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亘嘴上还不依不饶地逞英雄,当豪杰,一点不服气地哇哇大叫道:“哪来不长眼的蟊贼,也不看看军爷何等身份,打家劫舍到我身上,不怕有朝一日剿灭了你们的老窝?”武官以多年侵淫沙场经验判断,对方其实早已从对话中大致得知来自上边。对方绝非一般蟊贼,他们早有预谋,是被哪位喜欢和北卫不对付的权贵指使,否则以这二人的身手,怎会甘愿屈服,任由差遣?
而且个个身形力量不容忽视,时机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所以在被对方制服住时,道明身份,望其知难而退,其实再做最后确认,借助北卫威名,还有背后权势,看能否化解其中误会,不过似乎已然知晓其中的大概,这不明摆着就是冲着北卫来的吗?
李善的仇人千千万,自己的身份刚在北卫军阵一些重要官职们得知,还未成为众所周知的事,竟像是水银泄地般传遍了整个三洲二十郡县,恐怕不日就在整个大未,乃至整个天下都知道了。
这就麻烦自找上门来,真是不敢对付那根基深厚、权势滔天的老的,专门挑自己还未完全在军阵站稳脚跟,就连身份也存有几分虚实的软柿子捏了不是?
北卫军伍在整个北卫可以算横行无忌的存在,至少李善在北卫作为军政实权第一的大将军,他绝不允许自己麾下的将士被外来人欺辱,就连大未皇宫来的也不行。
强龙归强龙,但这条地头蛇在自家地盘上,怎能任由外来的强龙给压制了呢?
寻常三两蟊贼决计不敢贸然拦道打家劫舍,今夜只怪自己形色匆忙,只身片往此地来见故人,导致疏忽大意,英雄且有落寞之时,常在河边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李亘起先还斗志昂扬,没想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的实力远在自己之上,就在这剪径匪寇手里着了道,怨恨怒意难消,唯有沉着应对。
“你才是蟊贼,你不单是蟊贼,全家还是窃国大盗,居然还有脸指摘别人不是,给本宫拿住了。”一声娇脆嗔怒声音传入耳中,没想这是故意针对自己来的。
武官细想,不对啊,除了边境上与柔然势成水火,平素里自己不拔尖,不冒头的,如何就与人结仇了?听口音不似柔然生硬学舌,更像是中原那边来的,何况自身并未与北卫位高者有太多瓜葛来往,恨不得退避三舍,撇清关系,这等隐秘之事才不过寥寥几人知晓,为何会刻意招来仇家。
“好说,好说,既然是自己人,有什么误会,何不平心静气坐下来好好聊聊。深更半夜地对付我一个落单武卒,可知我身上还有紧要军务,要是……”武官被两人分别压制着,双手不听使唤,试图摆脱束缚,试了几次皆是无能为力,唯有好言好语地劝导对方,免得引起误会更深,毕竟谁敢这么胆大,与北卫军伍为敌,这是自寻死路,武官不想闹大,尽快息事宁人,他心念军阵,不敢有片刻耽误,若是被自己上峰校尉知晓定会彻查到底,到时候吃亏的就不是他们几人。
两名壮汉似乎对说话女子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违背,武官常年厮杀,力气大,性子倔,就连身手也不像常人那般好对付,为了制服住这位北卫武卒,还真要打起精神,不容他有一丝可乘之机。
那女子又开口了,气势凌人地说道:“本宫就是冲你来的,将你拿住,再到平城里向说话有分量之人面前论功请赏,他金山银山不得乖乖地亲手给本宫奉上,好吃好喝给侍候着。”随着一人撑着一支火把,一边谄媚露出讨好之笑,笑容令人恶心,尤其是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跟死了一天没什么区别。
随着女子走到跟前,立即有随从随行们搬来一张椅子,放置位于其身后一尺的地上,架子足够大,摆的谱不小,来头自然能小到哪里去?
椅子四脚在火光映照下光溜剃亮,这哪是寻常山匪贼寇能有之物,就算他们常年积攒家当,沿途劫道有自作聪明的富贾豪吏举家搬迁,侥幸得了三两件名贵家具,但寻常山匪蟊贼会对这玩意感兴趣?
紫檀木太师椅,精雕细琢,上面几乎隐隐泛起流淌般的金丝花纹,加上配饰更是用料名贵,两人搬拿,分量十足,寻常山匪蟊贼只会觉得搬抬起来太费事,还不如寻常柴火好使,若是拿到集市上换钱,费时费力不说,主要还是遇到一些不识货的,三两碎银打发,费劲八里的图啥?
李亘在军伍中很少见识到名贵家具,但记得有时候跟随彭老猎户说是走亲戚串门,在如今平城将军府内见识过,足见罕见稀罕程度,就连在平城寻常达官贵人府宅之中也很少见,这分明就是与北卫之主结怨的,而且权位不低那种,怎么就找上自己了?
随着一双鎏金踏云绣球棉鞋,同样金光熠熠,一点不像寻常千金小姐或是大家闺秀的纤足小脚,这什么人啊,李亘还在装孙子,此刻不装,难不成真被一看就不好对付的乖张小娘拿来当出气筒,折磨得死去活来时再装?那还有什么意思,就是骨头硬,能硬的过对方强硬的手段?李亘气急败坏地道:“是不是找错了人了,我跟那个杀人不眨眼,恶名昭著之人毫无瓜葛,你们有什么仇,尽管去找他啊,我只是一介无名小卒……”
女子吟吟而笑,示意旁边的奴仆,就是那位手持火把,脸上无血色也无须的难看之人,不敢怠慢片刻,立即上前举着火把凑近李亘的脸,然后伸出白皙如葱段,冰冷无血丝的手指,顺着下巴轻轻一捏,将他头抬起来,好好看看清楚,算是自报家门,免得到死还不知怎么回事。
李亘性格执拗,猛然一点下巴,直接将对方那只讨厌的手在下巴与胸膛之间一夹,痛得他叽里呱啦地,惹怒一个奴才,他还能当着主子之面咬人不可?
白衣白面无须的奴才连连甩手,哪会想到李亘这般硬气,但有口气难出,立即呈现出狰狞面色,痛斥着两位高手道:“候杰、边城你们抓稳了,都伤到奴家了。”嗓子像是被刻意夹着什么东西,听着令人极其不舒服。
两位高手不搭腔,对这个向来仗势凌人的奴才最是见不惯,不过今晚一致对“外”,唯有听他的,双方各自在李亘的肩膀与臂弯处又加重了几分力道,压得李亘头都抬不起来了。
白衣白面无须的奴才吃了暗亏后,变得格外谨慎,觉得寻常待客之道无用,只好一把抓起李亘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扯,李亘面目狰狞地眯着双眼,抬头看清了对面模样,一身华贵服饰,极具雍贵,穿金戴银,色彩斑斓,简直招摇过市,不过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倒是很粉嫩,看不出年岁如何,疼得他龇牙咧嘴,痛斥一句道:“有种放开我,不然我有你们好看,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比试一场,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女子始终没有说话,倒是觉得有意思,隔着之间的白衣白面无须奴才,冲着此刻手脚受负,曲跪于地上的李亘撇嘴拌了一个鬼脸,笑道:“你都成本宫待宰羔羊,还口出狂言,北卫人是不是个个都是硬骨头?若是这样,我倒要亲自敲碎他们的膝盖,看看是贱骨头还是硬骨头?哎哟,对了忘了告诉你,本宫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们算不算本宫就不知晓了,若是没个轻重,将你弄得不成人形,或是断了腿,落下一生残废,不知那人着不着急?”
武官被扯住头发,疼得面目狰狞,骨子里的倔强如何都不肯束手就擒,但越是反抗,越就觉得受制更甚,吃苦的还是自己。
“好丑,太老,而且脾气还这么臭,快放下吧,本宫有点倒胃口,不想看到这张讨厌的脸。”女子素来颐指气使惯了,定是没有遭受过什么委屈,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跟班走狗护住她。
李亘似乎猜想到了对方的身份,这不明显就是皇城那边来的吗?朝廷那边与李善结仇,不合者比比皆是,来者既然存心针对,必是与李善势成水火之人了。
那张死人脸捏着嗓子,尖声尖气地应诺道:“是,这就将他砍了,提着他的脑袋到平城将军府,岂不更好。”
“大胆!你这是存心挑起战事不成。”女子愤然一拍椅子扶手,整个人当即站起身,痛斥下人的妄作主张,看来她暂时存心来找自己晦气,并非报仇来的,既然故意跟李善过意不去,为何会对自己下手,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其他原因?
白衣白面无形奴才立即唯唯诺诺,前倨后恭地连番致歉,为讨主子欢心,不敢再自作主张。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有本事对我一介无名小卒下手,却还是忌讳北卫铁骑吧?北卫为大未乃至整个汉室守着西北门户,欲以挑唆却又无从把握住他实质性的证据,这才出于下策拿我去讲条件?”李亘一点不傻,而且还很会审时度势。
女子惊疑出声,眼睛原本就大,此刻被一语惊人,瞪得跟铜铃似的,问道:“传闻说你这人在沙场上待久了,有些木讷迟钝,今晚一见,并非这么回事嘛?跟本宫的候前辈、边前辈斗了几个回合,有能耐,还有头脑,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傻子啊,此刻居然还知道搬北卫出来,还真是小瞧你了,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怕告诉你,本宫不怕什么北卫,更不怕三十余万铁骑,还有……”故意放缓语速,冲着李亘痛斥大骂起来,像是强调什么,“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癞蛤蟆!”
“什么?你也不是什么白天鹅啊,何况我跟你素未谋面,有什么仇,有什么怨,你找别人撒气去啊,找我干嘛?”李亘更不明白了,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祸从天上落,不知何时到,就连长相也会成为他人诟病嫉恨的理由,这不跟某人还有那些势力一样吗?
女子更气了,没有确切目的,绝不会谋定后动,对其大打出手,气得整个胸脯起伏,年岁不大,脾气还不小。
白衣白面无形奴才这才替自己主人发话,问道:“你是李亘不?你是北卫李大将军……那逆贼之子不?”他说着,似乎忌惮李善的威名,却更怕旁边小主子的乖张暴戾追责起来,到时候离开北卫回到京城,他日子定不会好受,两边都不敢得罪,唯有见人说人话,逢鬼讲鬼话了。
“闭嘴!看着这人讨厌的脸,再听到那个遭世人记恨的名讳,都觉得恶心……”
“既然如此不待见,何不将我放了,你大人有大量,何苦为难小的?”
“住嘴!全大未,不,全天下都知道北卫庶长子与大未七公主……呸,呸,呸,真是不自量力,一坨牛粪,而且还又黑又臭的牛粪……”女子越想越气,看来是事先来北卫探明情况,先见见她未来夫婿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李亘笑了,祸之福所依啊,能不笑吗?居然从天而降一门亲事,还是来自皇族那边的,天掉一桩姻缘,换作是谁都会情不自禁地笑的,发自内心真心地高兴啊。
女子更气怒,站起身来,狠狠地跺脚,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他的鼻子,怒狠狠地道:“住嘴!真不该来见你,应该趁着人不知鬼不觉地将你杀了,然后……”
“然后这门定下的亲事就不了了之了吗?可还是免不了落下话柄啊,要不你令人放开我,我来绑架你才是,这样朝廷那边定会将这大逆不道的罪责全部指向北卫,然后还能帮大未除去一位只手遮天心腹大患,天子那边,自然不答应这门亲事,一石二鸟,岂不比你在此干着急动怒,无计可施好?怎样,要不要换一换?”李亘居然情急之下变化如此之快,不可谓急中生智,都有点佩服自己这些年来与各种各样的对手较量,从他们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卑劣手段,歹毒计策,这不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女子已然暴露了身份,大未七公主——元媛,但她听到李亘的话,不但大逆不道,而且还真无懈可击,这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眼前这人还是北卫庶长子?还是誓死效忠北卫军伍中人?
李亘不闻元媛答复,必定在犹豫,继续乘胜追击问道:“怎么?贵为公主,居然弄反了主次顺序,还是说你是闲的无聊,这才到北卫地界上来找找新鲜刺激?这地方可不比皇宫大内,到处都是死人、冤魂、强盗、恶人、坏人,你是不知者愚昧呢,还是不懂天下人心险恶?不过明说吧,对于所谓的赐婚成亲,我不敢兴趣,何况李善是李善,我是我,要娶公主他娶便是。”
“大胆!”
“混蛋!”元媛刚还有些心软,在考虑李亘提议,没想到下一刻,他竟然口无遮拦,无所顾忌,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怒不可遏地斥骂道:“你可是本公主此刻手上的筹码,肉票,说话注意分寸,本宫可是堂堂大未公主,这般说出去,本宫名节还要不要了?”说着,双手叉腰,气奴奴地坐回那张紫檀太师椅上。
白衣白面无形奴才一面安慰,小声央求主子别跟这等粗鄙之人一般见识,武夫不可与其说理,只会自贬身份。有什么话还是由他来代劳。
李亘倒没觉什么,不痛不痒的,邪笑道:“哈哈哈……公主气量忒小了点,有本事在此气得老牛栓绳,竟不敢前去将军府退婚,反而对我这个又笨又没地位之人动气,何苦来哉?”
“老牛栓绳?什么鬼?”
解压住李亘的侯杰、边城二人都被李亘俚语荤话逗乐了,元媛公主面前,他们唯有憋着,不敢声张。
倒是那个像是平时吃母鸡头多的白衣白面无须奴才,就喜欢在主子面前借机讨好,就连说话做事也跟母鸡差不多,有些讨厌,他悄声凑近元媛耳畔嘀咕一句。
元媛的反应更大了,坐在椅子上连番顿足,就差捶胸了,胸扁平得很,模样倒还过得去,就是这脾气吧,也不知随了谁,若是当今大未皇帝陛下也是这样,喜怒无常,性子乖张,这大未恐怕也长不了,李亘庆幸没有在朝廷那边当差,不然这些习性真看不顺眼,以自己的脾气,庙堂高位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还是北卫疆场适合自己,对味,边关将士有什么说什么,从不你猜忌我,我猜忌你的,做人嘛,性情合得来是一回事,合不拢也不会委屈自己,舔着脸讨好对方,所以直来直去才是真汉子性情。
为了这些,胡不归也私底下劝过李亘,让他今后留个心眼,话不可说太满,做人更不能以自己喜好判断他人善恶好坏,有时候能忍既忍,人还是要相处的,跟不喜欢的人和事不就是多与少的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