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亘在田不乐的指引下,到了秣马关最东边的驿官,二人为了谨防到处是上官招财和钱步沟的眼线,安顿下来后,在房内秉烛夜议。
田不乐还是一副按捺不住急躁的个性,为人过于直率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什么事都摆在了脸上,一眼就看个通透。他气恨自己数千名袍泽日夜不辞辛劳地为北卫做事,到头来还被这群势利小人的蛀虫吸血蚕食,恨不得当场就撕破脸,提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然后逼迫他们自行道出自己的罪行。“这对狗官,一个充当眼线,一个仗着自己的势力不断地敛财,兄弟们吃不饱,很多都任劳任怨,上马的力气都快没了他们……”
“田兄你这样只会正中他们下怀而已,即使你提着战刀逼迫他们招供也是于事无补而已,更何况难有依据……”
田不乐气得拍桌子,踢板凳了,惊叹一身,“什么?难成依据?有这么多兄弟袍泽作证,他们还敢狡辩不成?”
李亘摇首叹息,先为他倒了一杯水,递将过去示意他先平复一下,坐下来好好商榷一番,既然对方故意要这么耗着,想找他们私吞军饷供奉以及战马资金的证据就更难了,别人不想让外人看到,听到,嗅到,甚至查到,那就一定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来;他们想让你看到的也都只是烟雾而已。田不乐只能依照他的意思来了,换作平时,除了受羁押,以诽谤滋事罪名杖责三十军棍然后收押军牢,老实几天后还不得乖乖地负气驯马,难不成继续胳膊拧大腿?或许正因为吃了许多暗亏,又毫无头绪,正巧有一个志同道合之人来助正义这边力行大事,要是还像往常一样冲动,岂不白费苦心?“好吧,既然李兄弟有妙计,你什么吩咐,我照办就是!”
李亘其实在总兵府衙前还没有半点计策,不过听到了钱步沟安排后,似乎有点眉目了,既然对方是得知了一些情报,对自己出行有好有坏吧,那就顺着他们的意图,走一步看一步,大家都在比拼心力,暗自较劲耐心的时候,就不能先沉不住气。笑道:“田兄不必每日都跟着我,毕竟你身上军务繁忙,再说了驯马可是体力活,片刻也不能分神,我既然是客,那就客随主便,安心待着,想必也不会限制我的自由出入才对,有什么事自然会去找你。”
田不乐也没有别的办法,身边也没有一个拿主意之人,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总不能还是一副以往的臭脾气,让自己人寒心。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李兄弟你可是为我们做主的,切莫被他们拉拢腐蚀才对。”
“放心吧,我也是北卫军卒,将士们的身家性命岂能儿戏?区区身外之物的黄白之物能收买的!”
“这样最好,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定当让弟兄们竭力相助配合才是!”
李亘几乎都要搞得头大了,但仍耐心地道:“你放心就是了,还能苦了北卫男儿不成?还能坑了自家兄弟?”
田不乐这才将心口上的那块石头放下来,然后再次确认地问道:“我这就回去,你不用有人跟着?”
“担心我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说你着急?”
田不乐被质问地哑口无言,想了半天才道:“我……都有!”
李亘笑笑,告慰地道:“放心吧,他们也不敢为难我一个无名小卒,你我交往甚密,反而影响马场那帮兄弟,你不在身边,我行事也方便,光脚也就不怕穿鞋的。再说了,此二贼常在河边走,湿鞋在所难免,要将他们连根拔起,需要沉住气才对。”
田不乐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他们军伍出身,五大三粗没有什么计策,李亘自告奋勇,如同秣马关内的救命稻草,死死地拽住。既然李亘都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了,自己也就安心回任上,该干什么干什么。
李亘送走田不乐,当着驿馆的大小官员按照官场那招客气的模样相互客套一番,送走田不乐,沉闷地回到房内,踱步方室,踌躇满志地想,上官招财、钱步沟并非北卫人,在江南甚至富庶之地当得好好的,竟被抽调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任,其中缘由跃然纸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一般地方官宦就任满期不过三四年,政绩好的,民望高的,加上祖上积德,说不定就能走马上任河间府、京兆之地的官,距离天子近,干出一番大事业也就不是什么难事,更增官运亨通,要是作出什么大的政绩来,受朝廷重用,天子青睐,或许是某位权贵大员赏识看重,平步青云也不在话下。
政绩一般的七八年也该动动位置,挪挪窝,毕竟在地方为官,生怕你结党营私,更怕你养了一帮心腹,拉起一帮人占山为王另起炉灶,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事,大不了就邀集将士,以天子证道的民义剿匪。当然这是不听话的,对于听话的,要么平级调任,要么按照吏部考核升迁,万不可让哪一位有违背朝廷意思的大逆不道之人存在。
地方官当得其实很憋屈,干得好的,六亲不认不说,到头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别说清官三年任,十万雪花银。要想继续当官的,那点钱连给上面塞牙缝都不够,你以为朝廷的银子那么好赚?
地方县令,州牧郡守,太守,别驾等官员兴许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不动,天下读书人,萤窗苦读的结果就是走这么一条道,然而一条道走到黑也就撑死了正四品不过了,还要依靠背后的势力,假如没有半点权贵势力撑腰,那就真干不明白,逢年过节没到属地藩王府或是经略使、节度使、按察使、都察院等等大员们家中拜访?证明官场人脉很一般,不通窍,这种官当一辈子也就那样。
走到黑,两眼一闭,家道也就此中落,子孙散落各地,隔个三五年,坟头草都长出两三人来高,也没人来扫墓拜祭,这才是最可悲的。
所以官场能随意调动的,都是一些依靠着权贵关系,朝廷还不怕你不愿动,恨不得大大小小的官员在原有的地方上作威作福,这样户部那些人就求之不得,每年的赋税徭役逐年增高,逼得你上下不是人;没有办法就只能任由朝廷权贵们拿捏。
要是深得民心民意的,说不定真正为民请愿的好官,随着逐年增俱的赋税徭役,跟着百姓们一起造反的,兵部那些人更求之不得了,他们就会举着天子大旗,平息民怨,一并剿灭,所得财物自是进了他们的口袋,百姓死活?朝廷管不了那么多,百姓们迫不得已只好按照国法例律,按时地缴纳赋税,不得不送地方官员“万民伞”。
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难找,清官?更是绝种般的存在。
朝廷的升迁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谁孝敬的银子多,自然就让谁去吃那块肥肉,反正到头来不会少了朝廷那一份,这一份是大头,也只有一小部分能进到就任官员们的口袋里。
最终苦的是谁,还不是黎民百姓,什么皇帝,还不是当政者,统治天下正主的一种牟利手段而已。
上官招财、钱步沟二人名字不单明目张胆,更是直接露骨,他们既然是在江南那边把当地百姓坑惨了才来这不毛之地继续胡作非为的。
等等,江南,在大未境内,江南地界少的可怜,可以说也就只有淮北一带才对,淮阳道与南梁淮南道接壤,关系紧张,战事也是随处一触即发的地步,哪里虽漕运、河运、海运便利,但绝大多数皆在南梁政权手里把持着,能给大未只有仅有的一小部分而已。
所以那个江南,也只能算是江北而已。
相比北卫是要富那么一点,但要想敛财,恐怕不那么容易,元氏宗室看得尤其得紧,特别是徐州王元杭,亲自掌控着重要交通要道,又怎会将如此美差肥肉轻易地交给他人之手?有哪个邀功纳贡的机会,为何不自己利用起来,给自己的宗室皇兄表表功绩,搏个世袭罔替哪点不好?
这些问题以往距离他这个边关上卖命的小卒兴许太过于遥远虚幻,但只要随意地了解一下其中的道理,自然就会恍然大悟。
天下乌鸦一般黑,偶尔也有白乌鸦。
决计不是凑巧,那是多少人翘首以盼也碰不到的事情,对于虚无缥缈的事情就是没有,所以还得从眼下形势着手。
淮北道上他们占不到便宜,或许是一点,或是“半点”,正因为被元杭把控着,就不得不多向朝廷请愿,其他各地均已被属地藩王,或是各种裙带关系,天子门生等牢牢掌握着,而他们花了大价钱也不能没有一个结果,大不了以上官招财以往的积攒的战功和关系,他岂会认命摆布?而唯一的地方就是整个大未都伸不到手的地方——北卫。
北卫正置洗牌换血之际,朝廷大力打压李善旧部势力,势必要在立储之前彻底把李善原有的势力都替换掉,不再有什么占地为王,画地跑马的封疆大吏一说,政权都将归拢到天子手里,由朝廷权势亲自把控,这才最保险。
所以,面对朝廷明面上协助管制地方州郡,其实背地里却是要一朝新臣换功臣的局面,表面上一团和气,其实下面早已经暗潮涌动,波澜起伏。
上官招财和钱步沟一定是受了某位朝中重臣的指示,存心要给北卫施压,制造困难的,甚至就是安插在北卫地界上的后备势力,到底要看看李善这个关外候有什么本事,还能在北卫地界上呼风唤雨?
他们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彻底断绝了北卫的后路,不给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一条活路,但又不能做的太过明显,朝廷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削减北卫的军饷、粮草、漕运、河运等资助,要是让北卫彻底自给自足,那不就形成了另一个政权?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一起打江山的异姓人,任你有再大的功劳,不及皇权在手,指点江山的权力大。
想了一晚上,也就只有这个道理能说通,没想到屋外响起了比炸雷还响的马蹄声,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