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悍的妇人看似彪悍,其实很柔弱,她的无助,她的意难平就像一团棉花,比不上黄花楼那些胭脂水粉,群芳斗艳的野花,甚至是一朵惨败的家棉花,都说家花那有野花香,野花再香那有家花暖人心?
无助时因为一切都错付给了楼里始终不敢出面的他,天底下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竟然怕得像只老鼠,或许不愿见她的那个懦夫,至始至终就是一个没有一点男儿气概。
她毕竟是女人,终究不能像男儿一样,终身不娶,肆意挥洒热血与汗水,犹如一片落叶随风而逝,也随波逐流,四处飘零,也可以燃尽短暂生命,因为他们为了天下太平可以付出性命,做到了无牵挂,战死沙场,留下一段青史佳话。
女人可不能这么洒脱,即使遁入空门,远避山野做个清净修士,看破红尘,但终究不如男人有定力,世间大部分女子还是要依靠男人的,无论多么厉害的女人,终究脱离不开男人的,到底有女人才有家,还是有顶天立地的男人才算家,这是个问题。
哪怕她们所托付的男人一无是处,伤得自己遍体鳞伤,但最终还是忘不了最初选择的那个男人,即便是狠心抛弃了她,或是遭逢乱世死于刀戎之下,也会重新择取另一个依靠,别说那些出家的尼姑,道姑,甚至整日青灯古佛的女人,那是彻底被伤透了心,要么从未下过山,从不知道男人为何物,兴许命中注定不是为情爱所困扰,毕竟那是极少数才会走上那条路,但凡走上那条路的女人都与死了没什么两样。
眼前这位悍妇当街拦道,惹来黎民围观,但她据以力争,不怕世俗的非议与眼光,她还是不能狠心决绝,哪怕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这类话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这可不是菜市场买菜,吃了一次亏,上了一次当,就再也不会光顾当初坑她的那个奸商那里买东西,要是真要那样,这个世道还不乱了套?
何为三纲五常?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师为生纲。
别说什么重男轻女,眼下这个王权至上的世道,男人拼命打天下,女人打点家务事,天经地义,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即使犯了错轻易被原谅,女人嫁错郎一辈子只能将错就错。
“张郎你倒是说句话,哪怕你不愿见我,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也就明白其心意,就算你不回家也没事,至少让我知道你相安无事。”她情知一味地胡搅蛮缠只会招人厌,哪怕损折所有的面子也要挽回心目中的“英雄”。
沈奇,李亘,甚至一行骠骑都感觉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女人或许夫复何求。静静地看着她孤憔无助矗立寒夜之中,这些血性方刚的男儿,恨不得替她出头,将那个负心汉从黄花楼快活的床榻上揪出来,赤条条地当着众人看看他不知羞耻的真面目。
楼里依旧鸦雀无声,不像有她言辞中的“张郎”,或许能被叫这个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干着不齿的勾当,这个勾栏里藏污纳垢也正适合这种“蟑螂”。
碍于这位悍妇自报家门的身份,恐怕就连整个北卫,柔然都能吃得开的老鸨子也要忌惮三分,得罪不起,得罪黑白两道都是小事,有官场大人物撑腰,可要是与名门将女,战场屡建奇功的人物较上劲,在北卫地界可是天王老子出面斡旋也是不行,恶人自有恶人磨。
北卫最权势熏天的恶人就是李善,这位人称魔头的大将军,他一生戎马,征战沙场,在他的管辖范围内,杀敌有功者从来都受他尊敬,何况整件事错不在这位名门将女的悍妇身上,而是黄花楼做生意做到了北卫军来了,这是疏忽,或许也是那位“张郎”恶习难改,整个黄花楼夹缝间生存,她们原本就是生不由己,迫于权势的屈从之下,只能暂时满足两只脚都踏入将门之内人物的“喜好”。
整个坎水营大恩人可是那位悍妇的家人,这里能得此刻安宁,这里的人在这里免遭战祸,都得以于她们一家用性命庇护。
天大地大,没有命大。
一饭之恩,饮水思源,这里无论是铁蹄肆虐,得且一时宁静,能有此刻繁华都要归功于边关死守的将士们。
“我说姐姐啊,张郎他不是不见你,而是不敢见你,更没脸见你,今晚是回不去了,你还是自己先回去,这天寒怕姐姐旧疾复发,让你进来喝口热茶想必也是糟践你身份,容我好好劝劝他。”一声娇柔妩媚从楼里传出来,细若蚊鸣,令多少凑热闹的男子全身都酥软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都能感受到这媚骨骚浪劲何等勾魂摄魄,要是能亲吻香泽死也不枉此生,看来张郎已经被其迷得神魂颠倒不是没有来由。
整个黄花楼此刻安静,异如反常的安静,即使里面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外面的悍妇依旧保持仪态,还有与她身份相符的教养,不然谁能容忍第三者出头?她自持身份犹如一种母仪天下的气势,回绝道:“到底是哪位妹妹?真如你所说那样,张郎是惧内还是觉得我给他丢人?”
那柔声细语的女子续道:“这……有什么区别吗?他整日寄人篱下,活得憋屈,浑身不自在,也从没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处处谨小慎微,步步为营,时时刻刻还要看人脸色,生怕自己犯了错,做一点不如意的地方,拼死拼活换来的却是这个小营寨的主事而已……”
这青楼女子竟也懂那个姓张的负心汉,几句话道出了他的心酸,看来不是单纯贪慕美色才堕落至此,而是真性情,都说婊子无情,难道还真错怪他了?
这样的男人才最没骨气,更谈不上什么大志向,有什么大作为和出息,就连真实心里话都不敢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倾述,却要在烟花之所借着几杯酒劲大倒苦水,不禁让整个营寨里的人看不起,恐怕就是刚进营寨的李亘等人都充满鄙夷。
看来也不必去什么主帐了,既然主事之人在此寻欢作乐,省得前去扑了空。
李亘心想这样的人,要不是全靠营寨内老弱病残的旧部,步卒顽抗,兴许遇到这样的人主事早就成为柔然铁骑蹂躏的对象。
楼下悍妇反而没有责怪夫君的半点不是,她一再挽回,寄予能唤醒夫君最后一点良知和斗志,因为相识不易,结缘更是难得,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在乱世之中相识,相知,相爱就是不幸中最大的幸事。
她反而没有刚才那般气恼,变得异常心平气和,似乎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使得这场戏更耐人寻味了,“以前他一无所有我没有半点看不起的意思,即使我与全家断绝关系,依然相信我的张郎从不会令人失望,人生起起落落,福祸无常,我知道自己不是张郎心仪之人,整日躲着我,怕我,甚至无时不刻想逃避我和那个家,我都明白,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既然修好,就应该宽容大度,而不是迫使关系愈发僵持,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既然张郎心有遗憾,但也决计不是你落寞,一蹶不振的理由,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呢,你在这里能躲一辈子吗?”
整个营寨街道上一下宁静,谁也不敢嘲笑,倒不是没人敢,是没有人敢这样把存在的缺点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就连初来乍到的李亘等骠骑也没觉得这位悍妇所说的每件事都丢人现眼,甚至感觉不到半丝委曲求全。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青楼女子并非故意拆散他们感情缱绻的罪魁,是那个张郎身为一个爷们儿,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玩意才导致悍妇的不幸,他敢做不敢当,还需要躲在女人的温柔乡里逃避,当悍妇提出三妻四妾时,众人惊骇哗然,真不明白悍妇一个知书达理之人,最后还要低三下四地原谅他,这种大度过于病态。
或许病得不止是她,是这个扭曲的世道。
悍妇自一开始就松口,“假如你真心喜欢这里的哪一位姑娘,你们真心相爱,彼此心意相通,那就拿出点男子汉该有的魄力和勇气出来,替她赎身,然后娶进过门来,共享春宵,也好一起服侍你,给姑娘一个真实的名分,彼此携手扶持好这个家。我也不讲究什么名分,女人最大的福分就是生儿为母,我既然不能成全予你,真心祝福你幸福,也心甘情愿为你作出一切。”或许这就是一个女人底线和尊严,为了爱的人甘愿牺牲,在当街大众面前说出这些掉价,低下到没边的糗事,人生假如凑合,在她心目中就没有什么看不顺眼的。
这句话恐怕不止那个窝囊废一样的张郎,媾和偷欢的青楼女子难以置信,或许这是他们这对狗男女私下商量,却迟迟没有结果的私语,却没想到正室主动提出,自然谁都高兴。
在场凑热闹的人们,李亘等刚入营寨的陌生人都要惊掉了下巴,再怎么容忍也不能做到这么低声下气吧?
很多人为之纳闷,搞不懂他们这么彼此折腾所为什么?难道是维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还是当初将错就错,还是说单纯为了满足丈夫一己私欲,她不得不出此下策,女人心海底针,至于是真是假,这么多人看着,想必不会食言而肥。
清官难断家务事,旁人无权干涉,是苦是甜一切都还是未知,何必吃不到葡萄就一概而论天底下的葡萄都酸呢?
“娘子你说得是真的?……”楼里终于传来张郎的声音,这个男人连家庭都一团糟,军政大事上也定是优柔寡断,一塌糊涂,什么事都由自己的结发妻子拿主意,长此以往,这个坎水营必定完蛋,悍妇口口声声称的“张郎”就是这么一个好色无胆之徒,李亘大失所望。
悍妇其实也不再是什么悍妇,她不过是想维持他们之间扭曲、畸形的家庭和睦温馨,人人都能退一步,或许世间也就没什么仇恨。
她似乎秋井无波地打消张郎和青楼女子的疑虑,似乎下定了决心,当初跟随心爱之人,断绝生养之恩父母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只是人生性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三肯定地道:“我岂是那种出尔反尔,阴晴反复之人?何况我自跟你,与家人断绝关系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这一辈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你哪怕烂泥扶不上墙,世人皆不看好,即便你真是一个城府极深,厚积薄发的恶棍,我此生都无怨无悔,人生三起三落乃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强求不得,眼下又不能放下,与其两个人痛苦,倒不如成全。”
“姐姐真是这么想的?没有半点连诳带骗,这等丑事一旦张扬出去,难免心存仇怨,待我们二人松口之后,你再……”后面的话倒是在场目睹之人们心中猜想,她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倒不是没有依据,只听到柔弱女子泫然啜泣,让不少男子听到,心底泛起一阵我见犹怜,好生爱惜的同情。
张郎却不顾外面正室的心境,一味地劝慰着身旁人,“好啦,就知道哭,娘子她可不是世俗眼里那种怀恨在心之人,这些年来说一不二,也从未嫌弃我没用,更不会牵连旁人,你既真心,我们夫妻断然不会辜负你。”
真是一对情意绵绵的姘头,这种男人哄纯邪无知少女倒是花言巧语,原配这般滋长,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好像真把这事当真了,一点也不觉得害臊,羞耻。
悍妇再次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乃至于让在场所有人作个见证,开诚布公如同一位一言九鼎的王侯,比官场上的大老爷们还大老爷们,“我好歹也算是将门虎女,你们从楼里出来,我想掌柜的也断不敢横加阻绕,毕竟我们与城寨共存亡,这并非息事宁人,得一时完满远胜过彼此仇视怨恨。”
有了她这句话,似乎黄花楼的每个人都吃了定心丸,假如这个女子真要闹事,这座黄花楼早已经鸡犬不宁,何况整座营寨里还有她爹的旧部,小姐受这等欺辱,还不得来抄了整座楼不可,既然以单枪匹马,好言相劝的方式解决,想必早已预谋已久。
女子早年间过于争强好胜,就连家人也不看好这段畸形的亲事,与家人存有嫌隙后也渴望得到自己家人的祝福,数年间大小事务每件几乎事必躬亲,大大小小的战事也都亲自披挂上阵,落得气血盈亏,阴阳失调,最终累坏了身子,导致不能身孕,也成为了她最大的缺憾,甚至对张郎心存愧疚,也是从那时起,夫妻二人早就是同床异梦。
一直以来,丈夫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早已嫌弃,甚至变得毫无兴致,背着她在外寻花问柳,发展到今日更是变本加厉,连夜不回家,或许悍妇当初的强硬也变为了忍气吞声,对于丈夫的沾花惹草渐渐麻木,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弥补,毕竟在这个动荡的乱世,地处兵燹之地,谁不是凑合活着?
如今能为张家传宗接代成为了她唯一能弥补丈夫的最大心愿,在这个胡汉两族首当其冲,兵家必争之地,也只有黄花楼才是男人花天酒地,宣泄一切郁愤之地,因为只有这里的女人更懂男人,更会体贴男人,也深知女人最大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