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步沟作为上官招财幕前合谋人,他可不是充当帐下奴才的,对于朝廷那边的权势也要顾虑,对于眼前的障碍也必须扫除,作为合伙牟利之人,当然想两全其美了。
上官招财下令不可以对李亘的行动横加阻拦,但却也没有下令只能在秣马关外,只要他人在饮马川之内,一切都能掌握。
他的身份迟早也会公诸于世,轰动天下,不过他既然是北卫人,彻头彻尾至始至终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那么将他好生“款待”,滞留在他们掌控范围内,就是李善亲自来要人,也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将他控制起来,真与李善撕破脸,也好以李亘性命作为要挟。
李亘的一举一动看似畅行无阻,放任不顾,其实背地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起来,更何况边关上拼死出来的将士没一个是脑子开窍的,当然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们北卫人绝大部分都是玩命的,好好的生活不会享受,总想着什么名节,天下安宁,不是白扯吗?
李亘既然不是一路人,他最终要和关内的马夫伸张正义,执行律法,那作为朝廷权势又怎会束手待毙?
“将军辛苦一辈子好不容易才享几年清福,岂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干预,他要是拧不清,那我们好好提醒一下他?”钱步沟如是说。
“说不定我们与朝廷各路漕运、粮道上拿不上台面的事情也被他发现了,杀了又怕投鼠忌器,不杀又阻挡我们的财路,一时陷入了死局?”上官招财有点焦灼不安起来,但又不能太过于明目张胆地对李亘下手,即便是他的身份还未真正天下知晓,不得不忌惮李善的淫威。
钱步沟贼眉鼠眼地谄媚一笑道:“其实这有何难的,他要是不听话,自然用不着我们亲自出手?不如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就是李善得知了,我们也撇得一干二净,找不到我们头上,自然也跟我们没有半文钱干系?”
“哦?你鬼点子多,说来听听,不然这么任由他胡闹,我们还怎么跟朝廷交差?还真是活人被尿憋死了。总不能他一日不走,我们就要老实待一天,现在他居然背着我们前去李善那里告我们一状,只怕将来在北卫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钱步沟奸邪笑道:“大人您想想啊,他要是在你我眼皮子底下说不定我们还真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可是这小子居然为了一帮马夫就跑去李善那里告状?也太小看我们了,不如我们立即派手段高明一点,信得过的人手前去将他……”他没有说明,但做了一个摸脖子的手势,上官招财不用言明便清楚地知道他的用意,这是要斩草除根,一劳永逸啊?
上官招财皱了皱眉,有些犹豫,但势已成骑虎难下,不这么做,难不成等着李亘搬动他老子一道来查明罪状,将自己和朝廷之间见不得的勾当都一并拿住不成?直到扯下最后那块遮羞布后再绳之以法?他想了想后点头称赞起来:“办法好是好?不过?……”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强行收回。
钱步沟怎会不清楚他的顾虑,冷哼哼地蔑视道:“大人大可以放一万个心,这些人都是跟我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亡命之徒,花点小钱办大事,何况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边关上卖命的人多得是,何愁找不到,而且绝对怀疑不到我们身上,再说了,只身一人前往平城向李善告密,难不成平城的守备都是徒有其表的形同虚设不成?即便是到了平城外,我们都还有一线希望,只要他的人没进将军府,都在我们的掌握之内。”
上官招财起先有些犹豫,倒不是官做得越大越谨慎,而是越怕死,越珍惜半辈子用命换来今日的安稳,怎能在阴沟里翻了船?所以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放心,否则都是冒险。
越发沉稳的上官招财变得谨慎起来,不断地在房内踱来踱去,深思熟虑起来,钱步沟急的尿都快憋出来了,直待上司发话,他就立即着手去安排妥当,主子没发话,他这个做奴才的狗又怎敢擅自做主?干巴巴地候在原地,直待主子示下。
上官招财脸上越发沉凝,说不出的危难,这样一做彻底跟北卫闹翻了,说不定李善定要和自己背后的朝廷也闹翻了,到时候天下大乱,即使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李善的魔掌,希望钱步沟他说得都是真的,有那么多钱没命花也是辛苦半生,冤枉活该,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这事最后沾染不到我们身上,否则一旦败露,别说你我死无葬身之地,只怕天下都要变天?你想想清楚,除了这个法子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钱步沟正色道:“我怎敢欺瞒大人,再说了也只有眼下这个法子可行,要是那傻小子呆在秣马关内,兴许我们还有所顾忌,拿他没有一点办法,动不得,摸不得,甚至连一点委屈也不能让他受。只可惜啊,他自以为趁我们不注意私自前去请救兵,其实沿途最好下手,简直就是找死,正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不但财路断了,就连性命只怕也难保,大不了最后再让北卫人去铲除了那帮亡命之徒,钱还一文不少,原封不动回到你我手里,岂不快哉?”
上官招财似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狞笑起来,打断了钱步沟的得意,意味深长地道:“我感觉还不够,亡命之徒只凭一路地追杀过去,不见得能有所收获,还是要进行双重保险……”
钱步沟眼前一亮,诧异而惊奇地问道:“哦?大人的意思?难不成还有另一层手段?”
上官招财撇嘴得意地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得不逼迫我使出这个奇招,你想他一个庶子无名无分,假如李善有心逾格提拔,谁最失利?”
“这还用问,自然是长公主一方还有小侯爷呐。”
“嘿嘿,你小子不枉跟我这么多年,明白了?”
“明白自然是明白,可惜他们之间的家族内斗,好像跟我们牵扯不上一点干系?”
“正因为如此,看似一点不相干,其实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古伴君如伴虎,李善在北卫地盘上顺风顺水,其实家族内斗必然也避免不了,嫡庶之争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说不定我们联合长公主的势力,帮她铲除敌人,算是投石问路。就是北卫大将军真要过问,难免也会陷入两难之境,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真因一个庶子跟自己老婆儿子反目成仇不是?”
“大人这计策真是高明,借刀杀人,看来一切都趋向于我们这边,李善单凭一己之力怎么跟朝廷这条大腿斗?”钱步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官招财忍不住畅怀大笑,立即吩咐道:“来人啊,准备上好的宫廷御赐美酒,汾酒!要二十年陈酿,本官要好好庆祝一下,预祝我们马到功成。还有即刻差人去往平城将军府书信一封予公主殿下,让她事先留意安排。”
钱步沟不敢与主子一起庆祝,反而格外懂事地说道:“我也即刻叫上手脚利落,轻骑快马前去追赶,李亘的坐骑跑得再快,总得有所准备,能自己力所能及尽量少让大人物操劳。”
“甚好!你快去安排,尽量是北卫军中身手好,且又不满意李善这么多年所作所为的积怨者。”上官招财恨不得毒计连发,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可谓不是环环相扣,层出不穷,跌宕起伏。
且说李亘骑着李善当初赠给他的战马一路向东狂奔,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早日抵达平城,将饮马川内的阴谋诡计告发给他听,让他为那群终日没有盼头的马夫们主持公道,也彻底撕开朝廷的节制。
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似乎变得勇往直前,好在李善当初给他的战马是上乘的神骏,整个北卫沙场上的武将也没有,即使皇亲国戚才有的待遇,居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拥有,不得不说傻人有傻福。
可惜这个却不是什么福,而是祸,真正的杀身之祸,要是换成别人,不知在当下乱世死了不知多少次了,暂时仗借着一匹奔跑如风的快马躲过了上官招财、钱步沟奸佞勾结的追杀残害,却躲不过他自己的疏忽大意。
李亘以为自己不受约束,整个北卫都是李善的,而这些朝廷派来的官宦无非想在北卫地界上一点一滴地削减李善的实力,如此慢温细火不敢公然与之为敌,只得暗中监视李善,对李亘也只能背地里控制,限制不了他的人生自由,要是软禁或是扣押下来,反而引起李善的注意。
李亘身份都已公开,这个惊人的消息犹如北风掠过山岗,山上山下所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有人顶风上山,有人急奔山下,趁着北风过后天降雪之前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头。
北卫也就自然有这么怪诞的景象,其中也不排除有些人蓄意将这个消息压下来了,免得造成动荡,也有可能让北卫势力更加绳检压制不住,想想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羽翼渐丰,不再像当年一样千依百顺,总会加以管束。
在饮马川之内不能让这个消息弄得人尽皆知,否则难以控制,朝廷这几年精心布局不说全部白费,绝对又要平添许多难关。
对李善采取的是阳奉阴违,更何况对李亘也只能是放任自流。他出于对北卫士卒们的愧疚,极力弥补,不得不尽早离开秣马关前去平城报信,要李善出马彻底解决整个北卫地界上正在分崩离析的局势。
好在秣马关内绝大部分还是为北卫一心谋事的士卒,他要走就如同自家兄弟来探亲一样,想走自然就走,上官招财、钱步沟这群唯利是图之辈又一心皆在一个“利”字上,财迷心窍,还未反应过来,李亘早已走远了,何况他座下有千里快哉风般的坐骑在,秣马关内驯养的战马不一定能追赶得上。
李亘少说也在边境沙场上真真正正地与胡人打过,驭马的本事自然也不弱,凭借这等本事,那群好逸恶劳的官宦又岂能在一时半会间追上?
有了先天优势的李亘不必马不停蹄就前去平城,而是好整以暇地沿途走累了就歇息,殊不知北卫军中有人对李善敬若神明,有人就恨之入骨,自然也就连同和他身边的人一并恨了。
李亘既然是李善亲生的,也就恨不得“柿子专挑软的捏”,对付不了北卫地界上实权的“土皇帝”,那这个还没有正名的庶子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钱步沟将李亘身份透露给李善的仇家,这些人不为利不为名,只为能报复李善,哪怕报复给他的子嗣后代也是能出口恶气,当然恨不得立马寻仇了。
一路上邀集了十名曾经沙场上拼杀的老卒,他们可都不是善男信女,更不会跟在李善麾下继续效力,人心从来皆是这样隔着肚皮,何况十指还不一样长。
他们倒不是眼红李善当年建立了不世的战功,成为了煊赫一时的一地诸侯,统领北卫三十余万雄甲天下的将卒,而是凭什么他就能荣华富贵,而跟随他一起拼死拼活的兄弟们连个像样的职位都没有捞着?
难不成是凭借裙带关系,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忘恩负义之人,一点没有想到曾经一起浴血奋战的袍泽弟兄?
只许他一人大口吃肉,当年那些苦命人连口汤都喝不上,这道理说不过去,既是讨个说法,也是为了积压在心底几十年的怨气也该好好发泄一下。
这队人马也是身经百战的北卫老卒,以往被李善和他的北卫嫡系欺辱得只能藏头缩尾,蛰伏在无人知悉的暗地里,也算是忍辱负重,只恨李善从不单独出行,即使到北卫任何一个州县、城寨、城防,后面总跟着一帮残忍弑杀的猛士,根本就近不了身,甚至找不到机会接近,一直窝着火,既然有“好心人”透露出这个一个千载难逢的消息,他们恨不得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通过李亘这个狗崽子,来找李善,这样就省却了很多麻烦。
他们虽然从钱步沟手里借来了几匹待出栏的战马,脚力自然比不上李亘的甲等战马,更何况还是相伴李善多年的上乘良驹,无疑就是一路奋起直追,好在李亘一路上走走停停,而他们却日夜兼程,“龟兔赛跑”总能赶上。
在离平城外八十里外的乡野中终于看到了他的人影。
一路上累得精疲力尽不说,就连座下的战马都好几次在半道上趴窝了,赖着不走,这群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亡命之徒,对待战马可不像秣马关内那些爱马如子,视马如命的马夫,懂得怜惜心疼,牲畜不听话当然以最粗鄙的法子迫使它继续赶路,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因行百里半九十而荒废,各自报复心盛,以最残忍的方式对待战马,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战马脚软不走,那就往马屁股上割上一刀,继续负痛急追,要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那就彻底跑到栽倒报废为止,大不了两人同乘一骑,人可以歇,马不能停。
好不容易见到了熟悉的北卫甲衣,而且还是单枪匹马在荒野游荡,不消说就是此次的目标无疑,也不枉这一路的辛苦。
这十余骑二话不说,穷追不舍地赶过去,撒野似的抽出北卫战刀,想必李亘这小子绝不会乖乖就范,那就先打倒他不能说话为止,然后再带到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再给李善报信,让他亲自来取人。
李亘一听后面呼啸声起,声音振奋,似乎像抢亲的匪寇一样,直奔自己而来,待自己定睛回神过来,勒住马缰,扭转马首正对他们,他们身上个个都穿戴齐整,刀在手,甲胄齐,马在奔,尘土飞扬,杀意正盛,就连他们个个都齐刷刷地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
李亘一见形势不对,想要驱马直奔向平城,倒像是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需要一队将卒出马追缉自己回去,他素来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来人都是北卫将卒,自然都是讲道理的,哪有刀刃向着自己的道理,这个规矩可不是谁都可以破的。
李亘不屑于李善曾经定下的规矩,他只想讲自己的道理,依照自己的方式来办事,解决难题,真要是他能力之外的疑难,再去找李善,他是这么想的。然而这十人左右的老卒,个个都是一脸狰狞的模样,驱赶着战马高举战刀二话不说就朝他冲过来。
面对这般阵仗,李亘要讲道理似乎根本行不通,奇怪这些北卫士卒个个陌生,少与人结怨,怎么会冲着自己来?
也只有一个念头能迫使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也不能不往李善昔日结怨众多的方面想,谁让他坐拥三十二万铁骑,掌管着整个北卫三洲十六郡县的生杀大权呢?
他的屁股没擦干净连累到自己身上,即使李亘再呆笨也能清楚其中的道理,还不是在坎水寨公然宣示自己跟他的关系,这才落得别有用心之人难免心生歹念,抓住他就相当于抓住了李善的软肋。
有时候讲道理根本行不通,眼前距离平城还有八十里,天色渐晚,不急不缓地赶过去也要半个时辰左右,素来戒备森严的平城不会天一黑就紧闭城门,但盘查自然免不了,最要命的是他们也是北卫军伍中人,自己又没有任何信物,在北卫中又不识什么将尉以上的实权将领,单凭一己之力让人信服想必也只会是口说无凭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暂避其锋芒。
十骑怎会轻易任由即将到嘴的肥肉白白溜走,座下战马不及李亘战马,丝毫不影响他们穷追不舍,即便是两人同乘一骑也不能错失良机,都在争分夺秒,李亘想尽早逃离他们的追击,这十骑则想在到达平城前进行围追堵截,双方目的简单明了,与其说是相互较劲,倒不如说是各自本事的展现,更是心理的博弈。
李亘舍弃朝平城方向奔走,而选择向西北僻静的小林子里,倒不是生怕这十位北卫老练的骑卒穷追不舍,更非因这点小事就去找李善帮忙,还有点深仇大恨的骨气没有?而是觉得这十位北卫骑卒定是北卫的功臣,他们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这才被逼无奈出此下策,而且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当着自己人对自己人大打出手?再说了,他们十骑,自己只身一人,双拳还难敌四手,即使到了平城之下,就任由他们编造理由,任其宰割的份。李亘天性执拗,又不想借助任何人权势一步登天,至于他的身份到底是不是北卫人人皆知也不去计较,他要全凭一己之力博得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功成名就出来,而不是依靠恶名昭著的李善扶摇直上。
当初哪怕自己战死沙场,要么死于非命,跟平生最痛恨之人没有半点瓜葛。
哪怕这次是回平城有求于北卫大将军,但他觉得这本是李善应该做的,既然掌管着北卫,这片土地上的每寸每分,一草一木,一户一人都该由他操持,自己不过是替秣马关内那些苦难中的马夫、将卒们捎个信而已,同是北卫人,也是自己应尽的职务,仅此而已。
谁会料到同是北卫将卒,他们既然敢对自己动刀子,看来一定是李善做了什么忤逆不道的错误,才会牵连于他,是不是饮马川总兵上官招财一流要一劳永逸,他也不必去追究,他一个不过从五品的副尉,无法与朝廷官宦权势抗衡,但他还是做他该做的。
十骑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李亘的轻骑快马,李亘却舍近求远地驱马跑向一片白杨林子,行军作战的他借助地形先占领优势取长补短,而不是以卵击石。
十骑纷纷追赶进去,借助多年的配合默契,三人在西,三人在东,剩下四人尾随其后,并且同乘的两人跳下马背后,充当步卒,个个面露杀气,穷凶极恶,既然李亘这么不配合,那就只能打得他动弹反抗不得,活碰乱跳的反而耽误很多事。
李亘一进林子加急促马向前奔至林深处,借助林深叶茂,天色渐晚,暂遁其形,随后立即跳下马背,拔刀在手,任由战马在林间停驻吃草,自己委身窜逃,距离自己的坐骑越远越好,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小枯败的杂草丛间,又觉得太过显眼,秋风一起,秋草黄,秋叶也自然开始枯萎掉落,尤其在深秋临冬,树叶几乎看不到了,地上倒是厚厚地铺上了一层毯子。
北卫地处荒凉贫瘠的戈壁,千里有一处新绿那都是生气勃勃的气象,躲进这片白杨林也不知是明智之举还是自掘坟墓,他只想能拖住他们一时三刻总是好的。
尾随其后的四位老卒,追至林深处却只见那匹战马,空无一人,眼看着天色渐晚,要是在复杂的环境中寻人,恐怕难上加难,到手的肥羊又要跑了?
李亘居然舍弃优势,这无疑就是自投罗网,为首的头目追到距离战马三十步外就放缓速度,然后示意同伙随时注意四周的动向,谨防这小子使诈。
为首的头目扬声大喊道:“我们千辛万苦地追随你这一路,你倒好居然躲起来了?是不是有点怠慢我们这些老叔叔伯伯啊?”
“大哥?你这不是?”身边有人好意提醒起来。
为首头目冷笑一句:“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况李善那忘恩负义的东西树敌众多,明眼人谁看不明白?有必要藏头露尾的?既然都出自北卫,那就直来直去。你说是吧?我们的小将军大人?”
这话自然是询问李亘的,话语中充满冷嘲热讽,不过李亘还真是沉住了气,换作以往的性情早就冲出去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更何况都是北卫军卒,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化不开的仇恨,要这样真刀真枪地较量?
“这小子是不是知道我们要来,居然早有所准备?”也不知是他们这群人中的谁?李亘没有在私处偷瞄,双方都是一个阵营,对彼此的想法、计谋、任何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一有风吹草动都会导致暴露弱点给对方,何况对面可是十位经验丰富的老卒,而李亘这些年在边关上倒也不差,不过相比地形的侦察和掌握还是差了很大一截。
对方又一个不一样的声音笑道:“知道又能怎样?以为躲进林子不出来我们就毫无办法?你说要是他真一头钻进平城,说不定我们还真是大海里捞针,谈何容易?既然躲进林子想要跟我们一较高低,那就以自己人的招式较量较量,不然还真以为我们老不中用了?”
为首的头目打断他们的话道:“这小子也不傻,情急之下也清楚,即使赶到了平城,我们都是北卫军卒,是一个人有信服力还是我们十人有说服力?”
“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这小子舍车保帅啊?不是说他是李善那混蛋的孽种吗?在北卫军中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何自断退路,非要这么想不开啊?”
“是啊?大哥,这小子一点也不聪明啊?北卫悍勇的劲倒是挺让人佩服的。不过有勇无谋活不长久,落到我们手里兴许还念在是条汉子,落到胡人手里,活不过三个时辰!”
“老六这话我赞同,这小子空有勇武之力,想跟我们兄弟几人较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逼急了我们,大不了防火烧山,就不信他不出来!”
“对!反正都是出气,再说了有人要他的命,李善那缩头乌龟躲在平城不出来,我们出不了这口恶气,还不能对他的子嗣下手,让他后半辈子都在痛悔中度过……”
为首头目瓮声瓮气地道:“够了!越说越离谱!我们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光顾着解气了?杀了他,李善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还是办正事要紧!活的总比死的有用!”
“既然大哥说什么,我们就照办就行,反正总不能人财两空!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垫脚石,临了也能享几天清福,也不亏!”
“对!报仇指日可待,总不能一味地都在气头上,还是抓着了人,李善不得不来低声下气地求着咱们,让他也尝尝授人以柄,低人一等的滋味。”
“行啦!你们都少说几句,还是找人要紧,不然天一黑,只能烧山!”
“放心吧,大哥,这片林子,二哥和四哥分头包抄,他是能打地洞还是能上天?这要是跑了,我们这些年在北卫都白活了!”
为首头目讥诮地骂道:“难道不是白活?闲话少叙,还是找人要紧!”
“咱们的谈话想必你也听得一清二楚,都是一个染缸里出来的,谁也别说谁,这么多年来,你那独享其成的老子当年要是没那么贪心,说不定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恨他,可惜啊,这些年来的恩怨,不得不好好算一下,不然也没几年好活了。”
“还有不单是我们北卫军中对他这个大将军不满,就连朝廷之中也有不少嫉恨他的好大喜功,我是粗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说不出什么醒世惊人的道理名言,不过有人花了很多银子要抓你,我们也正好有笔账要和你那爹算一算,说巧不巧,就算是趁人之危。”
“大哥……跟他还说什么,上吧?”
为首头目无动于衷身旁的劝慰,反而得意洋洋地续道:“倒不是我们不算什么英雄豪杰,只会背地里暗箭伤人,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丢北卫军骑的脸面,而是李善可是堂堂征西大将军,随时出入任何场所,身边重甲精锐扈从伴随左右,我们这种烂命又怎么近得了身?既然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会错过?就算失手惹恼了李善,我们得到一大笔银子连夜逃出关内,在塞外过余生。也不计较什么立场之类的话语,既然已经没有活路,不如也学学李善藏头露尾,逍遥几天是几天。”
这群人跟李善的过节看来不是三天两天,能够被记恨到这地步,当年李善真是踩着众多北卫军伍的头颅上去的,这个世道,有光的一面自然也就有阴暗的背阴处。李亘还是无予置评,李善是一个人,不是活菩萨,有人感恩,有人自会觉得亏待,人的欲壑难填。
对方即使气急败坏烧山,哪怕在平城外十余里这么招摇的地方,也不怕平城守军派出任何一支百人的队伍出来查探究竟,这十人憋足的坐骑根本就跑不快,要鱼死网破地拼一把,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可他们来都来了,走到这一步,自然作了最坏的打算。
等了片刻,临近天黑前最后一丝光线也被一阵阴风吹散,林子已经完全黑尽,风过杨林,发出猎猎声响,这十位经验老练的北卫骑卒设法稳住李亘,其余人手趁其不备时到处搜索,可惜李亘算是师出同门,又借助天时、利用地利,加上一点点他们的自傲心态,完全不动丝毫,任你巧言令色还是抛出诱饵均是不动声色,大不了真的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惊扰到平城那边的守卫。
“大哥,这小子简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十足的混不吝,再拖延下去说不定他找一条小路跑了,我们还跟傻子一样在这里搜山,要不还是一把火逼他出来,反正四面八方都有我们的人,就等他自投罗网。”
听这声音好像是这行人之中的“老八”,此人最是暴躁,也最是见财起意的主,北卫军中气节固然看得比性命重要,但气大就往往容易坏事。
“老八沉住气,千万不要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给耍了才是,何况他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的,彼此都熟稔清楚对方的习惯、想法,谁要是沉不住气就让对方得逞了。”
“老七你这完全就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他就算运气好在边关上习了一些沙场作战的本事,在我们面前终究还是嫩了一些。要拖延下去,只怕招惹来李善的重甲骑军介入,我们反而失利。”
老七想反驳,却又觉得老八担心有道理,更何况现在更不是吵架的时候,连个后生晚辈都收拾不了,活该当初李善轻贱疏远他们。
为首的头目厉声道:“这小子再能沉住气又能怎样?他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由我们宰割,兄弟们,向老四、老六发信号,让他们收缩范围,务必不惜代价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都动起来,银子揣热乎了,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
一声呼哨,战马吃痛嘶鸣,看样子是不打算下马搜寻,而是要在这片林子里展开地毯式地搜山,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李亘。
李亘钻入地下只怕也无处可逃,与他们用强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拖延到天黑以为万事大吉,他们对李善有多大的恨意就有多心急。
这十骑竟然如同一人一样,封住了李亘从山的任何一方逃走,换作是自己也会这么做。情急之下,在厚厚的枯叶中摸索了一阵,抓了一把土,然后朝一边丢掷出去,这种做法算是铤而走险,但定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双方都在博弈,就看谁的经验更足,谁能临危不乱还能轻松应付,这不是比拼谁有以一敌十的莽撞时候,李亘想脱身,不愿意上一辈的恩怨自己来偿还;至于对方要得偿所愿必然是要以李亘被制服才能一步一步地实施下去。
林子里马蹄声响,没有点火把,要是被平城守军看到,必然派出一支精锐骑甲前来查验,如此大的动静已经是他们忍耐最大的限度了,被逼至这个份上,说明李亘这小子也不是太傻。
李亘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脱身,然后顺利到平城内,让李善重新站出来主持大局,为饮马川内的骑师们一个公道,不可意气用事坏了大事,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否则田不乐他们还不知能在上官招财、钱步沟一流的统辖下撑多久。
这群北卫老卒跟李善有什么过节,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双方都是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就是比拼谁更有应变能力的时候。
他们黑夜里寻人,就是再来十人无疑也是大海里捞针,李亘遥望东方平城内的灯火,那里如同就是自己的启明灯,跟他们比武斗狠自然是孤掌难鸣,但要设法从他们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中逃出去希望很大。
丢掷出的一把泥土惊扰了对方的注意,也搅乱了他们的阵脚,老八最是急躁,一有风吹草动都欣喜若狂,喜出望外地惊呼:“在这里,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看老子不打得你动弹不得才好,还敢戏耍老子?”
他们依声循迹急催马过去,李亘听辨方位和对方人数,迟疑间确认后这才站起身来朝平城方向急奔,舍弃了最佳的战马,也不知是明智还是弄巧成拙,但一味借助依赖外力,终究还是不放心,总不能前脚一到平城城墙下,后脚他们就追过来,然后被他们编织一个罪名后五花大绑、大摇大摆地朝着李善谈条件?
与其自投罗网倒不如拼一把,都是赌博,看来李亘是对的,等待时机直至天黑后再行动,再朝着平城去,也就不怕他们编织什么谎言。
谁黑夜不掌明追赶一个逃犯?
十骑太过于谨慎,要是派人前去平城先联络守军,被他们捷足先登后,联手一起抓捕,李亘彻底断绝了退路。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均是拿性命作赌注,李亘反而占了半子的优势,趁着他们一起追捕相反的方向,拼命逃跑。
“被这臭小子摆了一道,还真是阴沟里翻船了,老六那边快堵住他的退路,不能让他逃出这片林子!”
李亘将北卫刀紧握手中,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对方摆明了立场,那就是敌人,不论他们是北卫旧部还是已经被上官招财等朝廷权势彻底收买,非友既是敌人。
对方在一路追赶途中,损折了三匹还未彻底驯服的战马,在追进林子时又分散成了三拨,以一敌三,为首头目那拨有四人,其余两拨就只有六人,想来分布实力均衡,起到首尾兼顾的作用,必然是有两人同乘一匹战马。一人驾驭,另一个则同乘负责追击或搏斗,剩下的一骑负责配合的作用。即使再有一种可能,那无非就是一人充当步卒落后于两名骑卒,在林子骑马就是弊大于利。
视线不佳的情况下,还有白杨树的阻挡,加上没有点亮火把搜寻,那李亘反而占据了足够的优势,即使经验不足,足可以放手一搏。
加上他们背对平城万家灯火,自己却正面冲着光亮,一切都向他这边倾斜,局势也逐渐明朗。
射人先射马。
这是步卒对阵骑军最奏效的优势,要是换做在荒郊野岭兴许螳臂当车,但在狭窄且复杂的树林里,他们的战马跑不起来也跑不快,骑军的优势发挥不出半丝。
听闻到那边呼喊,拦截李亘往平城去路的三人自然快速地作出反应,一起展开阵型冲了过来,没想到这些老北卫骑卒还是有可取之处,一前一后,骑卒冲在最前,步卒则在最后策应,防止李亘利用灵活身形趁机逃出他们的包围。
免不了要刀刃相见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李亘可不想一味心慈手软,害了整个秣马关内同样是北卫军卒的骑师们,于是利用树密排序杂乱的优势,先将骑卒的冲杀躲了过去,在林间穿梭超前,这些粗如碗口的白杨就是平时沙场上的袍泽,它们也在为他发挥作用,虽树是死的,但李亘是活的。
李亘配合着无法挪动的树木,树木也在暗自配合着李亘,灵猿般地冲着光亮直冲过去。
对方骑术再精湛在树林里发挥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和作用也是徒增难度而已,李亘心里更清楚一点,不能与他们纠缠,否则同时遭遇其余两拨人汇合,陷入以一敌十的局面,即使地利再偏向自己,被他们即使弥补,终究是他处于劣势。
这十年在沙场上追随胡不归的轻甲快骑,也积攒了一些丰富的临阵经验,对于敌人强盛必须避其锋芒,对于一边倒的局势必然是乘势而为绝不手软。
李亘凭借着一人毫无后顾之忧在林子里横冲直撞,一味地借助地势不能确保毫发无损,对方又都是一些作战老练的北卫旧卒,后面咬得很紧,就像恶虎扑羊的架势紧随其后不足十丈来远,一旦前面拖住了自己,眨眼之间那些后援就跟过来,一拥而上,就是一人出一只手来压制他,那也是面对十只手。
迫在眉睫的凶险不得不让李亘分外小心,只要能顺利跑到林子边,那他就有十足的把握甩开这群难缠的敌人。
一时之间林子里热闹起来,呼喝谩骂不休,喊杀声不绝,马蹄声阵阵,不亚于一场小规模的厮杀场面。
那群北卫旧卒追得越狠,李亘就奔走得越快,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里,他们骑术再精湛,面对陌生的地势和环境也是无计可施。
李亘侥幸逃至树林边缘,地势开阔,毫无阻挡,一声长哨惊出,战马发出嘶鸣回应,自开始弃马时就想到了这步对策,毕竟脱离林子单凭脚力是难以从他们手中逃脱的,幸好对方最开始没有注意到被遗弃的战马,而是一门心思地放在李亘身上,这才使得他们有所松懈。
就是他们的不经意这才使得李亘想好了这一切的计划。
这些天以来,也算与新主之间培养出深厚感情,能心意相通,加上在秣马关内在田不乐悉心的照料下,习得粗浅相马、驯马的本事,何况是北卫大将军李善的坐骑,原本就是整个北卫军中数一数二的驯马师精心照料,一旦认得新主,只会舍命救主。
“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给摆了一道,传出去被天下人耻笑。”
“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跑了此人,此子不除,必遗后患!”
“老六、老四在干什么?这都让这小子从指缝间溜走,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行啦!此时不是抱怨的时候,此子一旦溜走,我们的复仇大计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及时弥补还来得及。”
……
李亘奔出林子东边,头也不回地撒腿开溜,虽很狼狈,但活下去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再说落到对方手里,即使侥幸活命,无论是上官招财一流还是他们都不会让自己活太久。
利用自己来损坏整个北卫,相比自己的性命哪个更重要,孰轻孰重心里自然清楚得很。
又不想死,又不想连累北卫,那就想破脑袋脱离魔掌。
重新回到马背上的李亘如虎添翼般绕着平城外围之南驱马如飞,他还是觉得贸然进城风险太大,毕竟自己还不想承认自己与李善之间的关系,何况十年变化之剧,当值的守将换了不知多少批,面对陌生的李亘,谁还认得他?
与其冒险倒不如周旋,他们座下必然是没有正式出栏的战马,也必定是不懂战马,不知是他们阴差阳错偷取田不乐他们军营马厩中的,还是被某些心术不正的马营军官为一己私利而贱卖所得,若是作为北卫旧卒,对战马轻视忽略就是他们最大的败笔。
得到了足够修整的战马此刻变得奔跑如飞,相比北卫旧卒憋足的战马,一路上急促追赶本就损耗严重,加上林中的折腾一番,对李亘一人一马已经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