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媛还不答应呢,虽说李善是大未国柱般人物,但那是上一辈的交情,随随便便说让自己嫁给谁就嫁给谁?再怎么说,也是堂堂大未公主,还有没有点皇族贵胄风范?
以李亘想法,这门亲事,他也不答应,毕竟第一次就以这么势成水火的方式见面,任谁也不希望嫁到皇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不知父辈们咋想的?难道他们就为了两家交好,其他一概不顾了?
什么你情我愿,门当户对,般配与否,世交恩怨……这些不去计较,只为了江山社稷,天下安宁?那这份责任够重的。
元媛并非故意找面前这位位高权重姑父难堪,更何况他还是大未卿相将候的大人物,论家世背景倒也不差,怎么到了他嘴里,好像跟自己不熟的样子。若是说李亘一无所知,完全理解,大可私下向他陈述皇室族人怎样,看他与李亘关系浅薄,反而自己倒是一位外人,他们才是一家人,既然一家人,如此重要之事一点也不透露谈及吗?
李善倒真会现卖现教,他还考察堂堂大未公主人品,是不是本末倒置了?以他的地位、身份、权势,经常出入庙堂,皇宫内院跟他后院没什么分别,宫内老老少少,大大小小,他了如指掌,竟然还替儿子把关,怎么?是怕公主配不上一位来历不明,身份低微的庶子?
“姑父这就有点数落人了,刚才就该听您儿子的,天底下竟然有你们这样的父子,大未在您眼里竟然还要经受臣服之人口中评判高低好坏?”元媛心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当着这位长辈反驳他的不是。
李善骤然眼前一亮,瞪得老大了,不禁对元媛所指好奇,清楚这位长子向来与他不合,至于在自己来此之前密谋商议什么对策对付自己,全然不当回事,毕竟年轻人嘛,玩玩闹闹,实属正常,倒没想到他们刚见面就商议着如何对付自己,心里多少有点喜出望外,转过头看了看李亘,他在黑夜之内,脸上神情看不清,不过定是愤懑、憎恨、怨言……反正与自己不对付,儿大不由娘,自然也不由爹了,大人何必计较小人过呢?试问自己心胸何其宽广,跟晚辈子嗣计较,还有长辈样子?
李亘不说话,何况他被侯杰把持住,而彭老伯又技压震慑住他,如此针锋相对局面,也就李善还有闲情逸致在东拉西扯,完全不顾局面紧张。
李善转过脸来,冲着元媛咧嘴傻笑,很是客气地询问道:“小侄女就这么着急,按捺不住陛下与我经过深思熟虑撮合两家这么亲事,马不停蹄赶到北卫,第一件事就是察看未来意中人?居然一见如故,不谋而合,能容姑父多嘴吗?他与你刚才商榷何事?”
李亘有些紧张,此事若是说出口,作为大未肱骨的李家可就会背负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自己个人恩怨牵连祸及整个北卫,自己不可这么自私。想打断二人谈话,央求素不相识的大未公主将刚才之事代替隐瞒过去,帮自己圆谎,这样才不致两家关系彻底闹僵,一切都出于情急之下,胡乱想出来的主意,对方幸好没同意,这事终归玩闹而已。
陡然之间,生怕元媛公主当面质问李善胆敢忤逆犯上,纵容子嗣行凶,要挟大未国威,此等大罪不单能治李善之罪,还能报李亘心中大仇,就是会牵连涉及整个北卫而已,一时之间生怕这位无所顾忌,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殿下完全以自己性情使然,将刚才之事一股脑说出来,希望她能嘴下留情,体念两家关系,不至于将事态闹大。不由惶恐、担忧、着急起来,就怕东窗事发,被李善责罚没什么,但希望此事就此消弭才好。
但元媛作为大未公主,他凭什么要听自己的?
元媛浑然挺胸,恍如底气十足,有点皇家风范,就连他身边唐福禄都有些紧张起来,若是将刚才之事说出来,不单两家关系变得紧张,北卫就此挑明与大未立场,三两言打发过去才好,整颗心都悬起来,就怕公主殿下心直口快,浑然不觉李亘刚才无心提议会造成什么影响,这关系着两家交情,可大可小,不由冷汗直涔,不敢在旁多嘴。
元媛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姑父作为朝中重臣,就是日后要对子嗣的管束严厉一些,不然有的人在背后使坏,动摇国本可就是灯下黑,轻则断送前程,重则受失察牵连,更甚者就会株连祸及,念在两家交好,北卫又如此忠心体国,做侄女的这不代姑父教训了一些自不量力之徒,您不会怪罪于我吧?”
李善岂能不明白她在顾左右而言他,倒也没觉什么,看着就连一向持沉老练的唐福禄都不免舒了一口气,大概就知道两个晚辈一场误会。笑道:“哦?还有这事?且不说提醒,就是代我管束放肆子嗣,妄想破坏元李两家关系,如此防微杜渐、未雨绸缪,这般胆识、这等气概、这种心境与手段,就是做姑父的也感觉惭愧,是不是岁月真不饶人了,终究还是年轻人们成长起来了,归根结底顺水人情,还是你们的,做姑父的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侄女有这份心,做姑父的岂能不汗颜?你们无非就是不答应这们亲事由长辈们做主,心有怨怼,却又无从反抗而已,何必闹打闹杀呢,一见面就掐,难不成上辈子是冤家?”
“姑父您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不要强加于身上,有损名节,要不您把人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免得两家有所误会。”
“误会?这小子虽不服我,多是与我疏于管教,没有过多关怀所致,他恨我实属理当,但堂堂大未七公主来北卫,有无把我这个北卫大将军放任眼里,还是说有其他要事避讳,不便予我得知?想不到啊,陛下还是对本将军不放心?而且作为最疼爱侄女也是见我畏惧如虎,难道姑父就这么不受人待见了?”李善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就连陪同他一道前来的猎户也拿捏不住,都说李善是位巧言令色之人,这还真不是盖的,即刻反客为主,这演技纯属不亚于那些说书看唱本的戏台班子了。
李亘也觉得李善太过,他一直均以大未忠臣示人,当着主子也不敢有丝毫违逆,以他的权术城府,只需向这位不谙世事的公主殿下求情,兴许就是握手言和,倒不知他还在卖弄什么,难不成真想扣留公主殿下一行人,准备翻脸不成?
李善胆子啥时候变这么大了?
北卫再苦,再难,也用不着以皇家之人性命要挟朝廷,让其增添军备、漕运、银两、人丁等等吧?
那这个忠臣形象岂不是在大未君王那里大打折扣?
元媛赔笑道:“姑父见外了不是,这不第一时间就拿住了一位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初出茅庐之人,一口一个北卫边军将卒,说与您有过节,这还能忍吗?当然是立即将其拿下,但不知如何是好,是带至京都,还是交由北卫处置,一时拿不住主意,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既然发生在北卫,自然由北卫清理门户才是,正好想着交至平城,与您当面对质确认一番,免得闹出误会,万一他所言是真呢?哪怕十句有一句是真,总不能宁杀错,不放过,从而影响两家交情不是?”
李善嘿嘿一笑,这笑声中充满了玩味,又无比嘲讽,不由脸色一凝,然后若无其事地道:“对对对,总被人当傻子看待,牵着鼻子走,自认为骨子里变成了他人眼中,心底固化形象,埋首苦劳的当牛做马,嘿嘿……就是谎话说千百次不足为信,但连自己都觉得是真了,他人听起来也就不觉得是假了,北卫边军三十二万,难道就真没有一个是眼睛明澈、心底镜鉴之人了?那北卫岂不是白白存于世间二三十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迷者总以谎言欺瞒真心,最终连说谎那人都觉得无一是真,我的‘侯军’斥候、兵多将广可不是一味阿谀奉承捧起来的,是一场场大大小小战事、一次次浴血奋战、一个个鲜活性命堆积起来的。
作为皇城幽居,世人尊崇的皇族宗室,还是要讲究一个‘言之凿凿’‘一言九鼎’吧?侄女深更半夜避开平城,丢下最亲近的王兄,独自带着一行人不单是来胁迫我这不争气长子,向陛下怄气,想方设法悔婚这么简单吧?”
元媛定了定神,不知什么时候竟被这位老奸巨猾之人察觉到的,既然眼前已势成水火,表面客气斡旋,其实各自内心均已恨不得兵戎相见,不怕把话挑明,似乎底气更足,毕竟李善贵为北卫大将军又能如何?
那位实力不祥的老猎户以一敌二已是力不从心,何况真要是闹僵了,李亘绝不会全身而退,更何况身边还有暗藏高手。
李善一位实力不足玄牝境武夫而已,他沙场经验无人能出其右,但真要动起手来,落得双拳难敌四手,拳怕少壮的局面,他身边再无他人可用,即使拖延时间,待到北卫精骑赶至,只怕拿北卫最为至高无上大将军与未来接班人性命要挟,北卫众将也会投鼠忌器。
“姑父这就撕破脸了?还是说您看出了端倪,侄女奇怪,此事极其隐秘,就连四皇兄也尚不知情,为何您却有所察觉,难怪天底下都忌惮您。”元媛作了一记万福,至于她隐晦不清之事具体是什么,李亘一无所知,难道不是公主殿下只是任性好玩,先到北卫具体考量自己品行端良与否?
李善负手而立,腰间未配任何兵刃,客都已经至了,再不迎一迎,是不是有点太怠慢了。
“侄女你悔婚归悔婚,大可以回到皇宫跟陛下当面说开便是,若是觉得在皇宫深院开不了口,完全第一时间来找北卫姑姑,找姑父为其做主,让本候彻底反对这门亲事,岂会不答应呢?真当北卫是闭目塞听的穷乡僻壤,对朝廷那边一无所知,对整个天下也不问不顾,还是觉得,北卫现如今首鼠两端,无暇自顾了不成?北卫当了二十余年的忠臣守护边军,可不尽全是为了本候的世袭爵位。”
唐福禄忍不住插话提点道:“大将军乃我大未肱骨支柱,凡事还望三思啊,万不敢冲动。”
元媛再也不是那般娇小柔弱,反而变得霸气凌人,冲着身边内侍怒斥道:“唐府令你到底是向着大未,还真是北卫安插在宫内的细作?信不信本宫立即将您就地正法,以谢皇恩。”
“公主殿下切莫小孩子气,这关乎着天下安宁与否,小的岂敢坐视不理,一切还待从长计议,陛下之所以让老奴跟随您身边,除了照顾殿下的饮食起居之外,其实最怕在有些事上处置不当,毁了两家至交,惹来天下大乱。”
“放肆,正因为关乎大未国祚,本宫身为皇家出生,自当为其不遗余力,亲自为皇家清理门户。”元媛声嘶力竭地指责身边这位老仆人,丝毫不念旧恩,在皇家人眼中,奴才始终就是奴才。
李善依旧一副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丝毫不为泰山崩于前而动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个小女娃娃就是一只初出茅庐的雏儿,嫩了点,就此刻那远在朝堂的天王老子亲自来到跟前,不也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也不怕把话挑开了,说道:“北卫说是大未的北卫,更是天下人的北卫,公主殿下为大未分忧解难心情,本候理解,但总觉得这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令我北卫寒心,还是令天下黎民寒心?两家亲事也不过是个由头,试图拉拢还是铲除异己,以绝后患,皆是你们当权者说了算,就比如……比如……”
李亘看着李善居然胆敢与自己侍奉主子面前翻脸,其中缘由也拭目以待,很想知道到底什么事会令两家如此重视,难不成真是撮合两家亲事来的,其中朝堂弄权之事非他这个涉世未深之人能明白其中机杼。既然不知,倒不如拭目以待。
元媛理亏,她到底出于何种目的前来北卫,就连一向亲近的皇兄也隐瞒行踪,其胆大妄为真不知是该夸她还是该骂她。以她这般豆蔻年华,恨不得以皇兄们为荣,他们到哪里,这位刁钻古怪的公主就跟到哪里,好不容易不粘着了,还真有些不习惯,心心念念的,这份为国分忧之心倒令人敬佩,就是不免有些小觑她的对手了,尤其是在权位的争斗上操之过急了。
小小年纪一心为国不是什么坏事,但偏听偏信未能真正了解北卫,一言蔽之,似乎就是无知了。至于她背着一起来平城的皇兄元晟,领着一帮大内高手就敢对李善那已不是不告之秘的李亘动手,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至于本意是何居心,出于何等目的,唯有她本人才一清二楚。
小小年纪就知道操手朝廷纷争,勇气可嘉。
至于她如何准确得知李亘就是李善的软肋,这消息还未公诸于世,不用想,定是同为皇室龙族,自命高人一等的元岱告知她的。
只是元岱还未着手此事,这个公主殿下倒有些心急。
往往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更有代人为刀俎的意味。
李善用手摸摸了下巴,泰然自若地道:“其实你们贵为天潢贵胄,做什么事都不稀奇,或许本候接下来说得一件事,会令扯下你们自以为是高贵且肮脏的面皮,仅剩下的一点遮羞布,但为了天下苍生,本候就自愿甘当那始作俑者,众矢之的又如何?反正在世人心目中北卫我就是那个其心必异之人,加之本候在众口铄金之下,已经是个彻头彻尾,无恶不作的大奸大恶之徒,名节一事,又不累身,又不填肚的,留与后世评判。”
彭老猎户嗤笑一声,他亦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性,讥讽一句道:“早有此决心,兴许也不至于令整个北卫陷入无人问津、生死自负的局促境地,到此时才幡然醒悟,就不怕世人腹诽你既想当,又想立,世间权贵可不都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凄凉下场?”
“我谢谢你啊,老羽林校尉。”
“羽林校尉?这个官职不是早就没了吗?传闻……”李亘对北卫旧属略有耳闻,仅限于耳闻,至于北卫曾经二十八名将大名他了解甚少。
彭老猎户没有再说话,毕竟名声对于他而已,皆是过往云烟而已,他眼下就是一个老态龙钟,迟暮老矣的猎户,但愿今日能在大未皇权之下,舍了这身老骨头不要,换取李亘这位半子半徒至亲人。
李善有点酸,阴阳怪气地道:“哟哟哟,这是谁?原来是北卫,确切说是上一代开国功臣之一,羽林校尉彭顾先,不愿朝廷封赏,甘心做闲云野鹤,这样也好,你的一席话点醒了本候,也用不着阴阳怪气地损我,与其被自己人赤红急眼地翻脸,也好过被世人戳脊梁骨,跟这些人勾心斗角还得靠我不是?”
“少阴阳怪气的,说正事,难不成就这么耗着,耗到天亮,你又能拿侍奉主家之人怎办?”彭老猎户原来叫彭顾先。还是第一次听闻他的名字,只当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伯,跟李亘形同亲人。
李善扁了扁嘴,一副没有正经的样子,自始至终皆是这般秋井无波神态,真正能让他关心担忧,无外乎国之大事。勉为其难地道:“侄女啊,倒不是北卫故意刁难,也断不敢趁人之危,毕竟本候还要脸啊。”
元媛听他一会儿公主殿下,显得无比尊崇;一下侄女的叫着,好像很亲近,很平易近人的感觉。越是这样,越就吃不准他的脾气,这只老虎不会吃斋念佛,假如有,必然是暴起伤人前兆。在他还念及君臣之礼时客气地道:“姑父您到底要说什么,侄女到希望自始至终您还是向着大未的。”
李善反问一句,道:“我向着道义,你们皇家人只讲什么王道,霸道,仁道什么的,丝毫不念,也不妨揭开你们丑行,反正一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无怪有外人嘲笑,就是你们这样做,把自家人都当傻子,就有点理大欺人了不是。
前脚刚当着文武百官,许诺着一门亲上加上大事,后脚又觉得北卫忠诚有待考察,令你们生疑,始终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哽在喉,就不惜采取攘外必先安内之举,想借助外力来铲除北卫这心腹大患?好手段,好一个表面联姻,实则却向外族示好,就是苦了小侄女,将你当成货物一样卖来买去的,成为权贵的牺牲品。”
“您……说清楚,我……”
“说不出了吗?大未当着天下人口口声声说以社稷江山为重,实则还不是一劳永逸,权当他族之刀柄罢了,就算骨子里看不起我北卫皆是泥腿子出生,也不该与外族联手才对,即使看不上,那南梁也在考虑之内才对,为何舍本求末呢?表面上说是来北卫考察未来夫君品行,实则是想见真正文武全才意中人吧?有求于人,总不能空手去吧,就想着正好路过北卫,顺带捎份见面礼,不然同宗旧族看不到半点诚意。不过,大未这么做不但寒人心,更令天下陷入不仁不义之境,这般自毁长城之举,别说天下人不允,就放在北卫,也是难容。想动北卫一兵一卒,一草一木,问过北卫吗?问过北卫秦风营吗?”
“李善!你这是要造反吗?也不看看周围,你三人纵有通天之能,都说你最懂审时度势,也不看看此刻面临情况,已经被我等包围,起初正愁拿住一位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卒不足以立威,你倒好主动送上门来。”这说话之人气焰更甚,直呼李善名讳,有皇族之人撑腰,似乎也不惧怕北卫这条地头蛇了。
李善斜睨他一眼,就知道朝廷之中,与他势不两立之人大有人在,也不差眼前这位“墙头草”般的人物,狞笑道:“哟?正卿韩立法也来了?这是将公堂搬到了北卫来了,好啊,捉贼拿脏,亲自来收集本候意图不轨证据,可别心软,更别给我留面子,若是你一直保持刚正不阿、秉公执法,誓死捍卫大未王法,我李善敬你是条汉子。但若是仗着朝廷给你撑腰,道听途说,不辨是非,那可就是北卫敌人。是我李善该审时度势,还是你们该自行掂量轻重?不容我在此提醒多嘴,且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大未皇族是不是整日幽宫深院待久了,眼睛不好使,耳朵也闭塞,跟着一群脑子也不好使的公务中人,妄图扳倒北卫吗?还有这里是北卫耶,主动送上门的是不是搞错了对象?”
对方阵容之中竟然有大理寺卿正,仗着皇家之人竟敢在北卫治李善的谋逆之罪,殊不知李善岂是善类?
对方气焰高涨,他的气势更是强上十倍百倍不止,让他们彻底清楚,到底这里是为何地?
此间主人到底是谁?
元媛心性修炼不够,若是换作其他朝廷中人,不会与他彻底撕破脸,官场可不是沙场,但凭一己血性做事,讲究藏拙,扬长避短,更讲究虚虚实实的谋划,善于笑里藏刀,杀人于无形,可惜这般硬碰硬,贵为公主也不是官场老练的对手。
唐福禄最怕公主意气用事,对方几句话就彻底被激怒,不念时局是否合宜,不谈时机成熟与否,甚至不讲什么恩情威严,完全没有把握住当政父皇真正的意图,就暴露无遗,不由在之间斡旋,希望这一切暂且是误会,能蒙混过去最好,哪怕退一万步,暂且忍一时,待真正表露出天子决心,再与之相对不迟,眼下不足以暴露所有谋划,于天下、于百姓、于时局不合之事还是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弄不好就是两家交战,天下大乱。急得他就像一只跳脚母鸡,不住地拦住大内来得这群不知深浅官宦与贵族,好像比烧了自己眉毛还要着急地劝道:“韩守正你就少说一句吧,这不是拱火吗?圣上来前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对北卫大将军半点不敬,论官职你可定断文武百官,但天下大理岂是你能单凭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就论官职而言,除了皇亲贵胄们,大未当属大将军为朝臣顶点,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什么仁智礼仪信吗?以下犯上已是不遵礼,出言不逊更为不信,迫使北卫与大未关系紧张视为不忠,有乱礼之嫌。”
韩立法冷冷地看着这位大内总管,他一生侍奉君主,官衔职务不及自己,但也有所忌惮,就怕他是皇帝陛下身边红极一时人物,他一生断案无数,效忠于朝廷皇权而已,更维护大未法度尊严,对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何况公主殿下拿着陛下私下授意来北卫,有了皇室中人撑腰,愈发增加底气,何况一同前来北卫,不正是发挥大理寺卿职责所在,他有恃无恐地道:“总管大人难道忘了历朝历代法令严苛了?容本官给你好好普及一番?内臣不得议政,这是千古不变的规矩,难道还要继续为这个人面兽心之人开脱辩解?”
唐福禄被他斥得哑口无言,既然好心相劝反倒是追究起责来,他的作用也就变得可有可无,都是大人物,就让他们之间碰碰,真把李善这头老虎逼急了,他定要立即揭竿而起,谁人只知李善做惯了缩头乌龟,但谁人不说他是真正的杀人魔头,绝非泥菩萨那三分火气,眼下北卫与大未朝廷对峙,不惧天下,天道王道也根本不顶用的,他可是执掌三十二万铁骑实权大将军,真闹得兵戎相见,试问天下谁是对手?
他只能在旁嘀咕不休,口中念念有词,似在祈福,也在恳求这位面善心狠实权之人千万不要因晚辈一两句话就当真了,朝廷还是很依仗他的。
元媛心烦意乱,她最见不惯父皇身边这些内侍,整天阴阳怪气,一点实事做不来,只会在私下乱嚼舌根,搬弄是非,父皇既已授意,堂堂一国公主还需要理由吗?瞪了唐福禄一眼,大有不忿地骂道:“你这个整天在父皇身边的内侍总管,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全凭仗元家养着你,可你呢,白眼狼一只,出了禁宫就卖主求荣了?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唐福禄憋得满脸通红,他反驳什么,内侍近臣而已,官职不过撑到天还是从三品而已,论真正貂寺他这辈子也别妄想了,何况在主子面前,他这个忠实仆人,到死也侍奉元家人,他不忍不行。
李善嘿嘿一笑,扁了扁嘴,又摸了摸下巴,很是值得回味地问道:“忠言逆耳利于行,唐福禄说得没错,帮亲不帮理嘛,不过你们真以为是区区几个所谓大内高手就能将我李善制服了?这一路千军万马、刀山火海都过来了,还能被几个烂番薯臭鸟蛋给镇住了,我这镇西大将军岂不是拿出去被人耻笑?都说了,秦风营将士们已经将箭在弦上,时刻对准着你们,只消本候一声令下,你们立即变成箭垛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你们同行中保驾护航的这些所谓的高手,瞧瞧我李善是否说了半句假话。”
元媛勃然大怒,面对李善当即以命要挟,不由重拍椅子扶手,募地站立起身,刚才一忍再忍,以晚辈身份尊敬长辈,留有几分薄面,不过李善轻描淡写地将倒戈之阵对准她时,再不能冷静处之,直呼这位姑父名讳,痛斥道:“李……李善您这是要造反?”
李善浑然不觉有什么不敬,局面已定,也不在藏着掖着了,好言好脸别人不领情啊,那就拿出点真正“待客之道”,让其知难而退,真动起手来也没事,想当年什么人没杀过,公主皇子、王孙贵族、妇孺孩童、权势滔天……死在他刀刃下之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之多,也不差今晚这两三个,杀人对于李善而言,真跟吃饭穿衣一般轻易,睁眼闭眼一样简单,杀人还需要理由?
王朝律法只能局限遵纪守法的芸芸众生,对于沙场征战武夫,试问哪一刻不是在死人?
堂堂大未公主怎么啦?
她不为社稷设想,出于本心随性,不念天下苍生设想,这种以权谋私之人,不配拥有宗室血统,更不配与自己沾亲带故,既然想着联姻外族,换取一时平定,那这二十年来北卫将士血汗白流了,这事自然是当权者授意,她一个不经世事、衣食无忧的公主谁给她的胆量,朝廷想拿住李善以下犯上、欲图大事确切罪证,李善何尝不会顺水推舟,将联盟外族之罪坐实了,到时候真要与大卫彻底翻脸,看公理站在谁这边,黎民百姓会支持谁?
李善懒得跟他们争一时口舌,该说的说完了,道理讲不通那就比拼手腕了,在北卫自家地盘上还要瞻前顾后,他这个北卫大将军还有没有点当家做主的样子,日后还敢走出家门半步?冷哼一声,面露冷清,冲着彭顾先展现他以往沙场神气,一脸肃杀地道:“怎么?两个从上面来的高手,吓得你不敢动手?这寒冬腊月,冻杀少年人,一把老骨头了,还是要保住身子骨才是,年轻人性子急,脾气倔,到老了才真正明白藏锋隐忍,寿终正寝,多阅历人生百态,若是正值壮年有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追悔都来不及。早点回屋子里暖和不行吗?这种地,鸟兽绝迹的,有什么好待的。”
彭顾先自然明白大将军话里意思,既然援军已到,就容不得这些整日深居庙堂上,浑然不知世间疾苦的权贵们只手遮天,再也不必任由他们摆布,他们要以权压人,那北卫岂能任其束手宰割的份?李亘在侯杰、边城二人手里,暂时作为保命最后底牌,但有他这位隐世多年旧校尉出手,似乎不是太麻烦。
黑夜中,这位看似弱不禁风的老猎户,右手正与边城长鞭僵持,看似迟暮老朽之人一手各应付一位高手,已是很吃力,其实他才不过用了一半劲力而已,猛地往胸前一扯,硬生生地将对方拉至面前,这条软鞭材质特殊,由金丝混杂其他柔韧极好的蟒皮、鳄皮,经过一番萃取而成,恁地没有在二人生拉硬扯中变形或是开线,来自皇城高手是懂兵刃的,不过就是气量狭窄,本事太济了,连一招一式都未能接下,彭顾先借助力道胜过对方太多,让边城整个人离地扑向自己,抬起左腿朝他胸前踹出,眨眼之间,边城整个人倒飞出好几丈,犹如断线纸鸢,擦着地面,划出一道长及数丈痕迹,若是再用上几分力,边城当即毙命不可,是这位老猎户留手了,他杀人如麻,随着年岁增长,淡出沙场,隐居山林,除了生计迫不得已才杀生,至于他人性命,渐生心慈向佛之念,无怪情急与否,对于一位从沙场上退下来的武夫,不再生杀心,这很难,更难坚守二十余年近三十年,毕竟他深谙其中大道,那就是在足够实力面前,对手强弱无关性命,真正强者是不会跟弱者计较;但实力不济时,自己不及对方,再多阴谋诡计、刁钻古怪不按常理而揆的求生,都是负隅顽抗而已,甚至是一种无畏挣扎,直到最后一刻还执迷不悟,一切都是徒然。
黑夜之中只听一声沉闷低沉的呻吟,就连地面上被彭顾先以力反制后,留在地面上深及尺许的沟壑都看不见,什么境况也听不太清楚,毕竟边城整个人已经晕厥过去,不然苦头还吃得更多,将他整个人直打进泥土之中不可。
彭顾先替李亘解决了一人之后,没了面前勒住脖颈的鞭索,呼吸变得自然轻快了许多,眼睛也变得格外明朗,似乎看得清黑夜中眼前一切事物,这也不奇怪,毕竟老猎户动手之时,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边城整个人莫名其妙地离地倒飞出去足足八九丈之远,这能是人力所为?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彭顾先还有这等惊人实力,打死他都难相信,一向面慈心善,一生以山林打猎为生的老人,有这般神乎其技,何况他已迟暮近黄昏,还能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应付两位玄境高手,这不是怪神乱力是什么?
惊愕怪事接二连三,就在同时,彭顾先左手反手暴长三寸有余,以食中二指作剑戟抵住侯杰胸口,募地变幻手型,以指为拿,一把掐住侯杰咽喉,快如闪电,几乎肉眼看不清,加上火把微明黯淡之余,倒不是彭顾先手法如何精妙绝伦,更非趁其对方不注意猛然下死手,倒是他有这般能耐,境界压制,将一位玄境止境高手拿捏在手中,如同玩弄小鸡崽般轻易简单,从他单脚支撑,反手暴长变幻手法,几乎一气呵成,毫无预兆,难以琢磨,熟稔异常,看得人眼花缭乱,简直意随心动,手到擒来,如同人呼吸稀松平常,或许论单打独斗,在场任何人皆不是对手,若是放在千军万马沙场,或许这位老者撑不过一个照面,这就是江湖人口中所说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吧?
侯杰咽喉被制,整个人浑身上下劲力如同被强大无比吸力抽空,把持李亘双臂一下难以施展半丝出来,由得对方活生生地掐住自己咽喉要害,还是生平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回顾数十年江湖游历,加上奉为皇宫侍卫之一,所遇对手无不是输于他身手、本事、力道、头脑、胆识、气魄之下,才会觉得既已登顶,世间再无奇峰景象,没想到今晚遇到前所未有的高手,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上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