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不止一次次考虑过这些,为什么女人总是希望能让她们过上安稳太平生活的同时,还奢望自己的男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世间什么好事都想要个两全,鱼和熊掌还想同时拥有,就好像既要满足她身体需求外,同时声色犬马也尽量满足,似乎无休止地索取,没有尽头,一个人想同时看东的时候还要看西是一回事。
不能动歪脑筋,耍手段,这才是最头疼的地方,但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最勾引人,把男人的心思,男人们的虚伪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们不需要耍什么高明的手段,就能死死地抓住男人们的心,一时赌气,过后又想得发疯,不得不许下一些看似荒诞,幼稚的诺言,却又距离自己的能力有很大的诧异,随着时间的推移,意志逐渐消磨,几乎不可能实现。
当初张好就是乱承诺,胡发誓,没想到遇到今日这种境况也属于作茧自缚,愿望可以许得无限大,关键时刻闹笑话,原来孔雀也跟世间的绝大部分女子一样,只想要一个安稳,不单是生处环境的安稳,还要实实在在心里面的安稳,虚伪的谎言她再也不相信了。
谁都期望自己一定要找一个盖世英雄作伴侣,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样地宠爱。
一到意见分歧,就轻易试探出对方的真心还是谎言,美梦总不能一直做,终究要醒,照样要面对残酷无情的世道。
张好所说的每件事,每句话都是当真的,人生或许谎言占一半,实话占一半,要他所说实实在在给她美满幸福,这也是真的,不论什么身份,何等际遇,任何时刻,始终没有半丝更改,除非她彻底死心,张好不得不死缠烂打在她身边,这点别无选择。
“你假如想要升官发财,成为真正州府郡县的官太太吗?为什么本就不是那块料非要挤破头往里钻?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张好苦笑,世人是聪慧还是愚昧,自己悟了大半生才领悟到,却没想到以此教诲,他们却当你是疯子。难道都觉得他在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什么才是真心实意,苦口婆心。
孔雀知道他的用意,但一个人没有享受过,经历过,当然就充满了憧憬,无限地遐想,从未觉得这有什么对也不对,由一个身份卑微,出生低下的苦命人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官宦妻妾,谁也不敢再背后指手画脚,再也不敢欺负她,至于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都将被今日的无限荣光给掩盖。
身份差异的两个人在一起,原本就是天方夜谭,早认清现实残酷为好,免得梦醒后全是悲苦,孔雀最后轻轻淡淡地说了最后一句:“你走吧,容我想想,张郎也好好冷静一下,到底要不要和我这个青楼女子继续下去,既然忘不掉,那就给我一个实在的名分。”
张好知道她想要什么,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已是风雨飘摇,但还想拉上另一个人,那将失重跌入悬崖,甚至翻船,世俗眼里的鲤鱼跳龙门,也不过个别人而已,自己都难保,哪能顾及另一个人?
李亘不想追究这位不求上进的主事狎妓的丑事,他如何处理都不管,什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都跟他没有关系。
张好私生活糜烂,这是他的家事,既然大家都是苦命人,或许有几分同情,但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孔雀的遭遇凄惨,就不跟她计较,不过每一位边关将士却不能坐视不理,有他们,北卫边关才能稳如泰山。
“张主事希望你在儿女私情、英雄气短上有所均衡,不然到头来人财两空,世人都为你抱憾不值都属徒劳,有个安宁的环境才能保护更多的百姓。”李亘总不能来一趟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了吧?
想着张好年纪尚幼的女儿,还有他苦苦哀求不得回应的程氏,心里难免顾全大局,不该被他们一时的悲凉而动心。
张好难以宽心,或许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心里该抱怨谁,却又无处宣泄,都归结于李亘这个不速之客来的不是时候,坏了自己好事,他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就算这位监军不到这个边陲小寨,或许还有其他来自北卫,大未的朝廷命官也会来,随着时间推移,矛盾积累,迟早也会暴露显现出来。
人总是为自己的失败找各种开脱的理由和借口,这点即便是圣人也脱离不了这种低俗的观念,李亘的出现相对来说不合时宜,但更像是犯错的僧侣被旁边同宗高僧来了一记当头棒喝,彻底打碎了梦境罢了。
真能轻易勘破红尘,寻得真理,人人皆是古刹庙宇的主持,那还有这么多意气用事。
张好拔刀了,竟不知他进青楼也随身携带着北卫刀,刀身宽厚,通体漆黑,精铁所铸,战场上以步战对付胡人战马,上砍战甲,下砍马腿,攻城略地的不二利器,一直衣衫不整的他,竟能瞬间抽出刀来,如临大敌般警惕,多半是气急败坏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刀藏在何处,却在顺手能拔刀在手,很有边陲上戍守将士的风格。
他还没有病急乱投医,或许神志不清,按理说谁都能让他气恨,应该是一心想托付孔雀,可惜他始终坚守着男儿最后的气概,没有破门而入行登堂入室的蟊贼行迹,更不会因爱生恨,为一时颜面杀了她,自己得不到,任何人也休想得到,占有欲十足的男人也挺可怕的,张好没有嫉世愤俗,只对破坏他好事,一直以来都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北卫军不满,无论是北卫的谁,这些年一直都是,李善也好,十三太保也是,就连眼前这个全凭一身胆气沙场搏命,还比自己高上一大截的李亘也可以。
纯属出气,他这些年在坎水寨做了很多,受怨气,委屈,男人一旦被认定一无是处,活得很憋屈,这些年又得到身?美满幸福的家庭?都是当年一心想往趋炎附势方面高攀,但落得门不当户不对,在别人眼里就是全凭岳丈起来,没什么本事的赘婿而已,可一个穷酸寒门想要上进,除了读书还能怎么样才有出路?
如今他也算是一展报复,可惜失去了总兵程征的资助,他成了无病呻吟的病夫,功成身退的闲适安逸,每次都没有空闲去做自己意愿中的事,就连抽身事外也逐渐身不由己,难道真应验那句话,一朝入北卫,身退即坟茔。
自己如今想按照自己意愿去活一回,而非什么事都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摆布,所以他要摆脱以往的限制,哪怕彻底不认命也满足了。
李亘知道这种人跟自己一样,率性而为,只凭一股子气,既然对方找上了自己,为何还要百般退让,被逼至绝境?
北卫男儿可没有懦夫,但也绝非莽夫。
白梅花、蓝水仙共同经营这家不大不小的人肉店,不是第一次见识男人们为了争风吃醋就拔刀相向的场面,也经历过不少血溅当场的惨事,甚至把这里砸得稀巴烂也不会心疼,毕竟门面重要,却不是起家资本,姑娘才是,没有伤及元气,调教好姑娘讨男人欢心的本事,价码提高,然后再多招揽生意不出一月又恢复原貌,甚至财源广进,供不应求。
这里想要告官府主持公道,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最大的主事都在这里寻欢作乐,还能有谁能出头?全靠自己,树倒猢狲散,不都是生活在乱世,没有权贵攀附,都靠本事活着吗?
张好今日要找人泄愤,这里被打砸破坏,即使他一时兴起烧了这座“黄花楼”,都顺他心意,开门纳客图个乐子,银子更不认人,记在他头上就是,他作为这座城寨最大的官,要为所欲为,作为老鸨怎能不长眼地阻拦呢?这些算是因公损坏,换成寻常无赖地痞流氓之类的江湖宵小,还真犯愁,有这么一位开明图乐的“明主”,宁愿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李亘毕竟也是血气方刚,对方都以男人最高礼仪招呼自己,哪有认怂的道理?北卫个个都是刀口舔血的主,他们提刀杀人就是家常便饭。
张好从三楼纵身直跳下来,顺势举刀过头顶,蓄力朝准李亘头顶就是劈砍下来,整座黄花楼都感受到轻微晃动,或许这里相比任何一座繁华城邑里的青楼都要简陋,但也不是戏班子临时搭建的台子,经受不住折腾,规模虽小,但一应俱全。
张好也不是什么窝囊受气惯了的懦夫,他奋力劈砍直下,足见年轻时还算是一员猛将,就这气势也非一般人能及的。
谁见了这来势汹汹的杀招都会躲,即使躲不及,也会举刀招架,总不能硬生生地被他劈个两爿。
两力相较必然技高者胜,李亘力量上不能与他硬碰硬。他由上至下俯冲,借助了全身重量,蓄力一击,必然势大力沉,非力大无穷之人才能与其硬碰,他完全可以多开,让张好扑空的瞬间再以巧攻力,后发先制,从而占取先机,但李亘没有这么做,既然对方同为北卫人,就该堂堂正正地方式比试胜负高低,没什么取巧不取巧的,更不会因他是北卫人就手下留情。
一交手就是拼尽全力,这绝不是寻常江湖侠客间的比试切磋,还讲究什么点到为止?当然这也不是市井小民之间的小打小闹,你给我一拳,我踢你一脚,打到最后彼此血汗,泪水淋漓,鼻青脸肿,跟三岁小孩子的拉扯扭打有何区别,既没有观赏性,还受尽皮肉之痛,落得一个两败俱伤,一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魄都没有。
当!
两把北卫刀交击在一起,迸溅出夺目耀眼的火花,煞是好看,随着碰撞在一起后,倏尔转逝,两个人,两把刀,一个身披坚甲,装束威武;一个披着花艳艳的锦缎袍子,袒胸露乳,形成鲜明对比,给黄花楼平添一道亮丽的风景,不过旁边临近之人都不敢轻易靠近,刀剑无眼,难免一时好奇伤及旁人,这就是无妄之灾。
就连白梅花、蓝水仙这种老江湖也避之唯恐不及,钱财固然重要,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情景下,即便是真的要“拆楼”也由着他们吧?相比钱财,命更重要,各自找到大厅内两根基柱,就算两个男人真把楼拆了,合抱之围的柱子足够牢靠。
一向被战燹牵连的坎水寨笼罩着一层恐惧,没想到还能有这般惊心动魄的场景。
胆小的莫过于惊弓之鸟一样的姑娘,她们从小爹妈惨死在冰冷的刀斧之下,血溅三尺的惨烈景象在幼小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至今回想起来,恍如噩梦,不免心有余悸,原本刀光剑影就与她们格格不入。
凑热闹的无非就是边关上好斗的男人,个个都是黄沙大漠里闯出来的,绝大部分又都是刀剑下拼过命,甚至有的从凶残暴戾的北蛮马蹄,战刀下,从真正金戈铁马中冲出来的,还有的在血雨腥风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捡回一条命,喜闻乐见这种英雄义气的争斗,也忍不住撇下与姑娘之间的欢愉,兴冲冲地趴在楼道栏杆前,摆好酒水,就着点心、坚果之类的小吃,一边品尝着香茗,一边开开眼地剥着花生瓜子就着精彩绝伦,说不定下一刻就血溅当场的快感,感到无比惬意。
中间交战甚酣的二人,就像是黄花楼新添的花样,供人观赏戏耍的猴子一样。
李亘与张好一交手,双方就使出浑身解数,都想能在眨眼之间打倒对方,这样才能得到这里人的继续尊崇,可惜真正交上手那一刻才切身体会到对方都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