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看似外强中干,但这么多年在边关上厮杀,算得上老资历,当初程总兵也不止一次地夸赞此人:孔武有力,智勇双全,缺乏定性。年轻时候谁又不是像李亘一样血性刚烈,纯粹直截?若不是他觉得沙场拼杀太凶险,为了出人头地一心都放在总兵女儿身上,这样实现寻常百姓眼里的荣华富贵就不那么难如登天,除了拼命外多了一条路可走。
能在兵营里出任过统制,刀法自然不俗,即使荒废这么久,如今真与人对上,一点也没有退步,杀人嘛?不就是拼的比谁狠?
宝刀未老,当然他还想“金枪不倒”,男人梦寐以求两件事。
他有临阵磨刀的果敢,也有浴血奋战的坚毅,以前在八阵营总兵官程征麾下,杀得人也不比李亘少,后来成了一个十足的好色之徒后,就变了,其实男人又有几个不好色的?
都说家花那有野花香。
张好就是厌倦了一尘不变,中规中矩的家庭,倒不是真的喜新厌旧,而是失去了真正的支柱后,凭借他一人本事又能走到哪里?夫人虽变成了黄脸婆,同枕共眠再也提不起兴致,男人内心永远有只好奇的猫,总想找一下新鲜刺激,以往他总是按别人意图去做,去活,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想好好活一回自己。
两把刀碰撞在一起,刀口都相互砍缺了一条深及一寸的凹口,就像把两柄刀硬生生地融合在一块,李亘默然,眼神透着一股子狠劲和仇视。
张好也没有过多的话语,虎口被震得生麻发疼,还是紧握刀柄,对于厌恨的北卫正统军伍素来话不投机半句多。
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对方足足有一刻的时间,周围人的神情,鼓动,喧喝,辱骂……一概都置若罔闻。
此刻的眼里只有对方,僵持在一起,都心想在下一刻就彻底打败对方。
谁先动手谁就会在第一时间暴露出破绽。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角力,平分秋色,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亘年轻,可他手上的劲力老练,出人意料。
张好老而弥坚也使得李亘感到暗自惊愕,都这么久没有锤炼,甚至连刀都生锈了,还能勇武冠绝,有点不太相信什么磨砺。
沙场不是最好的磨刀石吗?一个荒废军阵,完全沉湎美色的遗弃之人,久了没杀敌会生疏,会变得迟钝,甚至会遗忘怎么去提刀,可张好竟然一点没忘。
就在他们相互不动的瞬间,却又棋逢对手般地暗自契合,都像是出笼的猛虎,角力不能占到半点便宜,就剩下以快打快了。
此刻的二人,如同牵一发而动全身。
刀光笼罩在整个“黄花楼”大厅里。
咔嚓,噼里啪啦作响,楼梯被无形锋利的罡气拆散,断折,甚至被摧毁,破碎……
护栏的木屑横飞,就连窗棂都发出“呼呼”作响声,这气势够吓人,或许很久没有见识到这么气势凌人的打斗,或许双方如有神助,天人下凡,即使天下陆地仙境的人物之间生死较量也不过如此了。
一连串的火花,好比辞旧迎新时孩童手里燃放的烟花,绚丽夺目,光彩照人。
他们从楼下打到一楼与二楼拐角处,闪避腾挪就像灵巧活跃的草间兔,一个华衫绚烂,紧追不舍,宛如飞鹰捕兔,凶狠凌厉。
青楼里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早都躲进了自己的厢房内,紧闭房门不出,随着激烈的打斗,吓得面色发青,惨叫不止;外面找乐子的男人们却在犹豫不决,生怕错过了这么精彩的场景,犹如天人相争的遗憾,但又怕他们刀剑无眼,一旦交手什么都不顾,伤及无辜似乎也不关他们的事,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
周围的门窗,柱子,桌椅,就连吊着的华灯,装饰鲜艳,活跃气氛的绸缎布条……都鬼斧神工般留下了或深或浅,或长或短,或纵或横,杂乱无序的划痕;酒壶、酒杯、瓜果菜肴,点心小吃,酒水饭食更是打翻一地,狼藉一片。
惊呼声,称赞声,感叹声此起彼伏;目瞪口呆,惊慌失措,拍手叫绝更是不绝于耳。
每一招透着狠烈,每一刀都足够致命。
同是北卫人,彼此没有花里胡哨的架子,都拼尽全力,要致对方立马倒地不起。
这是一场新北卫人对旧北卫人之间的对决,谁要是稍有犹豫,都会血溅当场,皮开肉绽。
血溅三尺浑然不觉,直来直去方显酣畅淋漓。
二人也不知凭借一口气运转如风,出手如电,这么一刀一刀地朝对方身上招呼,砍了多少刀,李亘也不知挡了多少次。
一个被逼得步步后退,从大厅打到三楼,又从三楼翻身跃下,碎了不知多少桌椅板凳,看热闹的人恨不得每一招每一式都不能轻易放过,但被逼至身旁时,为了不被误伤,赶紧朝墙面躲。
他们战到哪里,这些好事之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里,一刻也不敢眨眼。
黄花楼空间相比沙场还是过于狭小,但有足够的空间躲避,李亘一味地回击,却被步步紧逼。最后回到大厅地面上时,他不再翻转腾挪,原地站立不动,既然在技巧和经验上比不过对方,那就比拼胆色,双脚如与地面一样生定在一起,谁要是退了半步,刀锋,刀刃就会无情狠辣地砍到血肉之躯上,这种真男人之间的对决还真是没什么观赏性,却令旁人也血脉喷张。
陡然间,罡风暴涨,由一尺显而不漏,内敛不化,逐渐形成了三尺难有人敢进分毫,最后暴涨至三尺,甚至一丈,黄花楼的墙垣都被活生生地拆掉,门窗墙柱几乎露出斧斫刀砍后的沟壑,二人依旧难解难分。
男人之间的对决往往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招恨的自然是恨之入骨,艳羡者不免心生向往,惧怕者更是难越雷池半步,厌恶者久闭门窗不闻不见……
都感觉整座“黄花楼”都快经受不住他们的摧残,感觉到整座楼都在轻微地晃动,身置其中之人都以为他们是地仙境界的高人,有点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意思。
真看不出来,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边关小营寨的主事竟然还是一位方外修士,不显山不露水,藏匿了十数年,每逢两族边关大战都平安无事,都逍遥法外,常人均自细想回神,觉得也是,如没有千军劈易,万军莫敌的本事,又怎会保住这么一个蕞尔小城寨千人的安宁?
倒是觉得李亘才是均是看走眼,年纪轻轻,身披北卫战甲,一看就是位按部就班,认死理的白丁模样,殊不知也有相等的境界,能达到这种境界之人都不简单。
世人皆未见过仙人。
但正置这烟花之地正在拼杀的二人,居然和天上仙人没什么区别,轻则摧城开山,重则天崩地裂。
李亘也不相信自己会的三招两式能有这么大的威力,心无旁骛的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否则立即就命丧于此。别说自己死在这里,人在这种不堪入流的地方,都是他最大的耻辱,要是不幸死在这里,命贱如狗不说,随意丢出黄花楼,然后被苍鹰秃鹫啄食;要么当成野狗一样丢进一个角落,任其他野狗争相抢食,活得时候什么名节,声誉都还能注意,死了真不如狗……
最主要的不能接受的,是一直过不去的一道坎,大仇未报,要是死在这种不堪之地,非但仇者快,还是对自己最大的践踏。亲者?与其有不如无……
“柔然打过来了!”
“柔然铁骑攻过来了!”
……
一时之间,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坎水营”不出眨眼功夫,顿时响彻方圆数里之外,已经归于沉寂的安宁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就是傍晚时分初见此地那般兴旺也不及此刻万一。
楼外奔走相告,瞬间战鼓雷动,城寨中“热闹起来”。
再也没有什么“宵禁”,都这个时辰了,绝大部分的门户内刚吹熄了灯火,有的酣然入睡,有的卜自酝酿,有的还在宽衣解带,一听到地面轻微晃动,众人如遭大难般矍然惊起,猛地翻身穿衣下床,穿戴好往日里对阵抵抗的甲衣,没有的,也拿起劳作的锄头,斧子,钢股叉之类的工具,或者是木制长凳,竹制炊具等当作防身急用的武器。
他们这里不能等着周临城邑派兵驰援,不到顷刻就会被凶狠残暴的柔然人以最迅捷,凶猛的攻势侵吞覆灭;他们必须自行搭救自己,哪怕是螳臂当车般也要做最顽强地抵抗,等?只有死路一条,人一旦进入绝境,不疯必然是抱必死之心,否则真的神仙也救不了。
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以最鼎盛、最昂扬的斗志姿态应对来犯之敌。
坎水寨,一下子又醒了。
不,是活了起来。
城寨灯火通明,乡户们放下了平时的贪图享乐,此刻变得众志成城一般,再也看不到他们身上的市井气息,反而像是个个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士卒。
张好问询后瞬间收刀,连头也不回地放下一句话:“胡人来犯,改日再战!”一下冲出楼外,一溜烟就淹没在大街上的人潮之中……
空留李亘一人不知所措,他刚要挥手示意,打仗怎能少得了“北卫军”的说法,还未脱出口,对方只打了一个照面就匆匆离去,看来是担忧什么,定是不放心家中独女吧,看样子了却一桩心事,倒也宽慰许多。
至于应战柔然,怎能真没有自己参与,连主事人都走了,也该早些与同行标卒们汇合,一同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