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风凌厉,马啾啾!
这里不如江南如画的烟雨朦胧,亦非中原金九银十般丰收喜庆,没有秋风落叶的凄婉凉爽,唯有无垠宽广的荒凉,夹杂着风吹石头跑,不禁给人一种荒凉和肃杀之气。
黄沙,大漠。
一望无垠,看不到边际。
风声猎猎,宛如天地间发出盈久不绝的哀嚎与悲鸣,看不到几千年时光流淌的胡杨,看不到巍峨蜿蜒的群峰山峦,也没有狭长幽静的峡谷,狂风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这片广袤的黄沙大漠,像无数把无形的刮骨刀,疯狂地撕裂着这片西北大漠,吞噬着地上一切的生灵。
随着杀声震天,丝毫不逊色于凌厉的阴风怒号,仿佛在与这无情的老天较劲。
凌厉风声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杀喊声,气势大增,宛如一阵阵狂雷席卷着这片大漠,伴随着烟尘漫天的掩盖了真正的声势,不断地由南朝北奔驰冲杀。
一支骁勇轻骑,足足有五千人马之多,他们身形彪悍,个个皆是轻装裘服,头顶绒帽,身批着与黄沙一样的服饰,外罩一件雪白的护心兽甲,个个面露杀气,高举奇形怪状的兵器由北向南冲杀而至。
两军相距越来越近,丝毫不惧此刻天地苍茫无情,哪怕寒风刺骨,两军将士面露狂喜与凶戾,依旧不减冲杀的热情。
口中呼哨怪叫,犹如一只只嗜血的恶魔,有四尺长的弯刀,有粗制滥造的大戟长锤等重型兵器,另一只手不住地挥舞着皮鞭,抽打鞭笞着遒劲有力的战马,浩浩荡荡,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至,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后面拖曳着长长的烟尘,欲图与正面一支直冲过来的精悍骑甲军阵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异常的神色,有种迎娶新娘子般的欣喜与躁动,丝毫不受黄沙大漠恶劣气候的影响,双眼如炬地盯紧着各自的目标,似乎要将对面迎战将士一个不剩地成为他们刀下的亡魂,让其真正领略与见识北方虎狼的威猛。
三里之外,由南向北冲阵的一队人马,整齐林立,结阵有序地奔袭而来,阵仗少说有三千之多,个个披坚执锐,清一水的英武精悍,黑甲黑马,格外显眼;执长槊,挎黑刀,迎风冲杀,面对狂风黄沙也不曾呈现丝毫胆怯,不啻于被对面的人数和气势给彻底压制掩盖下去。
因为他们孤军深入,每位将士心底都很清楚,谁要是临阵之时被对方人多势众的气势彻底吓破了胆,就不配披这身制式战甲,谁要是觉得气候恶劣,不利于北卫骑军迎敌,那就更不配与肝胆相照的袍泽们一同厮杀。
他们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彻底击溃对面的胡蛮骑军,要是贪图享乐,不如回家抱着软玉温香的媳妇睡在热炕头上,何必来此与人拼杀?
三千对阵五千,单凭兵力多寡上来判断根本不占优势,更何况在这么空旷的地形上冲杀,来不及事先筹备,自然不会讲究什么排兵布阵,任何阳谋诡计无处遁形,唯有最为直接与野蛮地以命换命,除此之外,毫无选择。
置之死地而后生。
拼,虽不能大获全胜,但至少不会输得彻底。
也能让其北方的胡蛮们不敢小觑勇气。
不拼,连胜的一线希望也没有,最终落得埋骨黄沙,三千大好男儿客死他乡的凄凉境地。
三千骑甲皆为汉人军伍装束,个个身上散出精干彪悍,英气勃发的气息,就连座下的战马也能感受到背上肩负之人民不畏死气势,大受触动,不知疲倦地一往无前奔袭,不受身负锐甲的阻滞。
战马与骑手心意相通,作为马背上的勇士,岂能掉队落后,输给了身边的袍泽?
对面武力绝对远超自己又能怎样?陷阵之志,非死即伤的死志已到了无以复加地步,岂有回头落荒而逃的动摇?
这支冠绝天下的轻骑,正是两族边境线上,长期抵御北方游猎柔然外族的北卫军中的一支而已,名为“驭龙”。
这已是北卫与柔然长期攻伐的第二十个念头。
就连这支“驭龙营”上下将士们,已经都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正面交锋了。
对面的正是他们的死敌与宿仇——柔然胡骑。
——
柔然,集鲜卑、匈奴、蠕蠕、党项等外族混杂,当年鲜卑拓跋一族进驻中原后,放任整个北地,他们便有了可乘之机,邀集于辽阔草原上建立政权,短短百年时间,几乎横贯整个疆外,雄踞在北寒之地。
鲜卑拓跋一族入驻中原,逐渐被汉化后,淡忘与柔然当年的盟约,享受到了花花世界的鲜卑一族,在中原腹地站稳了脚跟,也不想再回到那个苦寒动荡的乱世,有了历经千百年来的天险屏障,在前人基础上不断加筑抵御疆外异族的那道城墙,谁还愿意与虎狼为伍,过着茹毛饮血般的日子?
为了防止北地的柔然南下,鲜卑族执掌中原以及整个北方之后,效仿古人,不断地修筑完善两族边境上的城墙,延绵何止千里,并在各边境关隘上驻扎雄兵,就是生怕柔然人包藏狼子野心,依旧对这片墙内的壮丽山河贼心不死。
朝野更迭,他们雄踞整个关外极寒之地,足足已有一百年之久。
以前还念及鲜卑拓跋氏的旧情,与其交好,如今鲜卑式微,似乎看到了气运衰败之象,柔然王庭萌生了向南入侵的野心,从南边回来的族人都说阴山、贺兰山以南,是一块广袤富饶的大地,虽在两族边境之间,燕雀难越的无人之地矗立起一道道天堑城墙,隔绝了繁华与蛮荒,但谁不向往繁华的景象,世世代代族人就要饱受苦寒折磨?
作为天生游牧民族,无论男女都是游猎、放牧的好手,打小练就了一身精湛的骑术。
他们打娘胎里起就与马结缘,整个阴山之北,地形广袤,地势平坦,任由他们驰骋遨游,横行无忌。毫不夸张地说,柔然族的男女老少从小就在马背上出生,在马背上摔打,由呱呱落地到长大成人均以马为伴。
尤其是柔然的男儿从出生那天起就注定为沙场而生的。
但恶劣的气候,造就了空有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却始终更改无法农耕的哀叹。
相比中原腹地的物华天宝,柔然草原就只能逐草放牧,三月开春到中秋前后,是草原生机盎然的季节;可惜长达半年之久的阴风朔月,他们不得不往西或是往更北的雪原迁徙,历经千百年之久,世世代代的族人吃尽了苦头,资源匮乏的他们也不甘心就过着放牧打猎的生活,谁不想打过阴山去,南下中原?
既然鲜卑氏尝到了南地富饶带给他们前所未有的安定,做起了乐不思蜀的满足与先例,为何柔然要世代饱受北境寒苦,被其抛弃遗忘?
他们也学学鲜卑拓跋氏一族,亲自去验证了中土的一句老话: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
花花江山谁不想拥有,这是人皆向往之的生活,更是让族人封妻荫子的繁荣。
欲要图谋大事,就要有所作为,柔然王庭自中原诸国混战起,甚至更早,就在谋划如何攻取中原腹地。
尤其是这近百年时间里厚积薄发,不断地效仿以往的鲜卑拓跋一族的武功与文备,对其保守或是政令不合者,一律格杀,其一支的族人流放或是充军,虽引得哀鸿遍野,但收获颇丰,更是笼络了大批其他同在北地的其他异族,形成了百花齐放的局面,整个柔然王庭更是上下一心,一致朝南的鼎沸之声不绝于耳。
时至今日的三岁稚童都以进驻中原为志向,其间不但收复了整个北寒之地的部落,为壮大其兵马实力后,还不断募集整个草原上的男丁壮大军伍,即使分布散落于万疆之域,部落不论大小,皆在训练铁蹄,欲图有朝一日聚沙成塔,受其号令招募为军,一起打过阴山、贺兰、雁门关……让族人进驻关内,势必要将墙里面的汉人子民世代奴役。
传闻柔然的男丁,三岁就能趴在爹妈的怀里一起放牧,五岁左右独自驾着小马驹一起驰骋草原,十岁左右开始习练马术,十五岁的时候在部落间组织的各大大小小骑术中崭露头角。
没有中原莺莺燕燕、五花八门的闲暇取乐,就孤心造诣地终日与游牧狩猎为伍,练就了一身骑术精湛,加上经历苦寒之地的锤炼,他们个个身材彪悍,高大勇猛。
脚底下既有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任由他们驰骋,这对于别无他法的柔然男儿们,自懂事起就要不断地掌握和精进骑术,视马为手足亲友。
什么倒骑马,单腿蹬马术,绕马肚,甚至驯服追逐狂奔中的野马也是手到擒来,翻身跃至野马群中为首魁首马背上,经历短则一个时辰,长则大半日的角力后,拼的就是野性难驯的勇气,更是每位健全柔然男儿们不甘命运的决心,但也有不少柔然男儿在驯服中摔伤、摔残、摔死……但更多的是他们从中诞生了一个个勇士。
这些技巧被悉数掌握之后,骑马打仗自然也在潜移默化中慢慢地成长起来,柔然人的生活没有南地人那样五花八门,多姿多彩,除了整日与马为伴,就是与同族中青壮之间追逐胜负,部落与部落之间角力比斗,哪怕是深入密林中狩猎猛兽,也好过找不到可以消遣打发的乐子而荒废一身的力气。
青壮柔然们始终还记得各自部落酋长的谆谆告诫,千万不要轻易只身前往两国边境,哪怕是一时在荒野中追逐野马群迷失了方向,狩猎误打误撞到了两族边境也不行。
因为长城就是两族分界线,一旦靠近,就会被南边的蛮子视为仇敌,任意打杀,那就是非死无怨的下场。
以前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暂且只能憋着,与其心有不甘,不如好好练习一身本事,等待王庭可汗的召集那天,再浩浩荡荡地闯至阴山去,好好杀个痛快,一雪前耻。
柔然的胡人因天生环境苦寒残酷的原因,生存环境恶劣,除了逐草四方,别无其他生活的手段,唯有不断地掠夺和索取,才能让他们的日子勉强过下去,加上从小被灌输一种“想要得到,那就肆意去掠夺”的强盗思想,从而造就了他们个个生性残忍嗜战的野性。
柔然虽冶铁、粮食、盐巴等不及中原腹地丰盛,历年不得不以牛羊、精良马匹换取这些生存资源,许多时候还被南人奸诈的手段牟利,十匹牛羊才换取回一旦粮,甚至五斤铁,以及其他微薄的必需品,这些不对等的交易,久而久之在不少柔然人看在眼里深深烙在心里的仇恨,让其不得不激发出对现状不甘的欲望。
庆幸天不眷人,人当自强。
在这天然牧场,有纵横近千里的广袤草原,驯化出来的马匹自然得天独厚,相比中原重金购得良驹,然后再投入骑兵配合训练,自然和柔然天地人合一的先天条件不能相提并论。
战场需要勇猛的将士,但更需要精良的马匹。
近年来,南朝发生了大的变故,连连交兵,导致时运不济,气数枯竭,很少关注北境动向,甚至为了新朝建立,王朝更替之时,他们不惜花重金向柔然购置大批战马,如此此消彼长、休养生息长达数十年之久,柔然也逐渐融合了几大部落,日益强盛起来。
时机即成,就是大肆举兵南侵的最佳时机。
而南境内的王朝,为了阻止外族入侵,阴山以南的百姓们不得不奋起反抗,战事随时一触即发。
——
像今日这种风沙漫天,如此恶劣气候,还上演一场千骑对千骑的战事,在北卫与柔然边塞上你来我往,屡见不鲜,刀戎鏖战亦是在所难免。
清秋时节,正是南境历年丰收好兆头,为了以绝北地胡人兵患,唯持长枪,拒敌于城外,方能免于刀兵战火。
中原虽人口众多,但并非如柔然那样全民皆兵,甚至各大世家豪阀心怀各异,不能像柔然人一样精诚团结。
兵力上的不足只能靠青壮男儿填补兵力,新招募进军营的兵卒,连提抢持刀,有的连真正杀只鸡都害怕,一旦到了沙场上与人拼命,吓得屁滚尿流,战事一旦打起来,谁也顾不上谁,许多年轻的生命也就此葬身沙海,有点机灵劲的,历经了一次生死,算是练练胆,几场大战下来,新卒侥幸不死,就成了经验丰富作战悍勇的老卒。勉强与北境上的胡人过过手,说不定还真有一较高下的资本。
这支三千人马,装束齐备的汉人骑军,是大未属地北卫的嫡系正规骑军,冠以“驭龙军”称号,皆为轻骑军,隶属于北卫“象拔军”麾下,足有六千之多,这次只派出三千精骑兵马迎敌,看似实力悬殊,但他们均是北卫众多骑军之中数一数二的骑战精锐老卒,就连他们的都统制都说,此番目的不是为了练兵,只是单纯地为了打杀一下柔然胡虏威风,否则边境上任由他们肆意妄为大开杀戒,若是让他们尝到了一点甜头,就会不断地变本加厉,今年骚扰边关百姓,明年就可以邀集众寇冲过屏障,干起烧杀抢掠,奸淫掳掠的勾当。试问对付这等贼寇还要跟他们讲理不成?
若真是到了被动反击之时,北卫危矣,大未危矣,就连整个中原、江南……乃至整个天下,汉人世代生活的家园都将难以幸免。
近年来,北卫边境上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叫苦不迭,为了能有一个安稳的日子,许多百姓不得背井离乡向南举家搬迁五十里外甚至百里,以避战祸。
百姓们谈胡色变,深受戕害,为了稳定边关,北卫一地的将士们不得不重振旗鼓,开始御敌。
否则整个中原才刚有几年太平日子,就又要回到那个地狱般的年代,谁的骨气都被抽干了不成?
柔然人强横,南境之内的汉子们也不是孬种,还真以为南朝无人,个个都是草包软蛋一样,靠躲在娘亲的怀里吮吸奶水过活不成?
——
“杀!”
随着一声振臂高呼,为首的统制身先士卒,一马当先。
其人是位年纪不过三十五六的青壮校尉,瞧他那身甲胄装束威风凛凛,从四品武官节制,虽在南地两地境内算不上什么高官厚禄,但在整个北卫军帐内算得上排的上号的猛将。
两族边境间,无论上到将帅,下至每位兵卒,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活。
比那些什么士族豪阀,贵胄王孙只会纸上谈兵,空谈误国的文官来得实在。
在大未,尤其是镇守整个西北门户的北卫一境来说,只看重军功,从不看重你出生如何高贵、贫贱,只要是身为带把的男人,手里没沾过血,身上背几条人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北卫人。
黄沙之下,战事一触即发。
汉人校尉目光如炬,丝毫不被眼前凌厉的风沙眨一下眼睛,他脸上透着一股坚毅不屈的狠厉,要是有一丝怯战的畏惧,身后数千名勇士也会随他一起葬送在这黄沙戈壁。
对面是群如狼似虎的强盗,丝毫不敢大意,兵力悬殊暂且不提,何况此地距离边境足足已有几百里之遥,此次出动出击,千里迎敌完全是自己擅作主张。
僭越军纪在北卫,甚至乃至大未、南梁都是大忌,弄不好是要军法重处的。
此番大胆作战,既要有过人的胆识,更要有敢打必胜的决心,北卫的军将哪个不是良才?
干等敌寇送上门来再战,既被动,更显得边关上的武将们都是按部就班的固守、死守而已,还显得几分无能与胆怯。
得到边关侯军斥候打探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号令自己的一营将士,马不停滴地一路北上,为的就是打这支南侵的胡骑一个措手不及。
用兵之道在于迅捷,而不是被动地防御抵抗,就算仗借着坚固的城墙,精良的甲胄和兵刃,还有一群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精诚团结,通过一番奋勇激战后将胡人赶跑了,即使战果取得胜利,终究也算不上什么出彩,堪堪称得上执行有纪,中规中矩而已。
为军之将要的是果敢泼辣,用兵讲究奇效,而不是固步自封,同胞族人历年被欺负,胡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讲什么颜面?
客至,如何?
自然是迎头痛击。
做一个甘于人后,坐享其成的边关武将,不如在家陪着老婆儿子热炕头来得舒坦痛快,北卫不出这样的孬种。
只见他首当其冲,一柄大钺举过头顶,与正面冲过来的胡人骑蛮正式交锋,眼看着两匹疾驰的战马就快要撞在一起,双手猛力劈砍而下,手起钺落,对面的胡骑还未看清为首之人是何等模样,就被大钺连同战马一起劈成了两爿,人马未分,血溅数尺,犹如文人泼墨挥毫出一团粘稠浓密的墨汁倾倒于沙地上,在黄沙秋风下画下一道凄美瘆人的血痕。
两军冲阵谁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有所迟滞,沙场上的对峙往往就是这么残忍,谁要是贪生怕死,被血腥冷酷的景象吓破了胆,就会呈现出碾压态势,双方都要拿出死里求生的欲望和狠劲,闻到血腥气反而激发起各自最原始的野性,越发兴奋,否则活不到下一刻。
战事一触即发,北卫军占据先发制人的优势,但柔然骑军被惨烈的景象也不为所动,要是被这点阵势给震慑住,还拿什么资格说打过阴山去,占领江南?无论汉人还是胡人,瞬间胶着在一起,哪怕有一丝迟疑,刚才的惨状很快就是自己的下场。
陡然间,金戈铁马,尘烟弥漫,混乱不堪,北卫的阵型差点被横冲直撞的胡骑给冲乱、冲散、然后无形地在对方阵型之下被肆意冲杀……
两军陷阵之志,唯有不死不休。
汉人铁骑在交战之时率先占据了一丝先机,先行砍翻一名胡骑,瞬间点燃了身后将士们的昂然斗志,也将这场战事推往更高不能再高的趋势。
双方骑卒犹如嗜血的野兽,个个皆是满目充血,咬牙切齿地朝着彼此冲杀,唯有将对方赶尽杀绝,彻底屠戮干净才肯罢休。
柔然擅长骑术马战不错,“驭龙营”将士相较以往再也不是马战上的三岁稚童,似乎自他们在为首校尉带领下越境冲杀那一刻起,个个就已经抱着必死必胜的决心,与以往固守边关城池或是烽燧上的将卒不同,曾经任由欺凌践踏的软弱姿态彻底颠覆,才有今日敢以三千精骑深入胡人境地的雄姿勃发。
长矛刀戟遮天蔽日,旗号长缨随风呼啸。
战马上的冲阵双方就像见了宿命中的死敌一样,顿时都杀红了双眼,各自驾驭着的坐骑也在相互角力,谁也不肯在生死关头丝毫输给了对方,一旦有泄气或退让分毫,不管是汉人军骑的三千精锐,还是胡人五千蛮夷铁骑,就是祸及全军覆灭的惨状,落得一个黄沙掩尸骨的下场。
直战至不死不休的地步。
战场上从来不是单纯意义上地拼人多人少,更非靠人海性命去堆砌而成,若是以经验老练然后按部就班,那将也会是付出惨痛代价。
真正的战场就是心智、勇气、胆魄、计谋甚至士气的较量。
北卫“驭龙营”校尉率先占据一丝先机,一如既往地透露出他杀伐果决的狠辣,但人数悬殊上的差距很快将这一丝不起眼的优势,瞬息给淹没殆尽,就像双方战马蹄飞带起的沙尘,很快将双方掩盖在其中,哪怕是有任何一方的援军赶至,也无法从中分辨出敌我的架势。根本看不清深陷一交上手具体状况如何,就连陷在其中战事胶着的他们,只能祈盼比对方多活一口气。
“驭龙营的将士们切不可胶着,拉开阵型,打出优势,不然我等三千子弟都要被这群北蛮子活活耗死在这里。”还是北卫校尉率先发号施令,哪怕身陷乱阵之中,耳目失聪,乱成一团,分不清敌我,放眼四顾,皆是人马,也不知下一刻从哪里冒出几支,十几支,甚至几十支冰冷的斧钺,下场就是一个坠马身亡,身首异处。
既然分不出敌我,那就只能依凭率先冲杀方位,料定自己与对方兵马所在距离,手中大钺左挥右斫,片刻也不停歇,凡遇到胡骑,眼睛也不眨地砍杀,一口气砍翻胡骑三人落马,也不敢贪图功利,计较被砍杀之人身份到底是伍长还是十长……这点些末军勋,而是尽可能地保持足够冷静,因为身后带领的还有两千九百九十九名将士,唯他马首是瞻。
这支北卫三千人组成的骑甲,孤立无援身陷胡地,作为他们的统制,要想活着打赢整场仗,要看清楚态势外,更要事先找准一个脉络,是单纯的袭扰,挫败胡骑的锐气,还是大获全胜,将这支胡骑不求全歼,但求再不能形成威胁?
这些无疑事先早有预想,三千精锐要像一人无疑,既要充当耳目,更要头脑,至于“手足”行动一切都要跟随眼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头脑飞快运转指挥“手足”展开行动,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套连贯、娴熟、完美的配合下来,才能避免少出错。
少出错,意味着少死人,对于军情不备的险地,多一个将士出力,好像多了一根手指使力,无疑就是多一线生机,哪怕少受伤一人也是好的。
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限度的胜利。
何况眼前这五千柔然铁骑不过是一支先行而已,对于整个对峙的战局,微乎其微。
北卫骑军校尉不敢多想,只能预先按照誓师前的一切进行。
他没有被眼前惨烈的情形给吓住,哪怕常年征战,浴血杀人对于他而言早已熟稔,但一个个鲜活的人被冰冷无情的刀刃夺走性命,越杀越起劲的劲势,顺带着扫视到凄惨的死状,难免还是有些余悸。
战场上稍有迟疑,待敌若是心生恻隐,无疑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更何况此刻置身你死我活的境况,唯有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冷静,发挥出自己作为这支骑军头领最大的作用,哪怕故作应对自如,忙而不乱也好,才能带领将士们杀更多的敌人,克服一次又一次的艰险,进而牵动这个战线走势,彻底挫败整个柔然对峙局面。
虽暂时处于劣势,不单是气候、地形、人数,甚至是时机上都略逊于柔然这支精骑,但只要上下一心,谁也不惧死,定会转危为安。
以三千对阵五千,几乎以一敌二,没有半点便宜和喘息的机会,加上天不遂人愿,要想走得更远、更久、夺取更多的战果,唯有速战速决,争取在入冬前将阴山以北的地形、柔然兵力部署等等情况大致了解清楚,一旦天气骤变,对于轻装简行的他们无疑就是自取灭亡。
一切都为了接下来的大战作准备,要想彻底将北方的整个柔然向大未俯首称臣,再不敢举军南下,这一战起到了先发制人、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柔然的胡人们定不会给这支北卫军伍有丝毫喘息之功,唯有彻底将“驭龙营”的战旗从沙场上消失才肯善罢甘休,哪怕不惜代价,最好能让北卫坐镇的李善也贸然率兵北伐更好。
否则北卫就只是卡在柔然与大未,乃至南梁,甚至中原腹地的一根毒刺,虽有令柔然王庭一刻不得安宁的凶险,但还不足以形成莫大的威胁。
试想一支三千精锐,孤军北上柔然腹地,本就是冒险,沙场胜负,本身就是以命相搏,以命冒险的事。
唯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不必事事件件皆如意,但求与古人心心相印。
唯有击溃胡人的军心士气,然后活捉或是斩杀敌酋方可有活命的渺茫希望,沙场迎敌,唯有活着的那方才是真正的胜者。
即便是侥幸活下来,断不可掉以轻心,柔然胡人素来勇武好战,单论武力而言,汉人本身单打独斗不是对手。
食五谷杂粮者与终日牛羊肉果腹的胡蛮,无论体型还是气力上不免相形见绌,不可同日而语了。
好在整个北卫全境内,在李善的管辖之下相对团结,基本上做到了上下一心,军民鱼水的关系,北卫境地的男女老少深得感召,深知家土不保,何言立足的危机,即使迫不得已,但也是为自己子孙后世做点事。
几乎每位北卫地域内的百姓,一旦家中有男丁成年,就送至军帐从戎,以求报效。
近几年来里,北卫军帐充盈,聚沙成塔,大呈气候。
即使北卫连年饱受战燹之祸,正置壮年却面黄肌瘦,不过到了北卫军伍,便能以弱胜强,以少战多。
柔然举一国之力,兵力强盛,对外号称“百万雄师”,却一直不能越过两族边境防线。
何况“驭龙营”在北卫数十万边关军阵中有独自响亮的旗号,足见战功累累。
世间再无真龙供凡人可驭,不过取个由头,哪怕是附庸风雅,至少传承两汉之风,在战场上起到先声夺人的效果。
除了好记又威风外,寻常胡人的群狼狩猎时遇上也会避而远之。
但以往皆是边关防备,仗借坚固城墙为依靠,烽燧与烽燧,城池与城池之间彼此遥相呼应,驰援及时,足能使得所守之地固若金汤。
今日却是孤军北上三千里,所有的依仗皆化为乌有,由被动转换为主动迎击,碧血赤城的将士阵亡一个就少一个,没有粮草、援兵、城池这些“天地人”三才合一的优势,突遇短兵相接,万不可恋战,被拖至劣势。
这份担忧,身为三千兵马统领,不得不考虑个中细稍末节的事,沙场变数太多,容不得半点迟疑与侥幸,事先推演不下十遍,或是预料行事,确认最为上乘可行,但真正交锋之时,但也不能保证真正万无一失。否则,三千袍泽兄弟很快就会被蛮横无理,毫不讲究什么兵法阵型的胡人一点点地鲸吞蚕食殆尽,最后愧对一起出生入死卖命的兄弟,更对不起身后依仗的北卫父老乡亲。
一名面目老成的都尉挡下了胡人当面劈过来的一刀,也不知自己的校尉此刻身在何处。
到处都是杀喊声、惨叫声、马嘶声、刀枪激战声……完全掩盖了风声,胡骑,汉骑缴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分不清方位,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只能依命行事,朗声大喊道:“驭龙营的将士们,不可恋战,将这帮蛮子分割开来,今天准备来顿饱的,包饺子!”竭力地朝着胡骑阵型中央冲杀过去,冒着被乱刃分身的凶险,不时脸上、手上溅上了一股灼热,也来不及细看,心知这是身侧处有人被刀刃砍伤,瞬间迸发出的血如泉柱般溅洒在了身上,即使身经百战,一遇这种情景一样惊魂未定。
都尉率领几名契合多年的将士,一往无前地按照既定的战术在乱阵中冲杀,只要一看到兵刃不是北卫军中制式战刀者,杀。
以多年边关厮杀经验与警觉判断,非北卫黑甲,一身胡戎装束者,杀。
身上有几处如同蚂蚁噬咬的痛感,也无暇顾及,兴许是交战过于激烈,加上冲杀太快,忘乎所以,哪怕身罩胄甲防身,在这种陷阵的双方激战之中很难实现如有神助,毫发无损,即便是身上每个毛孔张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其中,也很难保证全身而退,导致身负几处刀创而后知后觉的隐痛之感。
能清晰地感觉到痛楚,还不算太坏。
至少活着,活着就不能坐以待毙。
哪怕预想的战术在脑海中反复演习了无数遍,深入骨髓般的烙刻进自己还有身边同生共死的几位将校、副尉心底,为了拓宽更有利的战局,将优势发挥至最大,需将统领之首的心意传达至每位将士。硬生生地在千军万马之间杀出一条缝隙来,“驭龙营”黑甲将士们依命行事,对于紧咬不放的柔然骑军绝不作纠缠,开始施展拿手好戏。
“包饺子?”
胡不归不知是突发奇想的心血来潮,还是早有预谋地下达指令,随着此刻战况不断地升温,加上将士们先后倒下,面对种种绝境,他不得不当机立断。
即使整个战局早已混乱不堪,难分敌我,不知此刻到底是占据优势,还是处于劣势,似乎每延误一分,整个局面就超出预想变得艰险万分,他作为一军统领,决计不能有丝毫犹豫。
这种战术以少战多,还能逆境反击,不得不说北卫这支骑军,除了必备上下一心,百战犹胜异想天开,还必须具备沙场上的非人胆魄。
兴许输阵不能输人,气势上一定要绷住,否则就成了大言不惭的笑话。
而这个笑话的结果可想而知,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区区三千人,也敢对远胜他们几乎近两倍的胡人采取分割围歼战术,这黄沙大漠广阔无垠,两军一旦交上了手,就如同数之不尽的黄豆黑豆同时倒入了一个木桶内,再想彻底分开,谈何容易?
还是说他们此次孤军北上,抱着必死的决心陷阵冲锋的决心?
就好比一个人与三五实力相当的对手较量时,气势上决不能输,哪怕虚张声势也要撑到最后?
即使兵力上完全不占优势,气势上一定不能落于对方,胡不归为全军将士壮其胆量,率先大呼一声:“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作为一军统领,他早就打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若想扭转战局,唯有出奇制胜。再说面对近乎两倍之敌,兴许柔然援军会源源不断前来阻挡,试图将其完全扑灭,全营将士们面对“胜则生,败则死”时,信心动摇,信念也在摇摇欲坠,唯他当机立断,一改颓势,振臂高呼,彻底逆转局面。这种既消除众将士们心底的害怕,还能不断地鼓舞士气,从而达到彻底瓦解敌军,与决胜千里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打得赢还是打不赢,总要打过之后再说,作为边关将士岂有未战先怯,临阵退缩的惧意。
顷刻间,惨叫声,悲悯声,杀喊声,呼喝不止,兵器击撞一起,战马负痛长鸣,双方你来我往,杀得有来有回,无论“驭龙营”将士,还是柔然先锋铁骑,皆于砍杀中应声先后落马倒地……
双方兵马在风沙漫天,广袤的大漠间碰撞在一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人挨人,马撞马,各自心中无不油生一种将其尽数扑灭不留余力的狠厉。
敌我不分地在天地一线间挤成一团,在这片黄沙与茫茫天地之间,无不是一粒不起眼的砂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