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地动山摇的剧烈攻势之后，整个坎水寨都在摇晃，若不是山岩坚固，恐怕城北方向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不出眨眼功夫之后，穷凶极恶的胡人蜂拥而至，战事的激烈瞬间爆发，紧张的牵动这座蕞尔弹丸之地的人们心弦。
没想到胡人野蛮，打起仗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用上了火攻不说，还有大型工程器械，原以为只靠骑兵冠绝天下的他们，只懂横冲直撞，蛮横无理。
城里的百姓也好，北卫无编制的遗弃老卒也罢，就连那些青楼女子似乎都触类旁通，这座边陲小寨，为何今日屹立于世，正是因为这里一天也不太平，无论敌人采取什么样的攻势，面对任何意料不到的变故，早就已经随机应变了。在开战以前，每家每户都用家里存水泼洒了一个遍，加上地势高出峡谷，形成天然屏障，不惧胡人断江截流用水淹之；更不怕胡人采用偷袭，从山脚下溜上来更是不可能，经过几十年，整个寨子的人齐心协力，把能藏身的石碓都一块块地敲成拳头大小的碎石，相对坡度较缓的地方也进行了修整，就连容易从山北方向的每一处都进行了加固，甚至断绝了坎水寨与整个柔然的通路，只留山阴一处极为隐秘的崎岖陡峭的小道，加剧了这里与柔然的对立。面对一切变故，他们都自力更生，不敢奢望任何援助与依靠，把活命的机会都掌控在他人手里，他们打心里就不信任。
大战一触即发，就已经做好了与敌人同生共死的决心，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束手待毙等着胡人冲上来纳命吧？
客又至，当如何？
开门纳客，应战不惧！
山下杀喊声回响云霄，打破了这里的看似安宁，其实无时不刻的紧张，面对骇人的声势，总不至于连胆都吓破了，毫无还手之力地等着对方来取项上人头。这么没骨气，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的躯壳而已。
李亘作为军伍，自然见不得这种全民皆兵的景象，整个城寨虽受礌石巨大冲击，差点震得头昏脑涨，但凡有一点知觉，就要带着自己事先安排的猛士们前去充当血肉城墙，五十人势必像泥牛入海般毫无用处，不过作为北卫正统编制行列，就不允许百姓冲在自己的前面，那是对自己良心的谴责，更是对身为北卫军伍的耻辱。
好在胡人没有再用抛石机这类毁天灭地的大型兵器，不然，风雨飘摇的坎水寨还真经不起几次毁灭，火雨箭矢已经伤了不少人，也有几名惨死在最开始的箭雨之下，来不及伤心，假如真对活下去丧失了信心，坎水寨数以千计的人皆会惨死。
或许是张好经验丰富，也或许是早对这种紧张激烈的战事感到习以为常了，以最小的代价，击退强盛的胡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哪怕赢得惨烈，总好过没命了强上太多倍吧！
趁着胡人冲上来的间隙，哪怕他们用人命去填，用鲜血和尸骸去搭建出唯一的通道，都要将他们狠狠地回敬过去，不然，大军将至，血流成河。
张好带着仅剩的几名亲随不断地在北山险隘处，各处关卡巡视，加固防线，视察最新战况，只祷告胡人能晚点冲上来，这样他就有足够的间隙去解决后院的麻烦，带着妻女远走高飞，哪怕再低三下四地投靠程征总边关，委身求全，可老人家总不至于真狠心拒之门外，他有过，程征的亲外孙女总是无辜的，老人家表面铁石心肠，其实内心还不是一样柔弱，一见到乖巧懂事的外孙女什么新仇旧恨都烟消云散了。
关乎着坎水寨生死存亡之时，没想到胡人攻城气势浩大，居然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而已，整整一刻过去，山下乱成一团，惨叫声，刀戈交击声，杀喊声，声声宛如丧钟，不断地扣人心弦。顺着半山腰处火光映照，居然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一群身着漆黑甲胄，戴着狰狞面罩，也不知是哪路援军猛士，挡住了胡人攻势，阻断了他们进攻的前路。
山寨上屏气凝神地俯视着下面激烈的战况，均是猜不到谁事先这般好心，早有准备，实在是天助坎水寨。众人都万念俱灰之下又重燃希望。
坎水寨再也不是什么一潭死水，不再是孤立无援，还有天降神兵伸以援手。
看似摇曳的小城寨再一次稳健地矗立在贺兰山前。
李亘继续准备在狭长的街巷里准备埋伏，胡人一旦冲进来，自己就毫不犹豫地拼命，对青楼女子讳莫如深，因为她们误人误国，酒是色媒人，小小一个龙涎洲地界，巡查两处至关重要的军镇，没想到一个好酒，一个贪恋美色，这让自己这个小校尉都看不过去，还说什么保家卫国？
张好非但没有管辖好这里，索性还兴起了破罐子破摔，这青楼简直就是边陲小镇上的多余存在，然而，胡人将至，她们个个柔弱，无依无靠，总不能放任不顾，任由胡人冲进来毫不留情地当杀鸡一样吧？身为军伍，在世人眼里或许都是兵痞，跟山贼强盗没什么分别，然而见死不救实在悖逆自己的道义，恩怨归恩怨，民族仇恨却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兴许山腰处胶着的厮杀足够惨烈，坎水寨又一次幸免战燹侵害，都说北卫地界上的人个个都血性，有志气，绝不等援军，绝不依靠他人，也绝不侥幸抱着胡人能够仁慈，身在北卫管辖范围内，就不信李善见死不救。这种念头不敢奢求，何况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呢？
别看有一股不知来路的援军阻挡了来势汹汹的攻势，说不定下一秒，他们就突破了阻挡，势如破竹地冲进来，哪怕不惜代价，死伤更多也要用同族的尸体，同族人性命，什么用活人去堆至坎水寨城墙那么高，为其他誓死冲杀的同族铺开一条生路出来，这代价哪怕是收获甚微，不及万分之一，也要这么毅然决然。
沙场上的厮杀就是一锤子买卖，错过了千载难逢的良机，说不定等到下次这样的机会就要等上三年五载，或许更长时日，也有可能是遥遥无期。
多枝穆穆才不管事先情报是否准确，李善这个骁勇善战，驰骋南北疆场的大将军，杀人如麻的大恶魔亲自拥兵坐镇又怎样？难不成三十二万齐聚真能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全部摆开阵型？他身后何曾不是整个柔然？
冲，使劲冲，将化喇部的战旗插在坎水寨城墙哨楼上，赏牛羊百只，绢帛五十匹，金银百两，没有地位者荣升乙等柔然臣民，为自己所在的部落争光添彩，甚至享受王庭贵族们的探视，杀汉人五人以上者，令奖励战马十匹，凡抓住汉人男性可分三名作为奴役，一名汉人女性供驱使亵玩，杀十人者，奖励翻一番……只要拿下张好首级，或是北卫军卒中七品以上武官职务者，擢升提拔为百夫长；得到六品以上北卫或是汉人军职将校佩刀，头颅，亦或是以耳代之者更是受到各州牧王的亲自接见，并设宴盛情款待，说不定成为部落真正的酋长，有机会觐见王庭皇帝这等殊荣。
多枝穆穆已经没有后路可言，他趁着自己精兵一并冲杀向前之时，后在狭长的峡谷之内，差命攻城锤紧随，然后一字排开抛石机，准备将这里付诸所有心血的毕生夙愿，在这一刻都能实现，开弓没有回头箭，再也等不下去了，耐心已经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兴许见机撤退能保存一些实力，日后再东山再起，不过，玉碎州呼延庭琢部遭逢大败，自己再攻城无果，整个柔然的尊严都怕要丢尽了，到时候，李善足够有与柔然抗衡的实力，就是两族何谈之时，作为战败一方，世世代代地被胜者那方当作狗一样践踏。
冲到山腰处，冒着箭矢和滚木，垒石，各种防御的利器，还要与来路不明的黑甲军拼杀，代价或许过于沉重，不得不以惨烈来形容，就是这样，多枝穆穆连眼皮也不皱一下，他似乎眼里只有坎水寨，哪怕成为自己眼里容不下的沙子，心里的一根刺，只要一刻不属于自己，不属于柔然，就不能有一刻安心。
既然北卫人都可以不计代价地死守，冒着刀剑无情，顶着前后箭矢击中，似乎一点不知什么是惧怕，什么是生死，更不知什么是疼痛一样，个个都像是泥塑的木偶勇往直前。
多枝穆穆咬得牙都快碎掉了，但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一有点不遂人愿就畏难后退吧？
北卫人都惧死，奈何柔然就要以死惧之？
前面用血肉之躯去打开通道，运用工程器械为冲锋的勇士们打开通路。
几架抛石机调整好角度，准备好礌石，力士们控制住力道，先扫除城寨内的阻挡，免得给冲锋的勇士们造成更多的死伤。
战场陷入无比混乱，极其惨烈的景象，山谷处血溅肉飞，尸首瞬间铺满坎水寨山脚之下，就是这样也无人后退，更没有被眼前的情景吓破了胆，产生任何一丝畏战先怯，不断地冲杀，保住云梯，保证后面的勇士能够踏着自己用尸体铺出来的道路顺利登城……
在山阴处继续烤火取暖的老将依旧稳如泰山，不慌不慌地伸出双手，对着火堆似乎拿捏着眼前的一切，掌控着全局，耳畔听到，“还真是小看了多枝穆穆那鼠辈，柔然化喇部就如此勇猛，可见其他部落皆是如此，我北卫与其抗衡只怕更加无望了。”
李善刚得到前方及时传回来的战况，心里不由担忧起来，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自言自语却又再跟身边的商榷着，离他最近至少也有十步之遥，是位身着普通士卒装束的老卒，老得胡子一大把不说，皆已灰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