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如愿以偿,能打开一处缺口,就是整支化喇部大军突破之处,然后就是大举用兵,不计人命为代价去扩大优势,把这道不起眼的口子越撕越大,化不利为有利。可惜,那些巨木都碎了,散了,也着了,露出的却是与岩石一样坚实的山体。
真是疯子。一群十足的疯子。
为了制造假象,竟然用巨木把石头都包起来,哪个疯子想出来的奇招?
是觉得山上的树木用不完,还是觉得不放心,非要徒劳增俱山体的高度和艰险程度,张好绝对想不出这种既劳民伤财又大费周章的怪招来,一定是李善,那个奇招迭出,恶名昭著的虎候才会想到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办法。
对于北卫边境上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的李善,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可不是那种当惯了甩手掌柜,颐指气使的大将军,可是一心都放在自己三洲每一块土地上的实干家。这些都是近三十年一场一场留学死人中汲取的经验。一有空就到边境线上走一走,看一看,顺便听一听驻扎在那里的将卒们心里想的,他们嘴里不经意的玩笑话,或是憋在心里不愿意讲的一顿桑落酒下肚,就开始不由自主地述衷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心里的苦,正巧也是李善最愿意听的。
那些收集起来的不足,正是李善加紧督促办理的急事大事,事关整个北卫边境,大未国运,他也不想一处纰漏就带来更多的死伤,所以边境线上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往往都是特办急办的大事,容不得半点懈怠和大意。
多枝穆穆未免也太天真了,他的急攻心切导致情报失利,这些情报看似微不足道,但屹立两族争锋边境上的坎水寨已有近百年的光景,对于城寨内的每一处都曾留意过,却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些微末的变化也很正常。
两族争锋作出相应的对策,对周围环境的变迁都有留心,就算是柔然哪位执掌几万精锐的一路统帅也不能在细枝末节上感兴趣。
既然战事吃紧,你来我往难免就要做出相应的应战对策,将山周围五里的树木砍光,烧山环绕出隔离带,将半人多高的山石巨岩一块块地敲碎,把缓徐的山坡削直,解决水源,进可攻退可守的后路,这些绝不是朝夕之功,单凭几人就可以办到,而是靠着众志成城的决心和毅力。
多枝穆穆的情报有误,也不会想到抛石机就算把峡谷中的巨石都一并丢上坎水寨,依旧换不回半点便宜,既然笨重,威力巨大的攻城利器都没有办法,一旦开战,那顾得上深思熟虑太多?眼下即使把山头城寨足足削下三尺下来,也要拿下此地。
这个地方真是太招人牙痒了,痛恨又欢喜。
“准备攻城,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天亮前必须夺下此地,否则我部数十载的心血都付之东流!”多枝穆穆越来越燃起斗志,咬牙切齿地痛恨起来,但势在必得。
数以百计的猛士们开始抬云梯,奋不顾身地冲向山脚予以性命去夺取这座屹立不倒的坎水寨。
……
在坎水寨背阴五里之外河流上游,篝火通天,那位熟悉身影坐在火堆前,甲胄加身,精神抖擞地用树枝挑拨着火盆中未足够燃烧起来的柴火,即便是每一根火红的木炭都要发挥它的作用,燃成灰烬才肯满意。李善迟迟没有睡去,今晚势必无人安睡,难以入眠,不如烤着火堆,随时听着前方来的战况。
他身旁没有一位老卒,更没有一位心腹爪牙的义子在旁边陪同,茕茕独立在那里,火光映照着那张黝黑干瘦的面膛,棱角分明,坚毅干练。
李善自言自语起来,“烧吧,烧得旺一些,火苗再纯一些,温度再高些才好!三十光阴突逝去,只为今朝动天地。柔然啊柔然,还妄想当年欺压着我们抬不起头来?还以为多能征善战,无敌于天下?今时不同往日,只怪你们的王庭太柔和,太软弱了一些,多年准备都在一夜之间暴露出来,可惜了,还以为能真正较量一下,恐怕在老夫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李善并未因李亘暗杀不成就慌乱逃离此地,这里是他管辖之地,凭什么要走,再说了,呼延庭琢那只老狐狸素来吃不得一点亏,怎会甘心打成平手,一点便宜没捞到?这不怂恿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多枝穆穆就来滋事了。
一切都在执掌之中,坎水寨留下的那些北卫老卒们可不是吃素的,当年打散了,编制也不在了,甚至连归属哪支军伍也不知道,留在这么一处不起眼的小狭隘处,垒墙筑台,活生生地拔地数十丈,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加固边陲防线。甚至还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此刻在他这位北卫大将军脑海中呈现出来,那就是再把坎水寨扩建更坚固,更雄壮才行,成为两族边境上最高最大的一道城墙才好,或许又要花费多少人多少年的心血,花钱的事小,但人力时间总是不可估量,真该调动十万军伍来办这件事,不然一直拖着,恐怕他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李善能注意到这么一处绝佳位置,那么柔然势必也盯上了这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入为主也不讲究什么厚道不厚道,两军交战还讲究什么道义,简直就是胡扯,对于一向讲究实战的他,从来就不信什么纸上谈兵的书本道理。
以前没雄浑实力全凭一身肝胆,不照样打了很多大仗,硬仗,甚至是绝地求生的决战;如今拥兵三十二万,足以睥睨天下的实力,丰厚的家底就更不怕什么了,能打赢就是他李善的道理,照着自己的意愿部署,展开战场上的微弱优势就是他李善的脉络。
他到了坎水寨,就是寸土必争,就是固若金汤,什么柔然五虎,即使邀集五路大军,数以百万雄兵齐聚北卫边境,也丝毫不惧。谁都知道锱铢必较的“泼天猴”一刻也闲不住,上蹿下跳,就是为了有生之年有一场足以彪炳千秋的大战载入史册。
他可不是来安抚边塞老卒的,更不是为了一支精锐几乎牵旗移帜,弥补一时过失,为阵亡将士一个交代,给“驭龙营”料理后事的,他就是为了稳固边防,阻止猖狂的柔然人南下的,不然他这个大将军就真整日什么也不做了,指点江山坐享其成,哪有坐镇指挥来得快感与成就?
这次他只带了贴身近卫虎贲营三千,连最倚重的“黑计”谋士都未招至身边,以往寸步不离,似乎今夜小股化喇部多枝穆穆的几千人还真不是对手,至于最为信任,亲近的义子们更是一个没有叫上。
整个贺兰山阴按兵不动,坎水寨里此刻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表面上看似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其实面对多枝穆穆所率大军,强弓劲弩,攻势凶猛早已招架不住了,至于全城寨掌灯还是故意制造出“鬼城”的假象,都已经真的不重要了,面对攻城器械大型抛石机这些迅猛的攻击,他们除了用肉身去承受外,只望冷酷无情的胡骑们受其迷惑,误以为城寨已破,带步卒,骑军冲进去摧城拔寨,坎水寨也只能利用唯一的地形优势,贴身肉搏,除此之外渴望援军赶到更是渺茫,能撑一时三刻,多拼掉胡骑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不敢奢望能反败为胜。
多枝穆穆先派出的五十锐士斥候为何无一人生还,也不知是李善事先埋伏好的虎贲近卫遭遇上了一下全灭,连交手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不是李善事先准备,他到哪里,必然身边带着上万精骑,然而目标太大,难免打草惊蛇,所以对外谎称两万人马,不过虎贲军号称以一敌十,两千重甲,装备最齐备精良,相比世间任何一支精锐不下两万人的战力,这点也不是吹出来的。
多枝穆穆妄想偷袭,要是他的对手是十三太保中任何一位都可能略有得手,甚至还真有点虎入羊群的架势,就算绝大部分都是身经百战的北卫老卒,可对付万里挑一的柔然斥候先锋,终究还是弱了一些,能在城寨里制造不小骚动,对付三千配备精良的胡人,恐怕捉襟见肘。
就是对付五十精锐,恐怕会付出惨痛代价,原本溃不成军,五十人就损耗数百名手无寸铁的百姓,其中还有很多空有同仇敌忾,实际上却是鸡蛋碰石头的打法,包括许多商贩、游民、商贾、妓女、流离失所的番邦蛮夷,也有无处可去的散兵游勇……这年代不是一只狼就能训练一群羊,空有抱负血性就行了,而是真正流血性命才能换取来的代价。
至于胡人的五十骠骑斥候到底去向何处,就连作战老练得李善也不得而知。多枝穆穆更是未得到讯号就贸然发起攻击,有些操之过急。
沙场死人很正常,人命在这个乱世低贱如粪土,唯有真正的胜者才能踩着一颗颗头颅往上爬。不然,你拼了命也就只是一摊烂泥。
多枝穆穆慌了,他再沉得住气,不惜千辛万苦才换来这么点回报,甚至是收获甚微,怎么甘心,就不信此地邪门,张好与那群硬骨头死到临头了还这般顽强,是什么大人物在暗中庇护,还是说这个屡次都阻扰自己南下的小隘口其实就是空架子,未得其法,横阻了近二十年,甚至更远更久,还真有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的神秘,为了看清祖辈父辈们梦寐以求,心头之恨的坎水寨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是有神明庇护,还是说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天大的骗局,今晚都必须扒开,仔细走近看看清楚,否则还会跟祖先一样抱憾终身!
“甲士就位,准备徒手攀登上去,哪怕是以十换一也要瞧瞧清楚,这汉人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迷魂药?”多枝穆穆不再是以往那个谨小慎微,胆小如鼠的模样,他一改小心的战术,居然采用胆大冒进的猛烈攻势,或许这才是他作为柔然真正的样子。
一声令下,抛石车与力士们撤走抛石机,为了大军徒步登城让出宽敞的道来,免得成为障碍。就连游弩手,弓箭手都换下了弓弩,背在后背,换上了战刀,一起攻城。
沙场战机总是稍纵即逝,假如瞬息万变因犹豫而逆转,死伤更多的勇士,多枝穆穆还怎么邀功,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柔然。
李亘的五十骠骑,在城寨各处埋伏,他们主要以“黄花楼”里风月卖笑的女子安危为重,遇到战事一旦展开,恐怕再也顾不上什么配合,任何难以预料的情况都会发生,刀枪无情,场面难以掌控,就是深陷其中,势必反受其累,自顾自性命安危都顾不上,还谈什么保护无辜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