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昔日大未国都，现已是抵御柔然北境蛮夷大军的第一雄城。

这里繁华依旧，这里的人们依旧热闹。

烟花街巷，每到夜幕降临，仿佛开启了它别样的生气。

生意往往交杂着生死。

有人推杯换盏，有人杯觥交错，街巷之内弥漫着酒香还有独有的胭脂香气。

花团锦簇，美人如画，高楼上传出来打情骂俏，情难自禁的欢声笑语。

恣意纵情，声色犬马，这就是烟花巷令人心驰神往最直接的方式。

达官贵人，士族豪阀，均为一刻春宵不惜抛以重金，为了一时欢愉他们阔绰豪放，醉生梦死的轮回不是每日都有，所以他们心甘情愿地攀比。

或许这种穷奢极侈的生活令人颓丧、堕落、耗费财力，买醉也好，极力讨好美人，只为一粲笑，至于倾国还是倾城，只要有银两，她们也会好好地服侍。

适逢一年一度的花房夺魁的日子。

整条烟花巷，大大小小十余家青楼都精心筹备，希望能在今年一举夺魁，只要被那位官吏大老爷或是公子看上了眼，抑或是什么高阀门第相中，赏银自是少不了，兴许一年也赚不了那么多。

这条街巷之所以引人入胜，就是有各式各样的姑娘供你挑选，天南地北，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江南独有的小家碧玉，中原的大家闺秀，昔日落魄的亡国王侯之女，西域美人别样风韵，甚至就连男宠，雏儿也有，只要客人肯花钱，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她们不敢做的生意。

当然，能来这种地方的人，又有哪个不花钱就能讨好姑娘的？

无论你是王孙贵胄，还是高阀士族，无论你是衣衫华贵，满身皆是富贵气；还是满身污秽，隔着三尺之外都能闻到那令人厌恶作呕的臭气；不管你是落榜书生只图排解心中烦闷；还是整日乞讨的叫花子为一日三餐犯愁；就连那些贪图一时欢愉来此勾栏听曲……但凡腰包里肯为相中的姑娘花足够的银子，终有满意的，春宵良夜，那这位姑娘就是你的。

不管你是带上厢房内，只图喝酒解闷，还是整宿欲死欲仙。她们绝对没有半点怨言，都能将你奉为上宾。

你道是，君王从此不早朝，图啥？

自然是贪图温柔乡，爱美人不爱江山。！

这里每座青楼的老鸨都可以用姿色过人来形容，可比坎水寨那些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好到哪里去了。

每一座青楼的姑娘说不上千挑万选也好歹是平城内那些巨宦名流、高门子弟掌过眼的，花容月貌、风姿绰约，婀娜妩媚，风情万种……无一而俱，一应俱全，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和身份，就是皇宫的妃子都能帮你搞到手，当然是打入冷宫，不受宠幸那种，没了毛的凤凰还不如鸡呢，何况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李善即使功勋大到天去，也没有这份胆量敢与皇帝争宠，不过有人敢，他一句话就能骗的皇帝开心得合不拢嘴，毕竟皇帝也不过是他的舅舅而已，当外甥的还是很讨喜，三言两语套个近乎，然后再说点好听的，请那些不算舅母的皇妃啊，嫔妃啊，屈尊下榻北卫州府——平城即可，让平城的达官贵人、世家豪阀们也亲眼见识一下当今皇上的宠妃，至于一闻芳泽之类的，即使妃子敢，这些恨不得巴结讨好宫中之人，有色胆没色心的男人们，嫌命长不是？得蒙妃子如此近，远远看上一眼也算不枉来此世间了。

能在这里做生意的，哪个不是背景吓死人的情妇或是被某位大人物包养在外“姘头”之类的？别说整个平城的总兵、太守、刺史、别驾、节度使……少说都是五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作为靠山，单不说是不是文散官这些不入流的官职，必须是大未数得上号的人物。甚至还有人传闻皇城洛阳之内还有王公士族都能攀上关系的。寻常那些乡绅恶霸、寻常绿林豪杰都不敢轻易在此滋事胡闹。

不然都是一介女流，还不得任由谁欺负就欺负，怎么在偌大的平城内站住脚？

这么多年来，作为老鸨的非但没有日渐式微的趋势，任由官府、朝廷禁令限制，或是查封之类的，即便是真的遇到了外族千骑攻陷此城的危急态势，都不足以让她们关门歇业。

为什么？

谁不知道男人们在外面如何英雄气概，最终不都是为搏美人一笑吗？

“玉髓楼”跟柔然玉髓州有异曲同工之妙，谁也不清楚这座青楼为何在视若仇敌的平城站住了脚的，谁也不清楚在这片烟花街巷，它却是最热闹，规模也最大的，足足有上百间厢房，至于姑娘、杂役、跑堂、打手、后厨、人手足足有一千人之多。

这里的老鸨风艳动人，才色可谓堪称一绝，调教出来的姑娘更是一等一的货色，以她的话说，只要把进来的贵客服侍好了，哪怕只有一晚，那好处自然少不了的。

身处乱世，多少孤儿寡母需要生存和生活，单靠连年荒废的土地，甚至还有可能遭受北边胡人们一场仗打过来，颗粒无收不说，白白浪费春耕播种，倒不如赚足钱银最为实际。

能进到“玉髓楼”的门槛也不高，身份什么的自然不重要。

进来喝酒就要五十两。

倒不是老板娘开的黑店，存心宰客，而是防止什么人都进来开开眼界，饱饱眼福什么的，避免那些充大头，要面子还没点实力的登徒子，败坏了此间名声，开门做买卖，讲究得还是一个诚信，门槛低了，和菜市场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光喝酒就要五十两，这笔数字一听就将多少垂涎欲滴的那些男人拒之门外了。

有人调侃说：老板娘用什么酿的酒？该不会是玉女们的洗澡水吧，忒贵了！

她却笑骂一句，自有道理地回了一句：还真是未开苞的黄花大闺女的洗澡水酿的酒，你喝不喝？嫌贵别的地去！

玩笑归玩笑，调侃非调侃，只怕真的是“玉髓楼”姑娘们的洗澡水，甚至洗脚水，这些男人们都会不惜花重金尝一尝。

五十两银子，北卫寻常百姓一家四口人三年的总收入也攒不够这么多。

酒水决计不是低劣的桑落、烧刀子之类的；甚至西风、汾酒都不好意思拿出来招待贵客，是“御酿房”特制的“玉糜烧”。

传闻是用珍贵鹿的血酿制而成，一年一度的花魁选拔才拿出来，有人竟然将这里的入门券炒到了快一百两，不少男人们都慕名而来，一听门槛之高，望而却步，但都挤在外面的街巷上，哪怕进不去门，远远地闻一闻楼里散发出的酒香和美人香也就知足了。

更有荒唐者借由到“玉髓楼”对面青楼楼上喝酒，其实是借助对面高楼往对面楼里偷瞄上，要不就是痴情种包下一间厢房，不叫姑娘，不要酒，一晚上都注视着对面动静，那动静只怕是心如猫挠，怨气冲天。

“玉髓楼”能举办这么声势浩大的选拔盛会，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进的，必先有名录邀请才行，到了楼下还得对照“玉髓楼”花名册亲自确认后才可进出。

几十两的门槛也只是初窥门径而已，想要到里面喝花酒，找心仪的姑娘作陪，至少带够三四百两才行，不然都不够看的。

有人就不惜从哪些事先有名录的高官大人手里花重金购买。作为官府中人有了实权谁不好色的？既好色还爱财的更不在少数，姑娘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挑，要是有钱不赚，那不就是王八蛋吗？

原本花一百两搞到手的名录，转手变卖就是三百两，足足赚了两百两，朝廷十年俸禄也没有这么多银子。你说谁会跟钱过意不去？

当然也有一些既有钱又有权势的官宦贵胄，他们必须亲自参加，难得五年才能碰上一回，这天下美女可不是天天有，要是再不好好看看，她们也逝去了容颜，即便是真的心动，裆下就真忧郁的这些人就真的老了。

一位公子哥，在三两壮硕的扈从陪同下进到大厅内，径直往三楼的雅座而去，他衣着华贵，白衣如雪，翩翩风度，恍如浊世。

此人二十四五年纪，唇红齿白，丰神冠玉，脸上透着一股英气十足，加上两条剑眉，足可评为大未排的上号的美男子，什么貌比潘安，神似柳下惠也就不过如此了。

大堂中央专设一处看台，上面花团锦簇，挂满了红艳艳的飘带还有灯笼，将整个“玉髓楼”照耀得如同白昼。

此刻这处看台上歌舞升平，群芳斗艳。

歌姬的声音婉转悠扬，向前来看客们展露歌喉，宛如夜莺唱晚，雨燕歌回，不少出手阔绰的男人不住地向看台上洒着银子和“小票”，不时嘴里打情骂俏地说着淫秽粗语，歌姬也不为所动，她不过是招揽生意而已，要是在意那些粗鄙男人的话，就不该在这里出现。

韵动而舞的舞姬们衣袂飘飘，身材更是前凸后翘，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该瘦的地方看不出半点赘肉，该胖的地方决计没少一两肉。就是女人看到了也不禁羡慕这等曼妙的舞姿，婀娜的身材到底是如何保养得这么好。

此处不是仙境，却宛如人间仙境。

不曾见识过飞天仙子，这些女子一个个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玉髓楼”的场子够大，大到几乎有寻常县衙的规模，单楼上楼下三层，中间的大厅都有足够的空间供这些飞天的仙子们在半空翩翩起舞。

两侧有操琴控弦的艺伎，仪态端庄、典雅高贵，丝竹声声之乱耳、管弦呜咽似迷离，让进来的人花了足够一笔银子绝对是物超所值的享受。

此楼占地百亩，整个烟花巷都能感染它的喧闹与繁华。

楼高百尺，迎宾大堂内陈设黄花梨的八仙桌就有二十五个之多，能够同时容纳两百人同时喝酒，什么玉盏、酒觥、白玉杯、紫金樽、夜光杯……各式各样华贵的酒器摆满客桌。客人们纷沓而至，呈上酒水、点心、瓜果、菜肴，不管来之贵客在家是胡乱填补了肚子，还是觉得毫无胃口。来后必然是食欲大振、饱餐果腹。

呈上东西的姑娘们立即遁逃，她们知道，今晚各自都不是主角，风头最好是别抢，不然老鸨与主事的靠山可不会给她们好果子吃，至于那些色迷心窍的客官们，恨不得顺抓住一个在怀里揉捏，亲昵个够，但听闻这场选魁大会是大未第一纨绔子——李致在背后操作，他们就算饥渴难耐，也得老老实实地遵守好规矩，不然关系再好，后台再硬，惹恼了这位祖宗，被驱逐出去事小，开罪了他生吞活剥都是常有发生的事，前不久就听说有位仗着皇城那边的背景，与李致争风吃醋，小觑他的实力，不懂深浅，就被抓进将军府喂了他的老虎，事发之后，那位不长眼的东西的爹，将状纸告到了皇上面前，最多也就令李善禁足几日略施薄惩敷衍过去，若是以命相搏，区区一个地方的三四品官宦，还能奈何一洲生杀大权的大将军不成，寻仇好啊，正愁边关上杀得不过瘾，那这些整日看不惯却又干不掉宿仇大敌的憋屈样子，是个爷们就提刀上门，平城大开城门，将军府也无人敢拦着，只要他还有命活着走出去，北卫从此易名，李善也自辞官职，再也不过问军政大事。

所以有小煞神如此一折腾，李善的恶名更甚，罪衍更重，弄得大未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也从未有人敢当面背面给北卫找茬，存心找死，就是当今大未皇帝元泰撑腰也不可以，纯纯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想想李善与元泰的关系，官衔不高，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即使他不插手管束自己的儿子，还有一位人物也不容忽视，长公主元岱，能绕过李善那关，却还有这位大人物把持掌控，连当今天子元泰都要给这位姐姐面子，何况那些阿猫阿狗的酒囊饭袋？

能坐在这个大厅正堂的人物，无不是犬牙交错，跟李致都有绕不开的关系在里面，哪怕是被强行拉来充充场面，往这里使劲砸钱，也得看李致脸色，一旦惹他这位小祖宗不高兴，日后的日子如同炼狱般不好受。

既然坐到这里，是自愿，是捧场，是被强要，还是敷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李致面子，那日后北卫的三洲地界就是他的一路人，来喝酒，赏景，勾栏听曲都好，不怕你闹事，就怕你没胆子，没脑子，还不怕死。

顿时间大堂之内人满为患，就连偌大的楼阁前的楼道上随处可见半推半就；有的甚至更直接，拉着一两个漂亮的姑娘就往二楼的厢房去，恨不得立马就把眼前的女子全部吃进肚子里才放心。

玉髓楼不是菜市场，此刻的景象可比天井闹市要热闹多了，跑堂的店伙计真是又不敢得罪这些达官贵人，又怕没有眼力劲被老鸨看到了，说不定这月的工钱又没了，他们面对百花争艳的场景也只有意念动，身不动而已，至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事就不要想了。

跑堂总有十个伙计，要是和这里面的任何一个姑娘谈笑风生、眉来眼去，老鸨决计会让雇佣的打手们将他和哪个姑娘一起打得半死，然后投到后院里喂狗！

辛辛苦苦栽培出来是赚取客人们银两的，要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把这里当成免费的栈房，那还有没有点规矩？

更何况乱世女人比男人更能认清残酷的现实，这年头都是为了碎银几两，没有黄白之物如何拥有安生日子。

哪怕战事真的开打，也可以借助银子东躲西藏，苟且偷生，总好过一穷二白活在世间，又苦又累图个啥？就算最终天下大乱，死于战燹和残忍的刀刃之下，曾经风光过，总好过那些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整日还为果腹犯愁，愁断了肠的贫苦百姓强上百倍千倍。

这个世道也是个残酷无情的世道，很多人都期望能攀至高处，过上实在富足的日子，使得礼崩乐坏，更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扭曲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