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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她获得了解脱

第二天我用一个电话狠心地瞒过母亲,说公司紧急事务必需要我去一趟林口处理。于是江毅便开车拉着我赶奔宾县,然后是林口。

一路上我几乎没有记住任何瞬间沿途的风景,但我也不敢催江毅把车开的飞起来,我暗暗安慰自己要稳住,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站,到达宾县夏雅丽的家中,我久敲房门没有任何回应,以至于邻居出来后叫嚷着说:“别敲了,很长时间都没人回来了……”

第二站,大约下午两点我和江毅到达了林口公司。与相遇的同事简单问候寒暄后,我便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到了那个没有地址和寄件人任何信息的快递。还未拆开我就有一种预感,这个快递一定和夏雅丽有关。我稳定一下心神,终于拆开了这个神秘和让我有些害怕的包裹。

我看完里边的东西后,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当时我感觉时间停止了,空气凝固了。我透不过气来,闭着眼睛,不想看任何东西。

突然电话铃想起,把仰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我惊醒,我竟然稀里糊涂地昏睡在了那里。

当我与公司相关主要负责人告别后,我准备赶回镇子。江毅对我进去长达四十多分钟感觉奇怪,所以他给我打了那个吵醒我的电话:“你说拿个东西,几分钟就出来,怎么这么长时间?还去哪儿?”江毅问坐在后面的我。

我必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江毅安全开车返回家中:“哦,刚刚临时碰到点儿事情,多耽搁了一些时间,不去哪儿了,直接回家。”

“搞清楚怎么回事了?”“嗯,搞清楚了,开车吧……”

在晚上九点多母亲担心并唠叨几句后,我得知雯雯已经睡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今晚你不能有任何异常反应……”可我又怎能睡得着呢?

我默默地坐在伊通河边——那颗被砍掉树身只留下树根的木桩上。我的手里拿着一把牛角梳子,一缕青丝,一封信笺。这是我三天前,从林口公司取回快递包裹中的所有物品。

此刻,我逐渐恢复了平静。我用曾经夏雅丽那种深邃的眼神目视着河水,渐渐地把我胸膛中的那颗心,带到无声无息的遥远时空。

“我走了。去一个只有清净没有烦扰的地方。不要有什么思念,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在你心中实实在在存在着;不要去找我,因为我已经不在这个红尘俗世当中了。红尘苦海已经没有什么,让我有任何留恋和执着的了,我心里非常平静,非常平静。”

“我母亲临终的面容让我知道,她不带一丝世俗怨气和牵挂走了。现在,也是我该走的时候了,我也不会带走一丝世俗怨气和牵挂。你不要想:我走了我母亲的路。我真的很好,只不过去了不想再被更多俗事打扰,能够让我安静思考的地方而已。”

“你和我在这个红尘中的缘分已尽,所以你和我都应该不要有任何相互牵挂,以免再生凡心。我能做到,也希望你也能做到。那把梳子,我已经用不到,它是尘世的有为之物,我是不能带走它的,物归原主。那缕头发,也是尘世有为之物,我剪断它。就剪断了与尘世的万千纠葛,从此不再纠葛。”

“就让一切随风而逝,我不会重来这个红尘俗世了,望珍重。”

这是夏雅丽最后留给我的临别之言。里面没有一句话包含我和她的名字,只有“我”和“你”这个称呼。后来我终于明白,信里的“我”不是夏雅丽,而是一种“清静”。信里的“你”也不是葛忠宽,而是一种“尘染”。

因为她已经感悟到什么是才是清静、无为和永恒。所以我才明白——她把我送给她的梳子,留给了仍身处红尘中的葛忠宽。因为她感悟到了得与失,本就无别、是一非一。所以我才明白——她剪断青丝,让自己无牵无挂,让红尘幻梦中的我渐渐觉醒。

我再次一个人出现在张秋兰的坟前。我依旧像曾经夏雅丽一样把一束长寿花放在坟前,我依旧如同那次点燃冥纸钱一样,并随后将那封信连同梳子和那缕青丝投入到火中。我要用这种方式去告慰已获解脱的张秋兰:“葛忠宽和曾经您的女儿——夏雅丽都获得了解脱……”

我依旧回到林口公司工作。在时间允许下我坚持锻炼,迎着初升的晨阳,伴着习习的晨风——我跑在剩余的红尘旅途中。那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高粱从我身边闪过,直到那个不是终点的终点……

我的女儿上了高中并最终考入了南方的一所高校。我的前妻吴清琳在雯雯上高中一年后,搬出了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家。女儿告诉我说,她妈妈嫁给了一个搞金融的男人,那个男人比她妈妈大十五岁。在我死时的半年前,女儿哭着告诉我说:“我妈和她的丈夫出车祸死了。”

在我四十五岁的时候,由于我头疼的毛病,在春节过后调回了镇子工作。那时,镇子的工厂已经改为股份制公司。我回来后任职公司的总经理,徐怀仁是公司的董事长,我也有了更多多陪伴我父母的时间。

在一个我休息的下午,我正陪伴父母说话。突然听到一阵警车的蜂鸣声,外面也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我走出去才知道,钟伟又犯事了,这次是因为夜晚抢劫一个瘸腿的邻村人而第四次进了监狱。我看着父亲感叹地说:“哎,恶习不改,罪有应得呀!”

在女儿雯雯高考结束并接到入取通知书后,我答应女儿国庆节带她一起去山东玩一玩。这是女儿确定的游玩地点。她说:“去泰山吧,体验一下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那一次雯雯没有像以前一样,邀请她妈妈同行。她的这种“抱着我和吴清琳复婚”的想法和行为以后都不会再有——因为吴清琳已经再婚。

“爸爸,你看太阳出来了,好美呀!好美呀!”女儿兴奋地拉着我的胳膊蹦跳着说。

我顺着女儿的手指方向望去,从弥漫飘渺的云海之中——爬起了金红的,边缘柔柔的晨阳。晨阳上面的天空粉红中带着金色的朦胧色彩,宛如佛光一般。两侧那更绚丽的红色像一对巨大的翅膀将预飞翔。

“太阳鸟在云端飞翔哦….”有人激动地喊着,观日峰上欢腾一片,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美丽景色之中。我脸上挂着微笑,轻轻挽住女儿的手,雯雯把头轻轻依偎在我的肩头。她用手机留下了红尘中我与她的最后一张合影。

下午时分,在我与女儿下山过程中,我们路过岱庙。自从二龙山与夏雅丽同游时,她带我去过那里的“万佛寺”以后。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对这类庙宇和道观产生了兴趣,当我身处其中,面对那些圣人佛像时感觉很安静很舒适。

女儿雯雯说她有点累,我便一个人走进了岱庙,让女儿在外面找个地方休息等我。这座庙宇历史很悠久,在山东泰安也是规模最为宏大的,香火旺盛。

我缓步在寺庙之中,嗅着浓浓的檀香之味,看着那一座座安详、恬静的佛像,心里非常安静,就像月光下没有波痕的湖水一样清澈透明。

此时已经将近下午四点多,这里的游人渐渐稀疏。我走进观世音大士殿堂之内,站在蒲团前敬仰他的佛像容颜。我看见他在向我微笑着,那纤纤细指仿佛将欲触摸我的灵魂。我突然发觉,这座观世音佛像嘴角的笑——很像张秋兰曾经对我有过的微笑。我学着曾经见过夏雅丽的那个姿势——双手合什后,右手掌心向下按在蒲团上,然后屈膝跪下去,随手再伸出左手……

我闭目冥思之时,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敲打木鱼之声。我感觉这声音洗涤着我的心灵,使我进入另一个世界。

“居士可是观看日出归来?”木鱼声音渐渐停下来,我听到有人问。我睁开眼睛环顾一下,殿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声音是从我右侧殿角的一个静室传出的。

我心里想着:“这声音,可这声音怎么会和她……”

我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这是庄严的佛教圣地。我回答说:“俗人正是看日出归来,大师有何指点,能不能近身教诲?”

我透过静室的玻璃能看到露出戴灰色僧帽的半个头。“居士若是看着观音菩萨的圣容,就如同与贫尼近身说话一样。”那个声音说。

再次听着这个声音,我知道这个说话的比丘尼就是“她”,我平复心情合掌目视着观音像。我听见比丘尼说:“日出虽美,仍然是幻,片刻而逝,且不久长;他日重升,他人再观,幻逝循环,永坠迷网。”

我望着观音像,听着比丘尼的话,沉默片刻说:“请问大师,日出如何能久长?”

一声钵响,久久绕梁,环耳不绝:“心无日出之相,日出之相便将久长。”

我似懂非懂地问:“还不能完全领悟大师的教诲。”

“嗯,我看居士与佛缘分不浅,终有一日会彻底领悟的,阿弥陀佛。”

“大师可认识一个叫葛忠宽的红尘中人吗?”我试着问。

“本来无名,强加以名,无名有名都虚幻,贫尼何曾记得呢?”

“大师未出家之时俗姓可是姓夏?”我继续试着问。

“贫尼尚且不记得何时出家,又怎会记得俗世的姓氏呢。”

我慢慢转过身去,面朝着殿门。我知道她尘缘已了,再无俗念,可脚步却迟迟不能移动。此时我又听到了木鱼之声。

我轻轻叹了口气,脚步极其缓慢移向殿门,在将一只脚抬起到高高的门槛上时,停住了——正欲转身……

我听见那个比丘尼说:“居士且不可回头,此时回头不是岸,走出去你才会见到佛光。”

我用尽全身力气迈过殿门的高门槛,终于没有回头,身后传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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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她获得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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