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枝穆穆算不上什么野心家,纯粹就是为他的东家呼延庭琢找回场子而已,既然北卫人胆大到主动出击,一改以往固守不出的保守,也打破了柔然骑军横行天下不可战胜的神话,损失了六千人,而北卫居然才损失一支三千不到的轻骑,不管他如何吹嘘神话,兵力多寡的比拼不是两军胜败的关键,但柔然权力受到了不小的触犯不得不计较。
这次集化喇部三千人攻占北卫边陲上一个两千守备不到,还是一群散兵游勇不成建制的城寨,他们还处于无人坐镇指挥的境况早已久负诟病,好比一个精壮大汉欺负一个无人保护的三岁娃娃,本是十拿九稳,毫无悬念的事情,再说了一个失去了资助,没有任何后援背景的落拓赘婿,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打胜自己如狼似虎的精锐。
哪怕他张好真的具备智勇双全,他能以一当百,那些乌合之众呢?那些妇孺儿童呢?还有那些空有斗志已无勇武的北卫老卒们,没有一位合格的指挥统帅,犹如凝聚不起来的一团散沙,素来作战勇猛的胡骑会放在眼里?
多枝穆穆倒也不是横冲直撞的莽夫,他跟随在呼延庭琢多年,出了名的谨慎,跟随着老东家的狡猾倒谈不上,不过他这份谨慎使得他在惨烈、残酷的两国边境上活得最久,也是北卫边境上出了名的“牛皮糖”,“滚刀肉”,倒不是他官做多大的缘故,切实按部就班,一点一滴地继承了呼延庭琢的精明,打仗就是精打细算。
先派五十人的先遣斥候精锐渗透,再次摸清城寨里的兵力部署以及兵库、粮仓所在之地,至于收获如何,就看城寨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卧虎藏龙,要么就是扮猪吃老虎,五十人的斥候队伍倒也不算什么,即便是五十人有去无回也不会心疼,哪怕进去后能向主攻骑军发出有用的讯号,证明一切都是值得的,而更有利于发起攻击,夺取这处要隘就平添了几分把握。
张好好歹也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往在岳丈虎跳城总兵程征麾下时,作战英勇,足智多谋,靠杀敌建立不少功勋,提擢一名正五品都尉,至于今日落寞,手下无兵可用,对付自己的老对手多枝穆穆倒也知根知底。
就是对手过于保守,打法不够精进勇猛,导致这么一座垂危的边陲小城镇如今依旧挺立在两族激烈争夺之间,依旧还在汉人管控之中。
多枝穆穆这个老王八,这么多年的较量,学得精了,也变得格外谨慎,都说胡人凶悍不怕死,但天底下谁的命也都不是如草木般,割了一茬后来年春天又恢复茂盛的境况,他们之所以频繁侵扰边境,还不是欲图占领高墙之南的土地,散枝发叶,壮大血脉。但想征服一个民族,开疆拓土却要付出最惨烈的代价和牺牲换取,这点毋庸置疑,否则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苦寒的长城之北。
汉人天生骨子里带着不屈意志,从不服从蛮横的战争所征服。
汉人历来开创文明,发展文明,壮大文明。
文明从来却被野蛮的战争所征服,但又从不屈服于任何野蛮,野蛮也会逐渐进化为文明。
五十名先锋探子斥候,也算是胡骑中精锐中的精锐,即使不算主力,作为他化喇部百里挑一的好手,被多枝穆穆当作宝贝一样,这次居然当成奇袭来使用,看来对方是势在必得的架势,不然也不会连如此隐秘的一支奇军当成弃子一样使用,难道早已打听清楚了,甚至谋划了很久,觉得前脚“驭龙营”元气大伤,北卫军为了这么一支三千人轻骑惨败不会轻易接管过去,还会追责严惩,内外都紧张得要命,哪有心思还管一个老弱病残的留营,再说那些乌合之众聚集,又不愿南迁,几乎是没有精力南迁的那种,苦苦支撑而已。
相比以往还忌惮北卫的十三太保重最为稳重的“熊”,不敢集中全部力量攻打,只能隔三差五地小打小闹一番,不时还发动侵扰、夜袭等手段加紧施压,但均未得手,倒不是北卫这群老卒的骨头硬很难啃,而是投鼠忌器,就算夺下这么一座废城,成为众矢之的,那就反而岌岌可危。
而今,迫于北卫军自己愈合伤口间隙,光明正大地夺取,北卫军就算反应过来,已经是亡羊补牢,为时晚矣的地步。
何况呼延庭琢在玉碎州也吃了这么大的亏,正愁找不回场子,多枝穆穆带来这么有利的情报,到时候再联合一起,即使北卫真来救场,吃干抹净的状态,他们欲以夺回,只怕付出不知数倍惨烈代价不可。
至于多枝穆穆不等呼延庭琢大军一起夺取这么一个边陲小镇,哪怕这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寨,对于两族利益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照理说,作为柔然五虎中任何一位都垂涎三尺,然而却只派一部不纳入正统的骑军来试试水,这又是为什么?
一来,肉太小,坎水寨就算地理位置特殊,对两族边境军事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大军休想在此拉开阵型;第二,联合那部才最有力?是素来极富盛名的慕容一族,还是直接与北卫接壤的玉碎州呼延一族?这也是更为犯愁的事,毕竟,得罪谁都没有好果子吃,慕容战自恃清高,不会看上一处久攻不下的小城寨,他心系的是整个南朝疆土,包括整个汉人富庶的天下。至于呼延庭琢,元气受损,整饬军队还来不及呢,怎会因小失大。再说了要想找回场子何必急于一时,日后交手的机会多得是,即便是占下这么一座关隘,他必然又受损不少部卒;最重要的一点是多枝穆穆想独吞军功,欲求多年机会终于今日有机可乘,有呼延庭琢做后应,毫无后顾之忧。
呼延庭琢部大部分又都是南朝战国群雄逐鹿时,战败的亡国遗族,要么就是对大未怀恨在心、政见不合的余孽,他们不满当年元隆与萧骁所作所为,邀集了李善这位枭雄窃取了天下,迫使天下三分的定局,他们这些旧国遗老遗民自然在中原苟延残存下来,但还是生怕国祚未稳之后,旧国遗老遗臣如法炮制,就将他们全都赶至苦寒之境,成为无根之主,这种仇恨自然越积越深,只要能报仇,旧国遗民也摒除了什么种族仇怨,不惜与虎谋皮,为的就是能一雪前耻,天下越乱越好,这样他们喜闻乐见。
多枝穆穆的先遣五十人的斥候似乎不中用,倒不是过于自大所致,而是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几乎被遗弃的城寨,自己部卒已经够了,三千精锐对付两千老弱病残,强弱悬殊跃然纸上,板上钉钉的事还用大动干戈?还要动用柔然正统骑军,未免也说不过去,天下谁不惧色柔然铁骑,谁不陷入恐慌?数百年来,胡人横虐北方边境之上,靠得不是别的,正是纵横千里,残忍嗜杀,几乎统治了整个华夏,打得汉族军骑抬不起头。若不是元氏出了一位忍辱负重的战神,一改颓势,说不定当今中原还是胡人执掌天下。
元闵建大未,蛰伏胡人阵列二十余载,硬是把当年八百人的奴役壮大成了百战百胜的驱胡大军,将胡人彻底赶出了华夏,如今柔然人想一复当年盛况,只怕蜿蜒纵横千万里的高墙就是他们难以突破的第一道关卡,但不打又不行,子孙后代总不能都要靠游牧活着吧?
如今元隆占据淮河之北的一半江山,萧骁占据江南以南,李善这位枭雄只能算是元隆最为依赖的靠山,表面上势成三分天下,实则还是前二人平分华夏而已。
至于李善独占大未三分之一的地盘,照理说有实力也有手腕,完全可以三分天下,但他就是不做天下共主之人,充当大未的刽子手,带兵打仗,夺取江山容易,坐江山太累了。天下人都在当面或背后说他野心勃勃,分了平洲以西还不够,想吞并整个华夏,有点效仿司马昭的路数。
至于大未与南梁划江而治,起初也是凭借李善为元隆撑腰,不然这天下兴许还会更乱,诸王候弄权祸国,又把百姓置于何地?所以他只拥兵坐守平城以西,与柔然针锋相对,为的就是防止北面胡人南下的局面。
多枝穆穆分析天下大势倒也不算精明,不过这事三岁娃娃都知道,旧国遗民用好了就是反哺最好的利器,为什么不用呢?一个坎水寨都拿不下来,何谈功成名就?
张好坐镇坎水寨,他指挥权力更是可见一斑,毕竟北卫军心性都高着呢,一个土生土长的总兵,站对了队伍顺理成章官复原职,比起能征善战的北卫正统军骑还是有段差距,凭什么由他来指挥?又凭什么受他一个剥了实权的主事文官来统领?北卫可都是如狼似虎的勇猛豪杰,杀敌数与军职挂钩,何必受其支配?这是整个沙场历来的规矩,文能统武,还不大乱才怪,武不能替文,唯有文武之道,相得益彰才能长治久安。
种种迹象表明,张好离心离德,北卫旧部又都是一群难以驯化的野兽,打仗靠得是上下一心,首尾相顾,假如整个北卫都是这样,说不定五胡乱华之境又要重演,然而并非如此。
即使没有张好主事整个坎水寨的军政大权,完全是北卫旧部支撑着,各部各支还都习惯了以往的打法,那么一切都好办了,张好只需要带着几个不离不弃的跟随就好了,尽自己的本分就够了,至于北卫各部之间,他们如何配合,只要能保坎水寨一时平安即可,想必北卫大将军不会放任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