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会武功呀？”车轴矮胖子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用手指着我的鼻子，我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

“肏，以为自己是李连杰呢。”高个子青年顺势一脚踢到了我的膝盖侧面。我感觉一阵断骨的疼痛，若不是矮胖子揪住我的衣领我恐怕一个趔趄就会摔倒在地。

“揍他，狠狠的教训教训这个王八犊子……”另一个比较瘦，眼珠向外鼓鼓着，年龄较大的男人，从另外一侧快速冲过来挥拳向我的下颚猛打。在我方便后刚刚系上腰带，准备返回车中的时候，便发生了这一幕。

本以为我的出现会让他们有所顾忌，放弃对出租车司机的人身攻击。可事与愿违，在出租车噶然停在我站立的路旁时，从半开的车窗传出的呼救声进入我耳朵，随后看到接连从车上下来这三个男人。

我看见车轴矮胖子从驾驶室里强扯出司机，嘴里骂骂咧咧地打了对方几个耳光。借着尚未落尽的夕阳之光，我看到出租车司机的鼻孔流出血来，渐渐滴落在他那浅蓝色半袖衬衣上。

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快速走过去：“撒手，撒手，怎么回事？”在三个男人稍微一愣的瞬间，出租车司机带着急切渴望的眼神看向我，并用颤抖的声音说：“他们渴酒了，打车不给钱….还骂人打人……”。

还没等我接下来说什么，车轴矮胖子便松开了出租车司机，嘴里骂着：“肏你妈的…多管闲事….”向我扑过来。我正要继续开口之时，白衬衣的衣领已被他紧紧抓在了手里。

面对三个男人的围攻，我已经没有任何继续说话的机会。在奋力挣脱车轴矮胖子紧抓我衣领的几秒钟内，我挨了年龄稍大男人几拳。一拳打在我的嘴角，其他几拳已不能记得了。打在嘴角那一拳让我的内腮破裂，牙龈疼痛，血从嘴角流出。

当时我期望出租车司机与我同仇敌忾，更希望有行路人赶过来帮忙。可结果与我的期望完全背道而驰，我的余光告诉我，出租车司机趁机滚进了驾驶室，开车落荒而逃。

当我躺在感觉无比冰冷的床上回想时，最低期望这个出租车司机去找人帮忙，可直到我死去，他也没有出现在我的剩余岁月里。

我终于在和三个恶汉玩命搏斗中看准一个时机，用手掌戳到了车轴矮胖子的喉结。这个招式是我大约十五岁的时候，从同村的孩子手中借来的一本《达摩杖法》中学来的。我听见车轴矮胖子“哎呦”痛叫一声，捂住喉咙弓身难受地喘着气，暂时退出了对我的围攻。

这也许是我当时最佳脱离危难的时机，在受伤情况下，我拔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路边的玉米地。我想如果在他们不放弃追赶的情形下，企图增加他们追赶的难度。可受伤的左膝盖实在是不争气，在刚刚接近道路与玉米地之间的浅浅沟渠时，我一个趔趄身体前扑——便摔了个结结实实，俯身趴倒在了沟渠之中。

未待我起身，已经有人赶过来。接着便听到谩骂和噗通噗通的声音，肌肉和骨头的刺痛如暴风骤雨一般布满我的大脑神经。在我意识还算清醒时，我双臂尽可能护住后脑，以求最小的致命伤害。

随着谩骂和踢打声在我耳朵里渐渐变弱，我的神志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感觉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从我的后腰进入然后又脱离。那一瞬间，我顿时无比清醒。我努力抬起头用最大气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透过那些模糊晃动的草芒和玉米花穗，我没有看到夕阳的余晖。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当时的自己：“完了……”我无力将头渐渐垂下，眼帘疲惫不堪地包裹住已经完全没有视觉的眼睛，天变成了玉米地，而玉米地变成了天。于是我重新回到了童年时代。

在我热爱的这块东北黑土地上，很多农村在冬季的时节，人们都保留着一天吃两顿饭的习俗。这种现象主要的原因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初，到农村土地承包到每个农户这个过程中，粮食产量不足所导致的。西北风夹着雪花的严寒时节，农村可食用的粮菜很少，而且此季节农活也会少许多，通常不用起得太早。这便造成了普遍吃两顿饭的现象，直至改革开放多年这种现象在农村仍旧比较普遍。

通常多数农家的早饭在八点到九点，而晚饭在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当然在非冬季那一定是要吃三顿饭的，因为农活比较忙，正如多年人们日常所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脚踏泥巴手握犁，

晨阳尚未照河堤。

盘中五谷谁知晓，

日落农人不见栖。

一个脖子上套挂着弹弓的小男孩从伊通河西侧的大片稻田梗上走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很短的头发和黝黑的胳膊上，头发和胳膊上的斑斑泥点清晰可见。覆盖住肚子部位的灰色跨栏背心已然可见若干个指甲大小的窟窿。一条松紧带束腰的蓝色布料裤子半卷着裤管，露着小腿和没穿鞋子的脚丫。

小男孩一边低头小心看着田埂的高低不平，一边欢快地轻哼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少儿歌曲。两条手臂上的布鞋和鸟笼，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随着田埂的凹凸——不停的摆动着，像是为歌曲打着不规律的节拍。

这个小男孩就是十岁的我。一个当时无忧无虑对一切充满好奇，自以为敢把天捅个窟窿又不失胆怯的我。

我走近一块面积较大稻田的梗上时，歌声显然是惊动了在稻田中还在劳作的三十多岁壮年男子。他直起腰身，手里拿着禾苗，冲我龇着有些发黄的牙：“唉，虎头又去打雀儿了？”

暂停歌声立定身子的我转头向着他：“嗯呐，你看打了四个雀儿，还有个活的呢。”我满脸得意地扬扬手中的鸟笼，期待着他的夸耀。

“行呀虎头，不赖不赖。”“都啥雀呀？”

“三个死老家贼，活的是个红马廖，腿伤了，不知道能不能养活。”我看了看鸟笼说。

壮年男子站直了腰：“这可不好说，它要是能吃食儿就能活，一天不吃不喝那就完犊子了。”

我摇晃了一下小脑袋嘟囔着：“哦，不管了死了就吃肉。”

壮年男子笑了：“哈哈，对！死了就吃肉。”说完他弓下身去：“快回家吧，虎头。”

我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转过头：“白二叔，咋就你一个人干活儿呢，我二婶儿呢？”

“你婶子今天回夏家店娘家了。”白二叔这次没有起身，手不停地在田中劳作着。

“哦，我走了白二叔。”我回应着重新哼唱起来，迈步顺着梗子渐渐走远。

片刻，我听见从后面传来清晰的白二叔喊声：“虎头，今儿晚上夏家店放电影。”

闻听白二叔的话，我有些兴奋地停住脚步，满怀疑惑的扭回头大声喊道：“糊弄人？”

远远看见白二叔再次直起身：“你个虎头羔子，二叔啥时候糊弄过你呀，是真的。”

我高兴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两条手臂像鹰的翅膀一样展开，手中的布鞋和鸟笼差点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