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好也算是这个十里八乡响当当的大人物,自己无心军政大事,整个营寨又都是失散、伤病、老卒退下来的,还都是北卫军正统,有的甚至还是嫡系,他们无处可去,就都聚集在这个边陲小镇上,继续出力,与北边的胡蛮莽子抵抗到底,也算不枉当年李善带他们一起征战沙场的恩惠。
坎水寨几乎用不着虚名的什么主事,要不是张好仗着原配妻子的关系,老丈人不承认这门婚事,可多少一个玉门关总兵,就是李善也要给三分薄面,这些打散又无处可去的北卫人就入乡随俗,拜山头一样地让出主导权,让张好当起了空架子的主事。
大大小小也是一个城寨的主事,十足的地头蛇,军政上北卫人心性高傲都不听他调遣,民意上也都卖他妻子关系和面子,整日就无所事事,渐渐消磨了当初的血性与斗志,沦落为一个青楼买醉的色徒。
起初也只是借酒消愁,还有些军伍的定力,酒后吐真言,说不上被人利用,与青楼里的女子聊得甚欢,句句都尽吐心里烦闷,留在那里过夜,久而久之日久生情,感觉所有的不快唯有在“黄花楼”才得以平静,而孔雀一个韶华年纪的小姑娘甚至比原配正室更懂自己,刚开始还很小心,忌惮妻子的威名,最怕的还是她背后的岳丈大人,一位玉门关总兵,堂堂大未三品军伍,几乎与大将军齐名的存在。
这等糗事多多少少也传到了程征,还有他一大家人的耳朵里,生怕东窗事发,张好本就憋屈,岳丈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靠女人才能有点出息的软蛋,几乎闹得断绝了父母关系,起初也以为这位大人不过一时气话,气恨不过跟女儿赌气,没想这事传开后竟然还是无动于衷,张好更加变本加厉,连夜不归家。
几年下来屡次挑战程家的底线,均是放任,也彻底变成了一个浪荡子。但他心性高傲,加上积年累月地怀才不遇,导致今日这般地步,不是偶然,也是必然。
但一个北卫小小的校尉,整个人面黄肌瘦,风尘仆仆就像普通士卒无疑,在他眼里,受尽排挤,权位之下的牺牲品,压榨地不像人样,彻夜不归,宿醉狎妓,完全和当初那个雄心壮志要干一番大事业判若二人。
破罐子最怕破摔,一个小校尉就敢兴师问罪,从沙场上刚下来就要巡察布防军情,未免也太不把自己这个主事放在眼里了。
论军衔官职,自己这个主事也不比李亘低,怎么根红苗正?北卫军都是这个德行,好像他们就是整个北卫边境上的救世主,这些杂号将军都不放在眼里,这些年宿兵坎水没有功绩也有苦差,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他吆五喝六,都能呼来喝去,还看他们脸色行事?
张好就是不服气这种上面来的自然高半截的居高临下模样,不为别的,妒火中烧,小小年纪就和自己平级,足见这些年朝廷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山高皇帝远,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些都忍了,唯独一个面生的小子痛斥教训就受不了,背后议论纷纷不在少数,都没有跟他们计较,要不是这里收容,说不定那些北卫下来的残兵游勇早都横尸荒野,也就自己好心,想他们同为汉人,一遇战事,奋勇抵抗,保卫整个坎水寨安危,也不是什么坏事。
动不动就拿民怨、百姓疾苦指责自己的不是,世间人最贱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咬牙切齿地回骂一句:“边境就是这样,军纪严明就不能有丝毫私心杂念,都是随时战死的主,难得有空快活,怎么,这也犯了法?敢问犯了哪门子的律法?”
李亘见识到了坤字营杜亢的所作所为,接连又到“坎水寨”经历狎妓的主事,都是一些光领空饷,不把黎民百姓当回事,不把江山社稷放心里的败类,仗着自己有点权势,就可以在小小的辖地内为所欲为,被抓个正着,还理直气壮地不知悔改,也不知什么在给她们撑腰,简直无法无天。
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可不是耸人听闻,北卫军伍内部做不到政通明洁,上下一心,还怎么去团结一心一致抗胡呢?
好比一个人从内部开始坏掉了,还有什么精气神去征战四方,什么不败战神的的神话除了自吹自擂外,真要到了战场上不知还要死多少人都不够,甚至搭上整个北卫?整个华夏中原从此被征服奴役?
李亘讲不出什么经世大道理,但其中厉害关系必须跟他讲清楚,讲明白,讲给这些苟且偷生,偏安一隅的歪心思听,哪怕自己要触犯一些人的根本利益,甚至是众怒,但边境上的黎民百姓众怒却是这些害群之马开始在触犯,天理难容,正面相迎,万夫莫开;背后相对,万民依靠。
自己的北卫刀就是尚方宝剑,郑重其事地闻道:“你可认得我手里的刀?一杀恶贯满盈的胡虏;二杀欺男霸女的匪寇;三杀恃强凌弱的豪绅恶吏;四杀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五杀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六杀横征暴敛的官宦军伍,七杀苛捐杂税的县令司薄。你占几样?”
张好看他一脸正气,倒对北卫铁律烂熟于心,不过自己不为所动,毕竟就是一个放逐的人,甚至是边缘人,半死不活,什么人都敢舔着脸站在自己跟自己大言炎炎一番,那不都烦死。这些年不说在边关上杀敌有功,治军有方,没有功劳,辛苦也有吧?即使没有作为,几年枯树都怕丢在这里生根发芽了,不求什么功过相抵,历来没有这个惯例,何况北卫军阵中最为严厉,幸好他不在其列,否则早都脑袋搬家了。
当然也不敢受封什么功劳,也是当天和尚撞天钟的主,谁知道下个时辰胡骑大军压境,这里还存不存在都是未知,及时行乐胜过担惊受怕,再说了这里鱼龙混杂,总不能遏制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业再次扎稳脚跟,那不是断了无依无靠柔弱女子的活路?
张好就是见不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生意,生意,营生行业,正当交易。她们挣银子,自己得欢愉,怎么都是双赢,北卫督军府没严查督办,大将军也没有遏令禁止,即使宵禁也严格执行,就连大未朝廷中最铁面无私的相候均未说什么,为何在这个一窍不通的青年校尉口中那么不堪,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反问一句道:“听说你跟随胡都尉一道北征柔然,是坚壁清野还是一败涂地,有什么不痛快冲着北蛮去啊,跟自己人耍威风逞英雄,算什么本事?”
李亘坦然自若,虽被反问地脸红耳赤,但时刻不堕自己的威名,掷地有声地应答起来:“不错,我们胜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此言一出,张好哈哈大笑,打断了他的话,紧跟着全楼的男女都捧腹大笑,就连被李亘收拾得难堪的四名大汉,好了伤疤忘了疼,嘲笑北卫也会有惨胜的时候,出人意料。
整个黄花楼也根本不在乎宵禁,笑声充斥着这里上下三层,甚至传至外面,响彻整个坎水寨。李亘置身其间,或许是说了谎话,憋得整个人都不自在,恨不得脚底下有条缝,立马就能钻进去才好,但他骨子里的倔强不能丢了驭龙营的声誉,自认为北上战胡,直上千里,对得起天下黎民苍生,更对得起北卫军名号,甚至对得起良心,相比这些边塞防务形同虚设的老鼠屎们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挺直腰杆,任由他们取笑,待他们笑累了,再据礼抗争,“驭龙营此战也算不辱使命,更没有丝毫丢了北卫男儿的脸,可看看你这个主事,却在干什么?”
楼上楼下的笑声更是此起彼伏,假如说这里的众人嘲讽取笑就像潮水般汹涌,李亘就是沧海一粟一般,他不惧什么淹没,尽管笑吧,北卫军无惧世人异样的眼光。
那位刚还在和张好闹别扭的小孔雀也披着红艳艳的凤凰锦缎,露着粉红的孔雀肚兜,忸怩作态地移步张好身侧,好整以暇地半张着媚眼如丝的眼神俯视着楼下。
张好意犹未尽地一把搂住她那纤细柔软的细腰,倒也一点不躲闪,一点不忌讳,她此刻收敛起房内的任性,跟喜欢之人一条心,非常顺从自然地依靠在张好宽广的胸膛内,娇人楚楚,活脱一只金丝雀,右手挽住他的脖子,神态亲昵,恩爱缱绻,即使有一树梨花压海棠,如此娇嫩的青草竟被一头老牛占了便宜的可惜,但谁人不羡慕这对神仙般的眷侣。
同样轻视李亘,好像以他那副穷酸倒霉相,也没必要跟他忌惮什么,更不怕他是不是情敌请来的救兵,可惜以李亘这样的人物,好像也不用担心什么。
张好仰天大笑,有女人在旁,更是彰显他英雄气概,助长他的胆色,何况这里本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还有这里这么多同道中人,自然都会站在他那边,小小的校尉陷入墙倒众人推的局面,肆无忌惮地嘲笑道:“三千精锐骑士,重金打造,耗费了边关多少人的心血,更耗尽了朝廷多少钱银无法估量,你们就是有天大的功劳,终究三千换三万胡兵也不足以沾沾自喜,你们夺了三城七寨又如何?仓皇而逃之后回来,还不是很快就被夺回去了,简直就是无功而返,还白白牺牲掉了那么多精骑和袍泽!与其贸然从事,倒不如安心固防,趁着胡人还在筹备之时,倒不如以逸待劳,喝酒寻欢作乐,孔圣人都说食色性也,你们还真是属狗的,用人时想到了我们坎水寨,不用时,任其死活,你说你来交代军政要务,且问有什么军政要务能有我安乐快活重要,要死不得喘口气?”
李亘也被他当面揭伤疤一样,五味杂陈,当时不明白李善为何要秘密交代胡不归以不公开的形式出战,还说他为了个人私欲,为了一时英雄气概,却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边陲上传走了样,说成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何等扼杀。
那牺牲了的袍泽兄弟们算什么?那些一心为北卫不惜性命的就这么白白死了?
一顿教训,至于骂醒还是继续揪住不放,李亘的事都跟张好没有半点关系,也没任何心情跟他耗下去,也不废话,准备回去继续春宵一刻。
他闹就让他闹吧,还真能在这里彻底翻个底朝天不成?以自己对他的官场,这里原本与他正直的身份,教化,观念,道德完全不符,要是但凭一时之气跟程征之女一样在外大骂一通泄愤,那岂不是与撒泼耍横的怨妇没什么两样,张好耐的住性子,天塌下来了他也无动于衷,该怎么睡女人还怎么睡,你骂的口沫横飞,精疲力尽都眼不见为净。
李亘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没想空手回去,这不单关乎着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还关乎着这里两千三百余名无规建的北卫旧卒生死,乃至关系着北卫边关上的安宁,自己的尊严算什么,驭龙营是否恢复往昔辉煌又能咋样?朗声喝住道:“站住!我既不是来交接的,更非故意刁难你,存心要寻你打架闹事的,甚至不是为了他人当说客的,我只想劝你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的确确是想让你回到岗位上去,不过是替整个北卫恳请你,切勿把众望所归当作任意践踏的玩笑!”
张好转身停在门口,停驻了很久,就连身边的美人都不知他在迟滞什么,或许真有所触动?良久之后回过神来,却身形未有半分移动,心境无波地轻声道:“说得冠冕堂皇,我心早已不在这个坎水寨,不如多陪心爱之人些时日,然后快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得整个黄花楼都安静了,这一巴掌还真是如晴天霹雳,打得猝不及防,犹如惊堂木,让嘈杂的众多男人噤声,也让自鸣得意的张好也呆立原地。
谁也意料不到张好身旁的狐狸精竟然暴起动手,她这一心跟随,却不料会临时反水?一下挣脱了他的怀抱,顺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常,就是张好也措手不及,他赶紧捂住被打的半边脸颊,一脸茫然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美娇娘,不知所措地问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难不成你是属……”
女人心,海底针。
这个被称呼为“孔雀”的女人,没有姓氏,没有名字,只有以动植物,或是花草为代号,身份低下,她没那么光艳照人,她虽柔弱,但个性倔强,就这点就单让张好念念不忘。
孔雀白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人明白,几乎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地步,可惜是她一厢情愿而已,所以她要发泄一下心理的不快,不打他打谁?白白托付一个看似可靠,私底下花花心思不少的臭男人,也不止三番五次地提过,但都是敷衍塞责地哄骗过去,她,不傻!
似乎已经懒得回答,因为每逢见到他挂在嘴边,他听烦了,自己也说累了,只恨自己有眼无珠,认人不淑,命苦怨谁呢?
负气之下猛然甩开他的手,然后气冲冲,恨恼恼地快步进到自己屋子,反手将门关得死死的,关门的生意也显示她心里的气愤,几乎用摔门而入形容,楼下都快感受到这股怨气,怒气,怄气,蓝水仙,白梅花你看我,我看你,然后表示不理解,小知心人儿之间闹别扭了也是正常不过,但也不能当着大庭广众之下不给张好主事面子,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
赶紧扭着摇曳的腰肢,莲步清徐地向楼上张好的位置去,一边道:“小祖宗这又是闹哪门子气?”“哎哟,张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哈,这丫头怕是要翻天了,要不我们好好教训下她,然后给你赔不是!”
张好脸上滚烫,真是窘迫到了极点,无言以对。
看着张好的木讷,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却不知什么地方又令心肝不高兴了,以往还能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能花言巧语地哄骗,一会儿之后就好了,可惜今晚,事出突然,发生太快,就连他这么见多识广的也难以预兆,这一巴掌挨得扎实,左颊还面面生疼,滚烫赤红,大叫道“美人你这又是发什么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知会一声,或是提点一二,我也好……”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张好还没有半丝悔改,居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色迷心窍,似乎边关防务,军阵大事都不及孔雀一人身上,说着正要推门而入,殊不知孔雀把门反闩上了,外面的人不破门而入不能打开。她还用娇小的身躯背倚在门上,丝毫不让张好有进去的意思。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还真是婊子无情呢?”
“对,我本身就是婊子,你又是什么?一条狗,婊子配狗,天长地久!”孔雀的语调不急不缓,说话轻柔哽咽,此刻倒跟傍晚时分楼外那位伤心人一样,可这个青楼女子生性泼辣,年纪轻轻总能抓住男人的心思,翻起来来也这么防不胜防。
张好这么被羞辱也没有生气,反而贱兮兮地站在门口傻笑,两位老鸨也是无计可施,一味地好言相劝张好消气,待孔雀冷静片刻,过后一定好好管教,张好半句也听不进去,一门心思都在美人身上,道:“这么多人呢,我这副模样怎么好见人,你倒是开开门让我进去?”
“你还好意思跟我打情骂俏讲条件?我这是狠心与你断绝关系……”说得忸怩作态,让不少男人羡慕,给人感觉他们给美人舔脚趾都心甘情愿。
李亘都觉得恶心,这群吃相难看,还故意吧唧嘴没什么区别,世间竟还有这般低贱到无以复加地步,甘愿当狗,被人呼来唤去,当奴仆,一点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何谈北卫男儿的血性?
越想越生气,越看越不是滋味,这种毫无人格之人,已经不是一次,或许与他们为伍才是丢尽了北卫将士的脸!
张好一句话冒出来,不禁令人唏嘘高涨,似大有人支持,均抱以假如能受美人倾慕死而无憾。
“我张好不想做什么盖世大英雄,只想能每日守在你身旁,做个同命鸳鸯,什么地仙,天上神仙,统统不羡慕,哪及我美人容颜照人?”他继续以往不务正业,甜言蜜语,每每奏效,心想小姑娘遇到自己这个老情圣,还有拿不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