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马厩，马场内大大小小的圈地跑马忙得不亦乐乎，至于自己的战马还在马厩里，得以好好喂养，得以好好休整，生怕一有急用，随时都能派上用场，而不是关键时候拉稀。

还是少看为好，免得给其他驯马师看见了生疑，怀疑李亘的身份，更怀疑他一身装束不过从五品骠骑副尉，居然拥有万中无一的战马，令人扼腕痛惜之外，恐怕就是糟蹋埋没了这么好的神骏。

李亘真要派上用场的话，自然是骑上它风雨兼程地赶往平城大将军府向李善揭发这饮马川秣马关的罪状。

现在还用不着，就好生养着吧，田不乐定是这么想的。像他这种嫉恶如仇，光棍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之人又怎会干等下去，说来也是，这六七年间，他一直在和上官招财等人进行顽抗，这种独木难撑的局面，倒像是他才是那个外来人，百般受排挤，百般受权势欺压，但依旧保持昂扬的斗志，为北卫男儿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他很要强，不然这些事给北卫任何一个军功显赫之人听，定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却又怕自己难以搜集到有利的证据，对整个北卫名誉构成诬陷，连累到其他北卫袍泽。

田不乐的心情和处境，唯有自己感同身受，因为自己也正巧是这样的人，而且还有千千万万北卫男儿也是如此，生来顶天，宁肯饱受屈辱和磨难，也不容他人跟着受累牵连，即便是死，也足可立地，绝不让任何人败坏损折北卫男儿的威名。

他恨不得有个明理人，能在权贵士族，官场丑恶间灵活多变之人，真能揪住这群王八蛋们的辫子，狠狠地给他们一个教训，灰头土脸地滚出北卫，再也不敢面对北卫。

李亘何尝不想，但事要一件件地办，饭还不是要一口口地吃。何况六七年找寻不到一点有用的证据，这群人早已经轻车熟路，驾熟就轻地把这里面的门道摸得很清，吃得很准，甚至拿捏着北卫的弊端，形成了一个体系，建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就是李善亲自来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端倪来，因为他们也有庞大的靠山在背后支撑，或许是朝廷内部的所有人，更有可能是大未皇帝亲许默认。

他们浑水摸鱼，丝毫不念及边塞上将士们的死活，人命说没就没了，但金银珠宝不赚就会落入别人手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更能让磨推鬼，可想而知，北卫是北卫的地盘，北卫人也兴许是就是土生土长起来的士卒、杂役、马夫、标长、伍长、百长、甚至千总、校尉、将领……但又能怎么样呢？说明什么问题呢？

说明他们早已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就是千百年来的规律，宁肯在沙场上拼死拼活地捞取战功，还是愿意轻轻松松地赚取银子，都是图荣华富贵，为何就要拿命去搏？

难怪田不乐查不到丁点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还不是内外连成了一片，不是一个壶里的臭虫恶蛆根本就不会让他知晓分毫，至于马场修缮、购得马匹质量、粮草的缩减等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只消一个“今年天灾人祸，收成不好”便轻松推开了，难不成还真去各地州郡上去见证一下百姓们生活疾苦才肯放心？即使这个借口不充分，“朝廷锐减北卫财政支出，说过于穷兵黩武”难不成真要去质问皇帝？

李亘没有去打扰田不乐，倒不是没脸去，而是生怕一去就脱不开身，就缠着自己急躁地问个不停，接下来如何？他和一帮心无旁骛一心为北卫的袍泽又如何如何配合？说不定他身边就有很多拿他这么醇厚善良之人当猴耍的败类。

所以他一切照旧最好，既不打乱自己行事思路，更不会让那群人故意藏拙匿形，他们精明自己就跟着意思去配合演戏，装傻充愣让他们也摸不清思路，他们即使是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打定主意要搅一搅这趟浑水。

看惯了驯马之后，雾气尽散，天朗清明，却也不知不觉到了晌午，李亘独自回到驿馆之内，准备用饭。

一到驿馆门口，只见早上那位杂役又站在楼下，毕恭毕敬地像是在等候什么重要人物，李亘倒没有多想，像自己这等隐晦不明的身份，又怎会令饮马川杂号三品将军放在眼里，自己该吃饭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上官招财没打算接见自己，自己何必热脸贴冷屁股，还没到那么没脸没皮的地步，北卫人多少还是有点风骨的。

李亘也没在意，既然有贵客到，还是躲着点好，直接到驿馆内吃饭，然后再到马场去看骑师们驯马，至于查上官招财、钱步沟等人贪污军饷的证据，也只能慢慢来了。

还未走到驿馆门口，这个逢人就带三分笑的杂役赶紧迎上来，跟一条嗅到了什么味道的狗一样，点头哈腰地奉承道：“公子，我家将军有话要和你私下聊聊，不知你……”

李亘一脸茫然，都说阎王好请，小鬼难缠，既然对方派这么一个人来对付自己，不能小视，但也不敢忽略大意，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还是直呼我的名讳李亘，公子确实不敢当，更不知第二次与先生见面，还未请教你的名讳？”

杂役被李亘这么捧杀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人本姓黄，李公子不妨叫我老黄？”

“老黄”李亘在心里诧异地道，这不就是一根黄狗的名字吗？脸上却似笑非笑地附和道：“好的，黄老，不知你吃了没？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老黄左顾右盼，原本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他一个关内之人，竟还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就心领神会地道：“那就请到我的寒舍里一叙，要委屈黄老了。”

“不委屈，一点不委屈，反倒是小的耽误了李公子，饿着肚子还能给小的面子，实在不好意思！”老黄还真不把他当外人，他也是忠实的奴仆，主子交代的事一定全力以赴。

李亘领着他进到驿馆临时住处，没想到一进房间，呵？还真是给人意外的惊喜？房间内竟然多了一个楠木箱子，大约有两尺来高，三尺来长，一尺半来宽，这么大的箱子对于自己这种一直征战沙场的士卒来说，还真还没有见过，毕竟不是运送军饷粮草监粮马卒，否则一眼就能清楚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箱子外面镀满了殷红的土漆，李亘倒不像那种毫无见识的土老帽，不用打开箱子看定然就猜到里面装了什么？拧着脑袋看了老黄一眼，不明就理地问道：“老黄啊这是你们主子的意思？”

老黄一副精明的样子，咧着嘴笑道：“这个当然了，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怎么会拿得出手赠予公子你呢？”

这一口一个公子，其实内心还不知道诅骂了万遍“小畜生”，这种两面三刀的本事恐怕将来要见识更多，李亘也学着他嘴上打哈哈地道：“哦？你真舍得？”看着老黄羞涩又不敢回答的样子，不由再笑里藏刀地道：“都是为北卫做事的，何必拿黄白之物来衡量？再说了我只身走马，也带不了这么多银子啊，反倒是招来杀身之祸的累赘罢了，你说是不？”

老黄也不知如何应付，他再三鼓吹主子的豪绰，洋洋得意地道：“公子说得言之有理，但出门在外谁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有钱傍身总归是好的。”

李亘苦笑道：“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惜我天生穷惯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有千两？还是万两？恐怕四个精壮的北卫壮士才能抬得动，上官大人这不是抬举我吗？哪有这么大的力气带这么多银子在北卫地界上到处转悠，只怕不出秣马关十里，就被贼人盯上了。”

“这个公子大可以放心，绝不让您动手搬运一点，自有其他年轻精壮，武艺高强的杂役相助，若是还觉不稳妥，公子要去哪里，他们就贴身送到那里既是。”

李亘还是头一次受这般优渥的厚待，难怪世人都喜欢削尖了脑袋使劲往上爬，这个道理谁都清楚，也谁都知道，出行伴随，衣食住行，全都不必自己操心，自有人前赴后继地想着给你好处，送钱、送物、送文玩字画，奇珍异宝、宅子府邸……甚至送人，你权势越高，讨好献媚之人成群结队地等着，以前在将军府也算是见怪不怪的。

“算了吧，我烂命一条无福消受，说不定哪一天一到沙场上就尸骨无存了，要那么多钱银何用，黄老啊，你还是让人带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