,那人叉腰站在客厅里,指着宋小慈鼻子急道:“说,你怎么进来的?把我女儿怎样啦?”
宋小慈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在客厅、几个寝室还有卫生间和厨房转了转,确信自己没有进错房间。
很快他就有了清晰的判断,自己被鸠占鹊巢了,这对母女才是外来者。
那女子上下看了看宋小慈,眼前的伙子长得一表人才,不像是什么坏人,一时间心情平复了不少。
宋小慈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才回答她提出的两个问题。
“第一个,我是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十点左右。”说着话,宋小慈拿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
“第二个,你也看到了,我穿着衣服,并没有拿她怎么样,这个你可以去问她;之所以掐她,是因为她的手碰巧放在我的喉咙处,影响到了呼吸,而我正做梦,所以做出了防卫动作。”
女人不信,返身回到女儿房间问候,过了一会儿,两人都走了出来,女孩说没有事,只是脖子被掐疼了。
宋小慈歉意的道:“对不起啊,我昨天喝了很多酒,倒头就睡着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如果有什么不适,我愿意付医药费。”
女孩一看眼前的小哥哥,这模样都赶上模特了,好舒服好入眼,不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宋小慈这也才将女孩看得分明:高挑的个子,乌黑的头发蓬松飘逸,即使最普通的学生服穿在她身上,都让人眼前一亮,为之动容。
“你是对面一中的,高三毕业生?”宋小慈根据她住的区域和年龄做出了判断。
女孩点点头,之前所有的警惕完全放松了下来。
“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女儿是高三学生,你跟踪她?”女人再次警惕起来,不知道宋小慈究竟是什么身份。
宋小慈伸出指头指指房子,又朝她女儿的校服指了指。
两人恍然大悟,这不明摆着嘛。
女人正要说些什么,宋小慈面色一沉,语气变得严肃:“我想问问,你们怎么住进来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一听这话,女人大惊失色,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事理。
“啊,你真是这里的主人,那这一年没有看见啊,我还以为这房间老板出国了呢?唉,都是我唐突,这可怎么办呀?”女人完全慌了,这才意识到房子并不是自己的。
宋小慈再次重复:“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进的我家?”
女人脸色一红,这才讲到正题。
“我和女儿是单亲家庭,我又没有正规的工作,为了女儿读书,我到县城一边打工,一边给她赚学费。去年在旁边租了两年,第三年老板死活不租了,害我在小区四处找屋,结果贵不说还没有房源。我找到物业,他说B栋3301好多年没有人住了,联系一下,也许房东会租的。照着物业说的电话打过去,没有人接听。想了想,索性到房间来看看,碰碰运气。上门三次房里没有人,想到老板真的不会来这里住了。我听说有人将备用钥匙放在进门的踏布下面,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掀开踏布,结果还真的找到了一把钥匙,将门给打开了。”
听女人讲完,宋小慈陷入到沉思之中。
他想起来了,有次爸爸执行特殊任务的时候,钥匙丢了,时间又是半夜,他不忍心到学校打扰我,恁是花钱在宾馆住了一夜。
打这以后,他便在踏布下面放了一把备用钥匙,这事儿太过久远,母子俩都将这件事情给遗忘了。
宋小慈叹了一口气。
当年爸爸失踪之后,母子俩都有共同的想法,就是保持房间原貌,永远也不会将房子租出去。
因为物业留的是爸爸的电话,女人自然打不通。
女人说完经过,见宋小慈沉默不语,有些后怕起来。
“小兄弟,你算一算帐,我给你钱,然后我们搬出去,只请你不要报警,求求你了!”
女人知道,如果报了警,她不仅要赔钱,还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要是这样的话,她真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宋小慈之前一眼就看出,女人生活俭朴,在县城打工挣不了几个钱,供济女儿的生活学费,已是非常不容易了。
如果再加上高昂的房租,无异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相信,母女俩并不是找不到学区房源,而是太贵了出不起,只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了这么一出。
当然,他不会戳穿人家最后的尊严。
钱不能代表一切,也并不是所有的人眼里只有钱!
宋小慈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耷拉着俏丽的肩膀在那里楚楚可怜,顿感觉自己有点罪恶。
有人吃喝拉撒不愁,有的人却是历经千辛万苦,也仅仅管个温饱。
也罢,那就好人做到底罢了,反正住也住了。
宋小慈板着的脸慢慢有了温度:“租金就算啦,你们就在这里住吧,一直住到她今年毕业。不过,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住,还要请示一下母亲大人。”
如果母亲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
随即,宋小慈给当着两人的面给刘冬梅打了一个电话。
没想到,宋小慈将情况说了,刘冬梅和他的想法一样,如果这个时候让母女俩搬出去,一定会影响女孩的学习,钱不重要,女孩的前途才重要。
母女俩一听,当即抱着头就哭了起来,连连道谢。
“我叫宋小慈,以后有事可以找我,我的电话是……”
“我叫宋星芸,我妈叫王莲芳。”女孩脸色转霁,一片阳光从她光滑的脸蛋上升起。
三个人就此熟络起来。
宋小慈正准备离去,王莲芳无论如何让他留下来过早,她要煮碗肉丝面给宋小慈吃。
推脱不过,宋小慈索性等着吃面条。
宋星芸很懂事,立马给宋小慈倒了一杯开水,脸蛋一红,“宋老板,不好意思,家里没有茶呃。”
“喊我名字或是宋哥都行,别老板老板的,多难听!”宋小慈淡淡一笑,“茶这东西有点苦味,我不喜欢。”
他观察过了,母女俩生活俭朴,连最便宜的茶叶都没有看见。
宋小慈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2011年元月22日,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们放小周还是大周?”
“暂时放小周。但学校说了,到了最后两个月的时候,就会调整成大周,一个月放四天假。”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宋小慈问她妈妈什么工作,原来是餐馆的服务员,一个月只有一千五百元。
宋小慈便将自己的单位和职业告诉了她,好让母女俩放心,身为人民警察的他,为人处事说话算数,不用担心中途变挂。
十几分钟之后,王莲芳给宋小慈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上面还加一了个荷包蛋,放到了宋小慈面前的茶几上。
“嗯,天气变冷了,吃点热的暖暖身子才好。”王莲芳喜笑颜开,今天算是遇见了大恩人。
宋小慈正准备狼吞虎咽,却见宋星芸起身,到厨房帮忙端了大盘子出来,里面放着稀饭馒头,还有一小碟酸广椒。
她将盘子放到大厅一侧的餐桌上,望着宋小慈笑了笑,拿起一个馒头啃了起来。
这场景如何让他咽得下呀。
于是他端起面条,也坐到了大桌上,将手里的面条往宋星芸跟前一推,笑嘻嘻道:“我最喜欢慢慢嚼馒头,再沾点酸广椒,完了喝口稀饭,比这面条过瘾多了,我想和你换下。”
也不管宋星芸答应不答应,就将她手里的馒头抢了过来,拿馒头在酸广椒里一攥,吃得精精有味。
两个馒头下腹,一碗稀饭咕噜噜下腹,竟然打起了饱嗝。
吃完早餐,宋小慈准备将另外一把钥匙也交给母女俩,不想母女拒绝了:“这本就是你的家,随时来可以住的,总比住馆子要节约得多。”
宋小慈心里一热,也罢,做好事做全套。
“等会我下去之后会给物业说清楚,并且预交一年的电费,你们只管用电,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不过,我很少过来,还请帮忙给被套晒一晒,谢谢。”
宋小慈说走就走,母女俩千恩万谢,一直送到了电梯口。
“做好人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