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有种怜悯之感油然心头，或许这一刻才能体会到命悬他人之手那种恐惧，虽然处于对立，但还是由衷地可怜这群跟自己一样奔波拼命的士卒，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止在江湖，在沙场不也是如此？
柴老米一贯都是慈眉善目，比李善还受人亲近，比军中任何人都还要受人敬仰和尊敬，没想到他也有可怕的一面，这一面直到今晚才发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就置人于死地的狠辣，就是同为北卫军卒的李亘，甚至还有其他一行三骑手也是如此。
要是此刻光线再亮些，能亲眼目睹他此刻的面目就好了，是不是人性的狰狞都表现得一览无遗，然而更希望天色不要亮才好，至少不愿见到那副如恶魔一样可怕的面孔。
人有时候比恶魔还可怕，可他做的一切无不是少造杀孽、济世渡人的佛，是魔是佛，都是一念之间。
柴老米退出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足以证明他无心再妄造杀孽，既然说了让他们离开那便是北卫男儿响当当的君子作为。
此刻的鹰隼头目，不单是他，就是同在地面上担负一队安危警戒的其余九人皆是一副心神俱灭，两脚几乎不听使唤，但有人叽里咕噜地出声，像是在警醒什么。
柴老米多年在边塞上与柔然人交手，凭借经验也略通他们的语言，再说“五胡乱华”之后不少南蛮北氐的胡人都在中原建立过政权，最后也同样被华夏文明所影响感化，最后被赶出长城之外。
这几年退居沙场，不再纵横驰骋，多少还是懂他们的一些暗号，交流，嘿嘿笑道：“说得没错，再过一时三刻，天就亮了，我们的大少爷事先也做了万全安排，算起来时辰也差不多该到了，沙场时机犹如风云变色转瞬即逝，到时候可真就是腹背受敌，插翅难逃。”
鹰隼头目狠狠一咬牙，眺望一眼天色，黎明将近，天亮未亮，兴许正是最黑暗之时，真是小看这位北卫大将军的庶子，千算万算却还是百密一疏，受反制的滋味不好受，谁料到李善早已料敌机先，步步为局，单一个不再过问军政大事的总教习就这么刺手，要是他的亲卫扈从赶到，加上坎水寨联手，只怕真走不了了，大有不甘却不得不认命，叹息一声道：“算我等认栽，今日一战彻底败了，走！”
即使拔腿就走，也是保持阵型，这是他们经历多少次生死才磨砺出来的默契，有人打头，有人断后，相互配合照应，足以看出这支鹰隼小队是多么令人敬畏的对手。
李亘瞧他们走出五十步之后，这才起身赶至山脚处，冲着柴老米刚才的声音，听声辩位地质问道：“柴老伯您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不但把我和李善的关系公诸于世，还阴晴不定地痛下杀手，难道这一切都是李善指示您这么做的？”
柴老米嘿嘿一笑，刚才的一切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处之淡然地道：“大少爷你多学着点，这才是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实相济的上乘兵法，兵书上学不来的。”
“我可没心情和你坐而论道，我是问您李善为何要把我和他的关系抖搂出来，怎么隐瞒了十多年，他终于忍不住了？”李亘恼羞成怒地追问。
柴老米依旧不为所动地笑道：“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保护你啊？”
“我不需要他的怜悯和同情，自然更不要他什么保护，他不在我的眼线里出现，我就谢天谢地……”
“孩子气了不是，怎么在军中十年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好啦，我还有事没做完，我最讨厌虎头蛇尾！”说着，他弯身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距离这么近，他弯腰拾取所带动的劲风，依旧能感受到他又要暴起行凶！
李亘用身体挡在柴老米和正欲离开鹰隼们之间，不想再看到他再草菅人命，厉声喝止道：“您还要干什么？难道没听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柴老米没有理会，黑幕中只听到他有些邪魅的笑声，李亘对他喜怒无常完全猜不透，假如这是李善想得到的结果，欲求赶尽杀绝，这一切不是不可能，在黑夜之中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柴老米的手腕，央求道：“柴老伯就当我求您成不成？他们尚未做出对我北卫的坏事，不如……”
柴老米即使被他抓住，行动受阻，依旧置若罔闻，淡然地道：“无妨！”话音刚毕，刚抓在手里的碎石粒响起了破空金鸣之势，径直急射而出，原来他惯用的是左手。
“你们快逃啊，再不走可就……”李亘明知黑夜中什么也看不到，还是转身朝向鹰隼们离去的方向发出厉声的警告。
那群鹰隼摆出退守防卫阵型，就怕作为敌对形势，失去了先机处处受制于人，难免做最坏的打算，以为作为北卫资历最老的一批人，多少顾及颜面不会再追究，原本答应了这余下的十人可以全身而退，但不曾想这位昔日的总教习竟然为老不尊，还是不肯轻饶了对手，听到李亘的呼喝，他们不由胆战心惊地提高警觉，哪怕绝境求生也不能坐以待毙。
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李亘也看不清柴老米每一步动作，即使料到了他会反复无常，也猜不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对付，用身体挡在之间，用手封住了他的动作，还是没能完全制止这场悲剧发生。
“啊——”一连串的惨叫，打破了夜的寂静，撕裂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随后又听到一声声谩骂：“北卫就这么雄绝天下的？”“北卫人简直卑鄙无耻！”“妈的，就不该信他们的鬼话！”……
李亘还能听到他们发出惨烈的叫喊，幸好没有真正痛下杀手，不知是欣慰还是该为此感到不齿。
柴老米镇定自若地以这个土地上最威仪万状的姿态居高临下般地道：“这是让你们尝尝北卫的厉害，从今往后不可再踏入北卫境地半步！”
“您这又是何必？作为李善身边最亲近之人威严何在？只会更增他的恶名！”李亘不想他再继续为恶，这样下去只会是为李善更增恶评而已。
柴老米才不顾那些鹰隼们是生还是死，他黑夜视物犹如白昼一样，即使徒增骂名，也不惜略施薄戒，给他们长长记性，免得真欺负北卫无人。似乎也只有他清楚，那些鹰隼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不损及性命的伤而已，即使被同为柔然军骑的同族看见，都会以为经历一场惨烈的拼杀，绝不会是一身毫发无损连身披甲胄一点灰尘划痕不留地回去，难免令人生疑，至于得知天下仅次于皇室私生子一样身份的大秘密，跟他们经历一番激烈拼杀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后这十名鹰隼，或伤手臂，或折损腿，有的擦伤面目，每一个伤势轻重不一，大有不同，完全不是自伤造成假象，而是真正经历了刀创箭射所致。他们不能离开的这么轻松，相互搀扶着狼狈离开……
柴老米为自己做的尽善尽美感到满意，还不忘像个顽童一样地笑道：“这才是老朽的真正目的，仁至义尽不说，还能给柔然那边一个震慑，顺便保他们全身而退，不过日后相遇，兴许老朽就再无机会了。”最后一句说得那么苍凉萧索，不禁兀自伤感起来。
鹰隼哀吟声消弭在黑幕尽头，李亘身后的三名骠骑对于今晚经历的一切吓得面色土灰，至始至终恍如梦魇，却又不得不均自心里庆幸，这就是老北卫军卒，或许是最牢靠的后盾，幸好不是暴戾乖张的柔然胡虏。
李亘对这些不按章法，毫无预示的行凶暴烈感到气愤，丝毫没有考虑要是他不来，自己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那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为强敌深感同情。
“我的校尉，我们的标长，你在哪里？”邢文回去之后久久没看到李亘这般发出的信号，只得将他们在南山脚下发现鹰隼谍报的行踪告将给副标长沈奇听，至于那个张好，又不见踪影，与其找他，倒不如先想办法汇合自己人一起赶到现场正面对敌，实施救人来的实际。
李亘一听是沈奇，这位一标之中兵法计谋，略有文采的副标长也赶了过来，看样子是着急自己的安危，经历一晚的波折后重新汇合，不由喜忧参半地回应一声：“我没事，你们怎么也赶来了？”
柴老米也不回避，看着天色渐亮，虽有些沉霭，但边境上能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能有这般好的景色，倒也不错，昨夜北风呼啸，风声凌厉盖过了许多杂音，风力势头不小，也吹走了许多痕迹，唯独没能吹走那些企图攀岩袭寨的鹰隼探子们，他也毋须掩盖什么？也不怕误会，就算都归功于李亘等人的功劳，这都无所谓，毕竟都是为大将军，还有千万户北卫百姓做事，谁的功对他来说都一样。
李亘想尽量地掩盖什么，都说破晓前会有一段最为黑暗的时刻，想必已经经历，虽未亲眼看到，设身处地地亲自感受到了，连忙给几位骠骑递手势，让他们排成一排，将身后的一切都欲盖弥彰过去，至于沈奇自然由他出面斡旋。
“沈大哥此刻寨里一切安好？你要是赶来，胡人再……”明知不可能，这个理由就连自己都觉得老生常谈，何况一起经历还有柴老米在场，那就证明李善还在寨子周围，不知哪个不知名的地方藏匿着，坐镇指挥，居高临下。
沈奇正要说明，只听到一个陌生年迈的声音显得很陌生也很突兀地响起，“你们是胡不归统领下的一队骠骑？今日大将军要来迎回大公子，也就是你们的校尉大人，希望你们回去……”
“沈先生别听这疯癫的老头儿胡说八道，什么大将军，要是真那样，我何须跟你兄弟们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而且还跟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不如在将军府内享受清福……”李亘可不想跟李善有半点瓜葛，这是他自离开那个家，那个一刻也难容自己的地方起，自己就是一个将生死都系沙场上的亡魂孤鬼而已。
柴老米郑重其事地再次向这群北卫军骑宣称，“大将军想念大公子，为解他老人家思子心切之苦，就由我这个老仆人代劳把他带回去，从今往后他不在是驭龙营的校尉，他是整个北卫的少将军。”
沈奇怎会不通情理，李亘虽与自己是多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么一层身份，要是换成是他，早就到大将军身边耀武扬威去了，还整日枕戈待旦地担惊受怕，何苦呢？要是大将军的意思来军中历练一番，将来好……懂得自然都懂，他这个心机灵巧之人怎会不懂孰轻孰重？立即笑脸相迎地爽快回应道：“既然是总教习大人，这么多年未听到您的事迹，没想到能在此处得蒙一见，实在是……”
“好了，也别虚头巴脑地一阵寒酸，既然是来视察周围情况，那这里有一堆后事需要处理，想必沈先生也知道如何处置？”柴老米已经很客气了，没有什么架子，也不拐弯抹角，说着就一把抓住李亘的后领，纵身一跃，简直犹如老鹰拧小鸡似的，好不费吹灰之力。
李亘一时慌乱，不由地叫嚷道：“沈先生别听这个疯老头的，你们在坎水寨内静候，我这边处理好了就跟大家汇合，我才不要和你回去……”“大少爷就别任性胡闹了，大将军这是有难，再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成家立业的大事了……”后面的话越来越小，几乎闻所未闻。
沈奇嘿嘿一笑，满足地看着李亘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由替他感到欣慰，然后自言自语地称赞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一般，心想每次大战都能安然无恙，难道真这么幸运，今日才得知真相，原来是有大人物罩着啊！”
邢文，王一马相续问道：“先生在嘀咕什么？此刻你原地升了半级，岂不快哉！”“校尉大人那是有真本事的。”
沈奇也不回应，换作以前兴许还会还口，特别是对于什么意图不轨之类的诋毁，这种有损名节的话语最是忌讳，没想到今时此刻听到了平生以来最大喜过望的惊人消息，也为李亘感到高兴，至于什么官升半级这些话也就不在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