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聚安心等候着李致,看他到底耐心如何变得没有了,变得杳无兴致,自然就会回去,回去之后再令跟随来的剑师、侍卫们前去找回皇妹。
更何况二人分开时,还特意加派了几位眼力劲好、头脑灵活、身手不凡的剑师、武师暗中保护,只要皇妹别存心闹事调皮,故意摆脱他们,她就是安全的。
至于这边,李致玩得尽兴,作为皇子的元聚又不能独自避开北卫小主子独自找乐子,那他真是对那个人人都贪图的位置没有半点兴趣,那就可以当个随心所欲的闲人,一旦有了欲望与念头,就要步步为营,谨小慎微,不为别的,毕竟还有更多人盯着呢。
李致一时专注投入,贵为皇子又能怎么样?这块地方叫北卫,是他的地盘,还不属于自己,至少在自己未能顺利登临大位之前,这里姓李,不姓“元”。
即使元聚贵为龙子贵胄,却也明白什么叫“强龙难压地头蛇”。
耐住性子等吧,李致会带着自己办正事,玩闹不过暂时的。
——
平城西郊三十里开外,夜幕深沉,寒鸦啼鸣,入冬凉气似刀割,肆虐着掉光了落叶的树木。
山脚下有座破木屋,灯火彤彤,将整个漆黑屋子照得通亮,在黑压压沉寂夜里又显得格外微弱。
屋子中住着一位老猎户,发须雪白,面堂黝黑,皱纹一条条犹如刀刻般印在脸庞,身形枯瘦,披着一件粗制滥造的皮毛袄子,里外夹层那种坎肩,不知陪他度过了多少个这样寒冷的冬天,数不清的晚上。
孤灯相伴,无星无月,身来寂寥,无依无靠。
屋里的灶炉上架着一只水壶,热气腾腾,小木屋在这荒郊野外除了透骨生寒,跟在外面别无两样,唯一好的,暂且能遮风蔽雨,不至于露宿郊野,为了驱寒生暖,除了升火也没别的办法。
老者叹息一声,不急不缓地说道:“都到家门口了,居然不回去,还叫我这个老不中用之人来,都已经土掩下巴之人,还要经受这般折腾,人家还说落叶归根,存心不让我安心闭眼。”
原来屋子里还不止他一个老猎户,一位身披北卫甲胄的年轻人矗立门口,依靠在门板上,将整个屋子的出口堵住,老人几乎可以充当他的祖父了,还能像年轻人一样翻转腾挪?借助窗户而遁不成,再说了大晚上的,他还能去哪里。
门口的年轻人嘴唇略微动了动,脸上皆是愧疚,没有开口,不知说什么。
老者摇摇头,借助微弱的油灯如豆光亮,印呈着可怕,一道伤疤从右眼眉目斜划过鼻梁,最后至嘴唇上,几乎将他整个脑袋都斜劈削掉,也不知他年轻时遭受了什么样的猛兽,差点要了他的性命,能活下来是他运气好,从黄泉路上走了一圈之人,不在乎什么了。
“他可是你爹,都说血浓于水,这是割舍不了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跟半丁不大的孩子一样,也不想想你活到现在能有今日一切,不都归功于他么?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居然闹起小孩子脾气,跟长辈怄气,懂点事。”老人说话依旧平缓谦和,对站在门口年轻人不似教诲胜似教诲,他心底很担心。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北卫武官面目冷凄,愁眉不展,心事极其重,说不出的忧郁,加上一脸风尘,似乎比同龄人老了不下十岁,谁让他是北卫军伍,经历战事,风吹日晒,承受也自然比常人多出十倍不止,看起来老练深沉不奇怪。
想想更多血气方刚北卫男儿,还有少年人,他们身先士卒,能有几人有此幸运?
“老爹您才是我在这世间唯一亲人,其余皆是有所企图,根本拿我等低贱之人性命当刀枪使,替罪羔羊罢了,那些年是你一手教我本事,如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整个北卫他能一手遮天,也不妨碍我们活下来不是?”年轻武官针砭时弊地痛斥着心中不满。
老者长吁短叹,似乎好言相劝他根本听不进去半个字,还不如少动气,何况这般光景了,掰着手指都算得清活着的时日,何苦劳心费神。
武官续道:“他不是能一言蔽之吗?再怎么也不能令你遗尸荒野不是,您碍于地位、身份,不予辩论,但我且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既要接受我,自然能接受我在北卫亲近的所有人,何况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北卫就是他的家,北卫之人自然是家人,亲人,贵为一家之主,岂能对家人死活不管不顾的。那岂不是诓骗小孩子,拿天下人当傻子吗?”
“他傻?你才傻,你以为这些年你在边关沙场上奋勇杀敌,多威风,多神气,若不是他在暗中念及与你血脉,也不知死了百次千次了,也就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把老骨头,死过一次,还有几天好日子可盼的?真一起到了新家,住不习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何况朱门对朱门,竹门配竹门,难道你不知我从未把你当儿子,而是将你当小主子看待吧?”老者精神矍然,跟他年轻时勤于穿行山野,练就一身硬朗本事有关,虽为猎户,但身体状况异于常年人。
北卫如今十室九空,边关上皆是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这或许是一洲之地最不幸,也最为大幸之事。
猎户姓彭,原在北境边关内一处茂密深山之中,因有人不远百里千里将他请到了平城郊外,足有一年有余,他依旧还是打猎、砍柴为生,从不向外人谈及过往。
武官看着他,那张脸老得不成样子,想起自己幼年时跟随他一起进山打猎,所遇的凶险与此刻并无二致,都是在讨活,却丝毫不信这跟那个人有何关联?
说他暗中保护,沙场上谁敢保证没有例外,哪怕将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起来,也不敢有如此托大不出意外,传闻中那些大罗金仙,没见过,自然也不信他们在生死簿上勾去了生辰,说到底自身努力而已,一个人求生强烈,不能说不死,不要自己找死,想死还是很难。露出微笑道:“老爹就别开导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已是不孝之人,总不至于再做那个不忠之人吧,我忠的不是他北卫之主,更不是王权富贵,而是和您一样普普通通的人。与他有什么过往,我不想知道,更不需要知道,他是他,我是我,秋毫无犯素无瓜葛。”
彭老猎户还能说什么,这个一手拉扯大,打小看到大的人,心间自有明辨是非善恶的判断,清楚把自己定位何处,知晓该做什么,怎么做,什么结果,最重要还是有些事,有些人勉强不来,许多事很微妙,错综复杂,哪怕为其铺好了路,扫清了障碍,给予他倾尽所有支持与财力、物力、人力,他心中了然,认定自有自己该走的路,也想清楚了怎么走,如何走,你总担心也是无用,出发点是好的,一心向善,善果自会回报,究其扭转纵难如意,不如让他自行去历练,是好是坏,是福是祸,皆是他命中定数,累己累人,何苦?
有件事不明,忍不住开口直截了当地问道:“既然你都想好了,既不是贵胄将种,即使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依旧还是那个出身寒微泥腿子一个,无依无靠,飘屏无定,无牵无挂,为何还要管我这个老不死的呢?你既是自安天命,老爹何尝过上锦衣玉食也脱不了一身土腥。”
武官认真回复道:“还不是想你有几天安宁日子可过,难道你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除了知道上顿,就连下一顿有没有着落还不一定呢,我能晓得个啥嘞?你在军中历练这么久,怎么还学会了摆疑阵,跟我还藏藏掩掩,还说你呆笨,淳善,真挚,这学坏了。”彭老猎户调侃起来,他心里很高兴,至少没白养他,至少也没教诲偏离正道,见他一心向善,心无旁骛为善,做过不少错事、傻事,但心地是好的,一生辛苦也就不算白费。
武官惆怅,这些年死的死,残得残,年纪轻轻没有全身而退,落得凄惨缺憾,令人不禁惋惜悲叹。
边关几乎这些年来,年年烽火不断,跟自己性情寡情恬淡无关,更非面对生死时心境无波,而是想要活下来,就必须看淡一切,一个人之力微乎其微,妄想解救身边之人,妄想解救一军之人,甚至整个北卫,乃至天下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进到行伍之时,想当领军千百万挥斥方遒大将军,想令四海宾服,五湖臣服,建立不世之功,成为君王倚重的支柱国祚,倒不是好高骛远,这是人性使然,野心必须要有,信念也足够坚韧,才能支撑着你捱过最艰难时刻,否则新训开始,那些比在庄稼地还苦的煎熬,就足令人早早放弃,何苦遭这份苦,受这种罪,简直不把人当人看。
这些如若承受不来,毋须再说接下来真正的生死较量,当一场势均力敌战事下来,残忍、血腥、眼及之处无不映入眼帘的疯狂,一人倒下,后面如潮涌般扑面而至,根本不给你喘息之机,甚至各自眼里不容许对方有人站立着,一旦对方有人站着活着,足够威胁自己性命,这种原始的疯狂,令你彻底认清什么才是最为实际,活着才有资格说这些破天荒的大话,因为身处沙场中的敌我士卒,早已不是人,是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魔,真正的恶鬼,直到杀光对面所有人才罢休。
一场战事犹如大浪淘沙,倒不是那些战死沙场士卒并非不聪明,与真正精锐相比或许他们只是渣滓,给他人垫背而已,既然不是天生将门虎子,别妄想着白日做梦,出身不同,尽好自己的本分,做自己该做的,上了沙场就该想如何多杀敌,多为袍泽兄弟们创造更多机会,生死由命,的确是身不由己,命是自己的,却但凭天命做主,如何挣扎、反抗,终不能逃脱,这就是作为北卫军伍的命。
有人受不了落下了病根痼疾,活脱一具行尸走肉的恶鬼,一上了沙场不管身边是谁,但凡靠近者,杀无赦,但支撑起整个人活下来唯有荣誉、地位、权势、利益、金钱、女人,而真正苦撑着走下来的绝对是那心中不灭的信念,一旦念起,就会舍命为其倾尽所有,为之疯狂。有人却受不了沙场的惨烈、残酷、血腥、紧张、激越、甚至恐惧、惊惶、失意、怅然……最终疯了,一旦回想起这些情景,就情不自禁地瑟瑟发抖,浑身上下战栗,这种人根本不具备成为军伍战力,唯有早早让其回乡,减轻其痛苦。
十年沙场倥偬,再淳善迟钝之人也会变得老奸巨猾,至少能四肢健全活下来,不是依仗着什么权势扶摇上位,都会这样,若是有权贵依仗,自然早日脱离炼狱苦海,或是被哪位军中有权有势之人看中,到后方保障也可以,总好过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武官这些年不升迁,不走动,不争功,不图利,甚至相处关系还不错,并肩作战的袍泽念及旧情,欲以体谅让其不再涉险,他都不为所动。更不依凭权势走水捡漏,辛苦是辛苦,无人能会,可惜心里多少有些异样,经历了太多的生生死死,打打杀杀,还能好好站在这里,非常人也是非人。
苦笑,笑得有些龇牙咧嘴,或许是太害怕被人敬仰成为英雄,受到的凶险更甚,盯上自己的,就不是真刀真枪摆在明面上的争斗,是更多看不见的暗流涌动,稍有不慎,杀人不沾血那种。
顾虑更多,变得很沉郁,这才是他。
麻木不仁,辛苦恣睢,还是他,他都有些看不清自己,人怕出名猪怕壮,处于前线,相对那些绞尽脑汁,伏线千里的算计也就不必费心劳神,老老实实在沙场上按部就班即可,军功勋绩这些给就给,不给也不在乎,命都是捡的,还在乎身外之物干嘛,他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兵人,既是逃避,也是保护。
“还能是什么呢,自然是北境边关上狠狠地教训了一下胡虏,他们势必疯狂展开报复,这就好比跟势不两立的两家人一样,今天你让我吃了亏,自然明日一定要找机会将场子找回来,就这么简单。”武官还是拧得清厉害轻重的,如实向彭老猎户托底。
彭老猎户不以为然,苦笑道:“还算有点良心,关键时候还能想到我这老不死的,不枉当年一泡屎一泡尿将你拉扯成人,不过呢,心意领了,我都这般年岁了,活了很多人羡慕不来的样子,胡人铁骑真来了,死就死了,如此折腾,老骨头也遭受不住的,快散架了,比直接杀了我还难受。”
“别说丧气话,不来这不也来了,你怎么想死你的事,我尽孝该我做的是我的事,难不成真要我给你收尸也找不到地吗?背负的罪衍够多了,能不能让我心里稍微宽慰些。”武官带着戏谑道出真意,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一个心安。
“行吧,你有心,我也不啰嗦,也没什么能给你的,甚至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大道理,这次除了让我能令你心安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事,你什么性情,我清楚。”
武官开门见山地道:“不为别的,就是有些因战事导致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伤患,疯傻,还有孤儿什么的……”
彭老猎户伸出手连番摇摆,以示不同意地道:“你存心累死老子不成,我连自己都养不活,竟然还要替你做善事,是不是觉得本事大了,想要救更多人,也不撒不泡尿照照,你有那份能力吗?”
“我没有啊,这不有人有吗?”武官继续不正经地笑道。
彭老猎户看着他,露出难以置信地确认道:“谁?大将军?你不是看不上他的分封犒赏吗?怎么会觉得他会好心,养人需要精力、钱财、物力,可不是靠画饼充饥,要是那样,人人都不用吃饭睡觉了,做梦就行。”
“真是,不过真有人情愿当冤大头,尤其是我这里,他双手奉上,我不收而已。”
彭老猎户奇怪了,咦地惊呼出声,本就一只眼,有些满怀狐疑地问道:“说什么胡话呢?堂堂大将军,大未说不定第一个成为异姓王的上柱国,会对你这个拈不清好歹轻重的家伙送钱送粮,那还要我作甚?这块破地方就这么大,挤在一起,冬天不冷?”
“这里自然不行,当然是将军府。”
彭老猎户恨不得立即站起身来,跳起来打他脸,说话这么没谱,明摆着欠打嘛,瞪着一只眼重复确认道:“将军府?你开玩笑吧,且说说你准备收留几人,是整个北卫三洲之地受战事无家可归之人,还是你惹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还是说真想当圣贤,开始普度众生?”
武官直愣愣地看着老爹,居然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兴许还是保持哭笑不得才算正常,说道:“既为北卫人,自当心怀大家,难不成让我见到了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那还是北卫男儿?还是人吗?您自然更要尽孝,其他的您就别管了。”
彭老猎户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一个穷武卒,总拿一些虚无缥缈的说辞来感动自己,这已经不是是非对错那么简单,是傻,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哪怕他听着不那么舒服,劝道:“你只要认定了的事情,谁也劝不住,劝不了,就好比一句话说得很好,暗昧之处见光明,此心亦青天白日。但愿你能一直这么保持不变才好,不是我在此说什么泄气的话,你知道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吧?知道救苦救难可不是嘴上说说这么简单,还要很多的财物弥补,你那些从沙场上伤残退下来的袍泽同胞,行动不便寝食难自顾,难不成你想从残酷的沙场中脱身,潜心做此事?”说着拨弄着灶炉中的柴火,火星子随着升腾,映照着那张如刀刻般皱纹,异常坚毅的脸庞,有些冷漠,却是谆谆训诱地劝慰,或许响鼓不用重锤,有些人还是要敲打,否则真不知定位何处,见武官无言以对,他续道:“或许这样也好,整天你浑浑噩噩,说不定哪天真要令我们这些白发送黑发人,你也亲身见识多了,毋需我再来给你说清其中厉害,无妨,这不正是身处乱世的苦楚吗?人人自危,只会令眼下暂得安宁太平也没有,这才是整个北卫的悲哀啊……”
“我也没打算抽身沙场之外,专心行医救人,我照顾不好人,倒是再说吧,听说军伍之中有救治伤患的地方,而且执掌之人身份还不低。”武官固执己见。
彭老猎户还是不知他心中所想,算了,既然劝不了,何苦再说下去,到时候闹得大家都不愉快,还是再三告诫道:“那你既然想好了,就按心中所想去做吧,不过……多留一个心眼,上了战场后精灵点……”
武官很不耐烦地道:“知道了,这不是好端端地接您来了吗?我知您每日每夜对我牵肠挂肚,又不能分担什么,您的心意我都记在心里,军中那边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至于伤患兵卒还有无家可归的孩童,我会令人送过来,安置妥当后再将您接过去,就劳烦您多担待一些了。”
彭老猎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老迈不堪,行动迟缓,还有几天好日子可活,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临死还这般操劳,真令人不省心啊。
武官转身打开那道简易门扉,外面伸手不见五指,但前途杳然,还是得趁夜赶回去,心安之处,既是吾乡。
彭老猎户也没站起身相送,年轻人肩上就该肩负起应尽的责任,哪怕这副重担压得他喘息不过来,不敢停下来歇栖片刻,还是要继续艰难往前,哪怕累死途中,至少看到了前景与希望,即使没有,总好过被压趴在原地吧,哪怕向前艰难挪动一尺一寸,也绝不敢撂挑子放弃,心里的呼唤、旁人的眼神、世道的苦凄、风雨的无情、酷暑寒冬、双肩磨破了皮,又渴又饿,渐渐感觉肩上担子反而变成了每个人身上无形的枷锁,想方设法地想摆脱,甩掉,甚至歇一歇,它都跟你血肉连在一块去了,哪怕不知朝向哪方,不知给谁担负,你唯有想方设法不断往前,决不能后退,心里稍微感觉宽慰一些……
肩挑日月,亦复光明。
一股寒风吹进木屋,彻骨之感犹如刀割,彭老猎户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心里却如刀割,他替出了门的武官感到惋惜,却又感觉他再苦、再痛、再累、再孤憔,眼神无比坚定,就像黑夜中蛰伏死盯着目标的猛兽,这位历经世间悲欢离合的老者,也情不自禁地展颜,笑中带泪。
——
武官朝着西边继续前行,作为骑军自然骑马往返最为迅捷,可惜刚从破木屋旁牵着马上了官驿大道,纵驰疾飞,还未奔出一里地,突觉马首一顿,前蹄尽失,带动马背上的整个人一起栽倒下去,即使落地瞬间,还是用力地把持住缰绳,这是战马,也是自己手足。
随着一声呼哨,就在栽倒地面瞬间,武官凭借着多年沙场厮杀经验,稳住马首整个人翻身腾跃半空,既然整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拉起战马,吃力地稳住马身,不至于令疾驰中失重之下摔坏两只前蹄,还指望它陪着自己一起冲锋陷阵,杀敌建功,陪着自己出生入死多年,情感胜似手足同胞。
即使在黑夜之中,北卫骑军也能感觉周临境况,这是天生一种警觉,对方竟然在自己途径道上设下机关陷阱,事先预计好了路线,对自己特殊照顾,人活一世,不能事事处处皆顺心,尤其是一人难顺百人心,百人难如一人意。
尤其是在争斗激烈军伍,更为突出,有人的地方,明争暗斗就不会休止。
既然对方特意针对自己,定是平时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半路截杀,一根简易的绊马绳,然后就是趁黑套麻袋之类,见不得光和人的手段,蓄意报复。
还好,这种伎俩,在军伍中屡见不鲜,尤其是那些过分军卒头目,他们平日里怨气无处发泄,就冲着手底下一队甚至一军将士撒气,撒气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不亚于牢狱中任何一种非人承受的酷刑。
当年这种事,作为武官也没少做,毕竟军伍这种地方,除了一定实力保存自己,就是心狠手辣,连杀只鸡的力气与胆量都没有,真遇到穷凶极恶的敌军,吃亏的反而是自己。
武官在失重之时,脑海中飞速运转着过往,心念电转想到更多就是凭借本事反抗,至于脱身,还要探察出对方真正实力如何,若是一上来就蜂拥而至,任凭武官身强力壮,纵然是双拳难敌四手。
对方一听到战马痛苦嘶鸣,随着前蹄尽失跪地,骑在马背上之人定会摔一个狗吃屎不可,尤其疾驰战马奔跑过程中,有此境况难以把控,心疼坐骑只会摔得更狠,更重,更痛。若是不念坐骑,还有事先埋伏于暗处施行者们,任由你三头六臂这场精心谋划的刁难绝不会善罢甘休。
武官在把持战马倒地瞬间,极力稳住马身,只因俯冲途中发生突然,行动之快,哪怕自身膂力信心十足,依旧不敢保证四平八稳地端坐如常。
对方想好了一切施行步骤,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再未确切弄清对手到底实力如何,人数多少,目的是生擒羞辱,还是杀之后快,必须当机立断,即刻做出相应自保的策略。
不怕明枪,唯防暗箭。
武官夜能视物,常年边关夜行、夜袭、厮杀中积累足够经验,既能藏匿凶险,同时也能尽可能地保全自己,同样置身黑暗之中,唯有经验更多者才能技高一筹。
看清战马只是被绊马绳绊倒而已,并不是结怨深重,蓄意报复目的,未使上斩马刀之类的机关,彻底令北卫武官失去了依仗,至少不能令其借助战马逃遁;这还不算最坏的结果,就连最糟糕的下场武官在电光火石间预料到了,更有用心歹毒者,定会设下一个连环套,战马前蹄被削断,前面途径驿道上再挖一个足有两人来高深坑,坑里布满荆棘插纤,不慎掉入陷阱之内,九死一生。
对手还是太外行,或许只是为了教训一下自己,好让这位武官长长记性,就连平素里任劳任怨、老老实实地做着该做之事,也会招来他人蓄意报复,必然是阻扰了一些人的道,碍了他人的利,也不难猜出对方是谁了。
武官察觉到战马还在喷鼻,以示怒气,暂时受了些惊吓,北卫精骑无不千挑万选,性烈暴躁,不亚于寻常野兽,尤其是沙场上经历冲阵,战马被驯服得如同人马合一,此间小场面,待结束之后好好安抚一阵,喂饱喝足也就没事了,又重恢昔日战场威风。
武官双手撒开缰绳,然后趁着战马向前倾倒瞬间,双手用力在鞍鞯上一撑,整个人借助惯力腾空跃起,顺势左脚习惯性地一勾,将战刀从鞍鞯旁的刀鞘中带出来,接握在手中,即使在危急关头还能做出最快的反应,足见北卫精骑技艺精湛。
术业有专攻,唯有手熟尔。
一位历经十载沙场纷争拼杀的骑卒,若是寻常三两对手轻易放倒,既是对北卫骑军最大侮辱,更是对百姓血汗的辜负。
沙场十年不死,要不是不必亲自上阵冲锋的一军主将,要不是身手非凡,经验丰足的老卒,即使一味被动防守求生,也要凭实力活下来。北卫骑军不善于防守,唯有奔袭,绝不会固守边关任何一处城隘,与柔然铁骑分庭抗礼,除了严防死守边关线上每一处烽燧守军,屡建奇勋者唯骑军。
既是骑军一员,侵略如火,其疾如风,其立如林,不动如山,这是所向披靡的本钱,更是每位北卫军伍最高的荣耀。北卫上下花费这么多人力、精力、财力的投入,独行时就是一条虫,合拢无往而不胜,就是龙,那为何还要在新训刚加入时对每人操练如此尽心用力,一开始就整支成建制地训练就好了。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任何一位骑卒都要练就以一敌多的本事,骑军从不是忽略任何一个细节的修养,任何一位骑卒出错,上了沙场上只会影响整支骑军。骑军任何一人都是敢打敢杀的真男儿,马上马下皆能应对,如是没了战马就像没了两条腿,岂不是枉费了北卫两代人的心血?没了坐骑就不战斗了,这何尝不是耻辱?
北卫百姓恨不得一粒米,一口粥都送至军帐,供将士们吃饱、穿暖,养足精神,替他们守好家园,若是三两宵小就轻易收拾,不是最大的辜负,又是什么?
十载磨砺,时刻皆为一战。
对方不管是大未那些权贵,还是北卫军伍中势不两立之人,一旦交上手,必然是一方倒下的局面,没有例外。
北卫将士没有输这个字。
输,既是死。
握刀在手,顺势在地上翻滚,将那根截道相拦的绊马绳砍断,以解战马被其扳倒之困。
随着一声喘息,夹带着一声讶异的惊呼,武官辨认其埋伏之人的大致方位,趁他觉得骑马经过时,猛然被绊倒之后,必然连人带马重重地砸到坚实驿道上,立即七荤八素不可。
他们太过于轻敌,北卫骑军任何一位除了马背上能勇猛杀敌,就连没了坐骑的依仗,也能随机应变。
何况还是一位有着近十年经验丰足的武官,他并非坐上了需要指点江山地位,而是一位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真正的阵前先锋。
随着一股罡风猛烈,夹带着寒彻刺骨扑面袭来,顿感悚然,那位伏击之人也非寻常人,感觉到凶险之即,立即屈身后滚,远避武官的夜战八方式。
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甚至连对方眼神交汇也看不到,北卫武官一击不成,手中的战刀如同滚滚潮涌,运转如流,生生不息,大开大合间夹杂着阴险凌乱,毫无章法可循,一到开启,如同择人而嗜的毒蛇,紧咬对方不放,直到对方精疲力尽毫无反抗之力为止。
武官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优柔寡断,甚至孤僻怪异,不喜与人合群,呆呆傻傻的,不善与他人交流,平时连话都不愿多说的木头一个;就连上到沙场上依命行事,中规中矩的,绝不做那冒头之人,不做别出心裁的异类,老实遵照事先安排好的战术,有模有样地照做,唯有这样才能完整地保住性命,减少伤亡,何必操心,何必去冒险,但凡出林鸟,另辟蹊径者,皆变为泉下鬼。
可惜这并非沙场,是今夜有人蓄意埋伏刁难,那就该展现平日里不一样的手段就好好展现,千军万马都不惧,对方三两官府衙役似乎没想象中那么难。
对方未能一击制服他,那他必然变本加厉地回应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