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世道还真有不喜欢钱财，不喜欢美色，就连酒足饭饱之事也浑然不在意的？他是嫌少还是另有所图？这就让这位跟着有实权的杂号将军身边的杂役也看不懂了，难不成他想要更令万千人神往的权势？

这种人才最可怕，不由地猜测，李亘知道他一脸惊愕，又满是疑惑什么，笑道：“黄老也别猜了，我这种人一不爱财，二不喜色，三更没有追逐权势之心，只想一心爱太平。”

老黄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恍然道：“公子真是高风亮节，是我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亘摇首道：“要是我这也算是高风亮节，那汉胡边关上战死疆场的无数男儿们岂不个个都是圣人，可惜谁又记得他们？谁又在乎他们中的某一个人，而他们很多正置大好年华，谁不是妈生父母养的，有的是儿子，有的是家里的顶梁柱，有的新婚燕尔却要义无反顾地奔赴沙场上，他们千千万万不都是一穷二白，一不爱财，二也不喜色，甚至连为谁卖命打仗都还没有搞明白，只想北边的胡人不再翻过那道城墙过来肆意地烧杀抢掠，欺辱自己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你说说，他们又可曾见过这么多银子？”

老黄听了这些话后立即脸上泛出羞愧，不禁地低下头不敢再嬉皮笑脸，沉默不敢做声，心想这小子还真是跟他老子一个德行，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谁让主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再说了还没到双方真正撕破脸的时候，这个地盘还是姓李姓元谁也说不清楚，害怕的不是他，更不是李善，是忌惮李善身后那三十二万铁甲将士的庞大实力，就是放眼整个大未境内，任何一地藩王也恐怕无出其右的存在。

李亘也用不着和一个忠心的走狗说这些，但不是要博取他们同情，唤醒他们的善意，甚至更不会让他们悬崖勒马，改过自新，因为这群人恨不得北卫一刻也不得安宁才好，他们才能得偿所愿，才能浑水摸鱼，才能从中作梗，甚至会从中牟利。

这一大箱子钱银足足有三千两左右，对于李亘可能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财，足够让百户人家丰衣足食，举家迁徙到富庶的京都、中原，甚至淮北、江南过上足够安稳太平的生活，保持北卫省吃俭用的风气，说不定两辈人生活得很好，能够在异国他乡开枝散叶般的功德。

但他不能收，一文不取，这些是多少北卫男儿流了多少血汗、牺牲了多少大好性命才换取来眼前这箱银子，这些银子不是给某个人的，更不是给哪支战功显赫，杀敌最多的将士们的，而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寄托，有了这些钱，用好了就能成为将士们座下的战马，手中的刀刃，身上的铁甲，攻城的利器，加固防守之用……也绝不会因人而变成了中饱私囊的财富。

假如发国难财是要断子绝孙的，这种事掉不掉脑袋暂且不说，反正良心必然是过意不去的，李亘不能收，更不敢收，他要更多，要是这些钱银能够买成千上万人的性命，他情愿去边关上给柔然做交易，交换数年，数月，哪怕数日无战事也好，可惜人只会越发贪婪。

有了一文钱自然就想一两，有了一两白银又想十两、百两、千两、万两……甚至天下财富皆入我毂，肆意挥霍；有了这些似乎还是不够，还想要鸿途霸业，掌管着天下人的生死，有了这些后似乎又想要寿与天齐、功德无量，千秋万世……

人啊，还是活得简单点自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必强求？

老黄他看着这箱银子没有露出可惜心疼的神色，给这种死板不开窍的人还不如回报给主子，说不定上官招财一高兴，多赏他个十两百两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也没有觉得窃喜得意，怎么？这钱不但烫手，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表面上为难，心底却幸灾乐祸地道：“既然李公子以天下苍生为念，我这等下人闻则也敬佩不已；想必主人也猜到了以公子恃才傲物的性格断然不会接受，倒不如真正发挥它的作用。”

李亘客气地假笑道：“这样处置最为妥当，还望黄老回去后给上官将军多说几句抱歉的话，这可是北卫未来的基业啊。一文一毫都用在刀刃上才是。”

“自然，自然，那我就差人抬回银库，为北卫招兵买马之用。”老黄说得大义凛然，心底怎么想的，过路人都一眼便知。

四名身材魁梧、肌肉结实的壮汉将银箱抬出李亘的厢房后，李亘算是没有出卖自己的良心，无比踏实地走下楼去后厨用饭，跟这帮魑魅魍魉较劲还真是劳心费神，毕竟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商量之人，也就是说自己将孤身一人与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较量，一点也不轻松。

——

老黄也不敢私吞，足足三千两白花花的银两，他带着逃跑更是不可能，李亘一文没收，自然原数奉还回总兵府衙之内。

上官招财一点也不意外，倒是钱步沟既欣喜又恼怒，欣喜的是自己送出去的三千两银子没有羊入虎口，还能见到“回头钱”，这世间还真有不爱钱财的大傻子？恼怒的是这个油盐不进的副尉，连将军的面子都不给，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痛骂道：“将军这小子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和您玩心眼，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其实背地里想得到的更多？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狠狠地出血？”

上官招财扯了扯嘴角，对于这种人他见多了，自己都够贪的了，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北卫副尉还想雁过拔毛？无疑就是要他们嘴里的肉分一杯羹？他看着那箱银子，也不在乎是不是少了五十两，一百两的，反而端坐镇定地道：“你送过去时，他说了什么？脸上什么反应？”

钱步沟也很想知道当时的细节，也猴急地追问道：“就是，老黄，你说说，说清楚一些，越详细越好，我倒要看看这混小子是装傻，还是真傻？”

上官招财没有说话，他们这群人都是一条贼船上的，他什么也不用出，自然身边这些人替他出谋划策，自然有人亲自将银两一文不差地送到跟前来，对钱步沟这位死心塌地的谋士自然不会过于教训。

杂役看着这两个又恨又怕的上司主子，不敢隐瞒，一字一句地交代当时如何传达将军的意思，李亘如何应付；又如何背对着人到了房间，驿馆厢房内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也自然一点也不意外和惊讶；李亘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这箱子银两多少，足够换取多少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还将他说那些慷慨激昂的话也倒差不差地讲了大概。并未有丝毫遗漏，也没有半字隐瞒，甚至更未贬低夸大的意思。

钱步沟听了这些后，不为所动的样子，毕竟都是死猪一条了，自然不怕什么火烧，开水烫，再说了，这不还没有被抓到什么把柄在对方手里，小心行事在所难免，但还不至于怕他不成？忍不住说道：“将军，嗬，这小子还真当自己是普渡济世的活菩萨不成？就敢教我们做人做事？两次都给足了面子，难不成还真要让你去和他当面谈不成？我看也没什么好谈的，他要是打算不给我们任何一条活路，我们何必委身屈服一个庶子？”

杂役脸上想笑也不敢笑，皮笑肉不笑地强忍着，就是不敢吱声半句，他们吃肉好歹自己还能喝点汤，总不至于站在那群整日忙死忙活的马夫一样，什么好处也落不着不说，最后还累得一身伤病，说不定哪天北边那边蛮子打过来了，又要拉上战场死拼。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良禽择木而栖的生存之道呢？

李亘很值得敬畏，不过要是他导致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连喝汤都喝不上，就是犯了这里的大忌，也是犯了官场上的大忌，甚至是天下人大忌。

李亘想洁身自好不是坏事，可阻扰众多人财路就是犯禁，犯了上官招财、钱步沟这些人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