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半小时应该就到了。”范三强撑精神给自己加油鼓劲。
长虎纹的龙在夜空中飞,忽高忽低,仿佛下一秒就要沉到地上。范三游了三个半小时,终于快到目的地了。
“山旮旯。”谢老板用这个词概况那个小镇,“可以说是郊区的郊区吧。”
虽然还没到达,但是现在附近确实是灯火稀少。四下多是大山,就算是夜间都能感受到一片浓郁的绿,偶尔借着月光能看到橙红嫣紫的山花。看着这些无涯无际的山啊树呀花啊,才能知道世界有多大,还有多少神秘未知潜藏在暗处。
天蒙蒙亮,窗外就传来车辆行驶和买卖早餐的杂音。范三没有睡好,他还是没能习惯酒店的枕头被褥,睡睡醒醒终于熬到天亮。拉开两层窗帘,一片白雾。或许是全球气候变暖,在小学之后,范三就再也没见过雾气了。
离和谢老板会合时间还早,范三打算体验当地早餐。要融入一座城,得往地铺人多处走,商业综合体虽然干净大气,但千篇一律缺烟少火。城区人行道上被树根撑起的铺路石,被阳光雨露浸得发白的阳光雨篷,被攀爬绿植缠满的楼栋墙壁,都在说老旧,却也在说历史。
黄色的烧卖皮裹着一大团糯米,糯米里拌匀了细葱、虾米、肉粒等,让这个叫做糯米包的早点香气四溢。望着小拳头大小的糯米包,范三苦恼还要不要再购入其他。
“要一碗鹅肠粉。”
“汤的还是干的。”
“汤的吧。”
“还有其他吗?”
“加个肠。”
“啊?”
“再要个香肠!”
“打包还是这里吃?”
“这里吃。”
“15块。”
“扫哪里?”
……
热腾腾的鹅肠粉端了上来,放在铺着玻璃的木桌上。范三面前,有一碗加肠的鹅肠粉,一个糯米包,还有一小碟眉豆糕。
“慢慢吃,应该吃得完。”范三看着面前似乎有点多的早点,拆开了一双一次性筷子。
眉豆糕顾名思义,即是用眉豆作主要材料做成的面点,辅以小量葱、虾米、猪肉增加风味。一口咬下,糕底柔软弹牙,眉豆软而不烂留有一定的咬口,其余辅料则让眉豆糕的口感香味层次更加丰满,吃下一块,便要再吃一块才能罢休。鹅肠爽口利落,咸辣口的浓郁酱汁更激发起食欲。将酱汁拌匀入汤内,令粉充分吸收,再连粉带鹅肠吃上一口,人间至幸不过如此。
几样美食吃完,范三感到饱腹而畅快,倦意也卷土重来。
“喂,三少。睡醒没有,起床带你去威。”
范三躺在酒店床上揉了揉惺忪睡眼,“嗯……”
“丢你啊,还没睡醒。快点起来,请你吃个豪华早餐。”
“大哥现在几点了,早吃过啦,现在回笼觉都醒了。”
“哈哈哈,我都是不吃早餐的,那就去吃个豪华午餐咯,大差不差啦。”
“丢你……”
“我大概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了,你快点收拾收拾。”
“好的,老板。”
“丢你,你才是老板,我最多就是司机。你看现在不正赶过来接你。”
“丢你……行吧,待会见。"
由城区往城郊小镇走,建筑便稀疏起来,在车上放眼望去,是天地一线,是群山环抱,较范三所在的地区要大得多。
“得啦宜家,住洋楼养番狗,揸埋靓车添。”
“吔k啦你,烂鬼杂牌车靓个鬼咩。”
“部车几钱?”
“咪十零万咯,平嘢来嘅。”
“犀利㖞,一年赚一部车。”
“妖~真系丢你好烦啊。”
“哈哈哈。”
“不过讲真,我都想揾翻啲外快,赚翻餐晏仔都好啊。不如下次我哋又去赌城赌翻手,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上次去咪差啲输到甩裤啊,好彩我按住你,先某输清光喳,仲唔快啲请我吃饭补番数。”
“收皮啦你。当时如果赌多两铺,肯定赌神上身,大杀四方,掂过碌蔗啊。”
“算吧啦,你根本就唔识,部机点玩嘅你都未明,赌条命咩。”
“哈哈哈,研究一下嘛。讲唔定中咗头彩呢,到时咪打跛脚都唔洗休咯。”
“发梦就有你份。”
“讲真,下次再同你一齐去多次。”
“到时先算啦。你宜家都噔、噔、噔噔了。”
“咁又系喔,宜家真系去边都要同埋个老婆去,有时真系觉得几唔方便。”
“羡慕。”
“又羡慕乜啊。”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已经完成咗四分一啦。”
“真系好想打你一锅嘅嗻。”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次两人畅快谈笑是两三年前,那时两人都踌躇满志。
欢乐的时间总要跑得快些,两人很快就到单身狂欢的第一站——章尾山禅院。
“寺古追前朝,林深隐帝君。”
范三不自觉轻声念起这副禅院正门的对联。
“听讲话哩座庙入边有边个皇帝响度过身嘅。点样,第一站三少满不满意?”
“感觉可以,有种神秘感,好似去探秘咁款。”
谢老板伸手作请,刻意装出一副对范三十分恭敬的样子。
“唉~谢老板请,谢老板请。”范三也装扮了起来。
山门为第一进建筑,朝南开。门前有十几级石阶,门外有二只大石狮相对。山门单层为歇山式葫芦顶,边脊饰以琉璃瓦质走兽。两侧有耳房,均飞檐翘角,盖黄色琉璃瓦。门厅内左右两侧存亨哈二将,十分威严。山门内有放生池,水面约数亩;有曲桥架于池上,长约百米。曲桥中有一亭,名“寒清亭”,重檐六角,盖黄色琉璃瓦。
禅院好大,四处都是古建筑的款式。虽说是禅院,但其实在禅院后方,还有七层高的宝塔,更有本行最重点的帝君陵。古来皇帝或因情缘,或因兵败出家的不在少数,只要正史上有名有姓,故事说得出来龙去脉的,都会被现在的人开发做景点。
走入陵园,渐往地宫走去,范三谢老板都觉温度变低下来。明明是阳光明媚绿草如茵,但阴冷潮湿阴森恐怖的感觉却在周身氤氲。于是两人也不敢随意开玩笑天南地北地胡说八道了,只静静地跟着前面的游客顺着指引牌往前走。
地宫入口只寻常人家家门口大小,木门上的红漆脱落了很多,门栓上也全是红褐色的锈。其外的石制雨篷和匾额倒是好新,反而让地宫不真实起来。
“一刀割断是非根,双手劈开生死路。哩副对联掂!好有嗰啲禅师feel。我忽然间都觉得自己已经悟了。”谢老板双手合十作顿悟状,“范施主,你且回去罢。”
“禅师,你硬系要放低是非,岂不是反而着了是非嘅相?”
“哦?”
“是非只是个好恶罢了。”
两人始终是安静不下来。
传闻这位王只差临门一脚便能鱼跃龙门,可惜临了骄奢纵欲起来,加上能力不足决策失败,最终只落了个慌不择路出家为僧的下场。
两人走近地宫,光便暗了下来。
“连灯都唔舍得整多栈。”
“三少小心,楼梯有啲窄,要唔要小人扶你?”
“悭啲啦你。”
地宫狭窄陡峭,两人走得小心翼翼,七拐八绕走了许久。
“感觉阴风阵阵。”
“三少唔使惊,有我傍住你!有啲妖魔鬼怪飙出来,就等我挡住佢,你先走。”
谢老板的语气十分坚定,甚至坚定的有些过分。两人相识太久,谢老板这番“真情流露”,反而让范三觉得他大忠似伪。
“想走都走唔到啦……”范三没好气地应着。
一阵沉默,突然。
“你听唔听到好似有BB响度喊。”范三扶着冰凉的砖墙,向后望向谢老板,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似的。
“某喔,你咪生人唔生胆啦。乜声我都听唔到,得我哋行路嘅声咯。”
“真系嘞……”
“边有。”
“点解好似得翻我哋两个咁嘅?前面入来嘅人去晒边?”
“你行得咁慢,人哋神早走晒啦。”
“一啲脚步声都某喔……”
“哎~又想吓我。”谢老板推着范三往前走。
“嗱!又来啦,你真系听唔到?”
“乜啊?”
“BB声咯。”
“某咧~真定假啊你。”
范三突然加快脚步,似是想逃。
“喂。三少,喂!”
谢老板紧追范三,边往后看那幽暗狭窄的地道,觉得似乎不像先前走过的样子。
在谢老板回过头的时候,突然撞了什么。
“头先仲叫我走先添,行得就来快过我嘞。”
“顶你啊……扮晒蟹咁。不过头先背脊真系寒寒地。”借着昏黄的灯,谢老板看到了范三得意洋洋的样子。
“行得正,企得正,惊……”
“我的声音像婴儿哭声吗?”
范三话音未落,一股辽阔古朴厚重的声音慢悠悠响起打断了他。
“又做乜啊?”见范三话说到一半便伫立在那,谢老板没好气地问,“梅开二度?”
范三往谢老板身后看去,又急忙转身往自己身后看去,再又打量起头顶四周的墙面,最后又看向谢老板。
“你有某听到?”
“同一招用响我身上系某用嘅。”
“真嘅今次,好似响好远好远嘅地方传过来,问话佢把声似BB咩咁。”
“哩次系千里传音系咪?快啲走啦,行咗半日都未入到墓室啦。”
灯光闪烁,一阵急促电流声,光没了。
“做咩啊……”谢老板张望向四周的黑暗。
“感觉帝君陵怎样,说一下感想?”
不知何处而来的古老声音响起,谢老板只觉进入了高位存在的视线,像平日走进总经理办公室请他签字,虽然总经理只是就事发问,他却感觉整个人都在被审视,而现在这种感觉更甚,似是审判。
谢老板的心跳得厉害,他不禁看向范三,但黑暗中哪有什么人。
“什么话都不讲,那你来是做什么的,戏弄我吗?”
只是一根头发丝的怒意,却如千钧入耳,谢老板双脚软起来,只好扶住墙壁。
哪里还有什么墙壁。
在谢老板软下去时,一张木凳接住了他,然后一束射光打下来,罩住了他。谢老板看了眼木凳,回过头又看前面的八仙桌却没有范三在,打量四周远处均是无尽黑暗,沿光上下观望则俱为深渊。见此情此景,谢老板双手便垂向双腿外侧紧紧抓住木凳,双脚架在木凳横撑上。
“听闻你赌术精湛,来上一局如何?”
一双手自面前的黑暗中生出,十指交叉握在一起,手肘撑着八仙桌桌面,倘若“他”有头脸,此刻下巴定是抵住双手,眼神玩味地看着谢老板。
“回答我!”
谢老板眼泪湿润了眼球,胆怯地点了点头。
“赌呢,就一定得有赌注才有意思。没有赌注还不如喝杯茶好过了,你说对不对?”
那种穿越万古的语气声调消失了,那双手也分了开来,除拇指外八只手指波浪式敲打着桌面。
“就赌他的命吧。”
一只手作剑指,挥指向右侧黑暗。好像是手势识别的灯,一根光柱凭空出现,照出了悬在虚空中昏迷不醒的范三。
“很简单。桌面上有三张牌,每张牌上都画了两个三角,一张一上一下,一张同上,一张同下,你只要抽中一上一下那张,我就算你赢。很简单吧?”
一只手在做手势,请谢老板看桌面上的三张牌。
谢老板此刻已是无法动得半分神思,他只觉脑袋似一块榆木,只能顺“他”心意。
那双手翻盖卡牌,搓乱卡牌,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难以置信。
最后他打了个响指,既是叫谢老板冷静下来,也是示意他可以开始选了。
这一清脆声响似利斧把谢老板的榆木脑袋给劈开了,叫他霎时清明了,整个人的表情、坐姿都从容起来。谢老板望向范三,又看回八仙桌。这时他才发现,那双手是此般洗练,是力量本身却不见半分硬糙无光。
“我只是叫他‘睡吧’。等你赢了,我唤他,他自会醒来。”
“人而已。”
于他,他们都只是玩具。于他们,他言出法随。
“三选一,概率是三分之一,无论选哪个都一样。”谢老板心里反复想着这甚至无需去想的数学问题,又反复去看范三。
“中间这张。”谢老板做出了决定。
“随手一指,便定生死,你确定吗?”
一双手没有任何动作,声音也只是猫在捉弄老鼠,没有脸也就没有表情,谢老板明白只能听天由命。
“最左边那张吧……”
“或许会是中间这张,确定吗?”
谢老板最后一次看向范三。
“……确定。”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就先不开这张吧,哈哈哈哈哈。”
他很开心,然后翻开了中间那张牌,是同下。
“万幸万幸,你刚才没有选中间这张,不然他就殒命于此地了。”
“刚才我都听见了,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不惧神魔。好吧,且让你再选一次。”
“概率真的是一样吗?”
“不换好吗?”
“设局让你换掉生牌?这般低劣手段,我可不会。”
“我真的不会吗?”
谢老板的想法被他全然读去,然后左右谢老板换牌的决定。对他而言,能在这场赌局里得些快乐就算赢了。
“换!”谢老板用力拍右边桌面。
“勇气、仁义、希望,好!”那只洗练的手干脆地翻开了右边的牌,“可惜。”
只眨眼功夫,范三、谢老板都不再存在于光柱中。
“既人且龙,神人精怪之战又起矣。趣甚也。”他睁开了双目。
话分两头,范三这时已经变化做了龙,用龙爪抓住谢老板在黑暗中飞速游动。
“啊!哈!”谢老板竭力挣扎,想扒开这钳制住他身体的铁臂。
“老细,咪乱喐啦,着紧草嘅!”
“三少?!”
“系啊。”
“……”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问起。
突然世间又重新有了光亮。景色入眼,他们均是大惊。
“唔去下一站嘞挂?”范三已将他的情况给范三讲了一遍。
“唔去喇……”谢老板看着底下细小的楼房,“咁头先系咩嘢情况?”
“我都想知道……”
“我哋宜家响边……”
“我都想知道……”
花费好一段时间,两人才找到方向回到章尾山禅院,小心翼翼取车逃也似走了。
礼炮一直在响,谢老板携妻子沿着红地毯走进了婚宴会场。一如大多数婚宴,游戏环节感言环节都没有缺,亲朋戚友也都是在想着菜肴。虽然没有烤乳猪,但辣牛肉也不错。
谢老板、谢夫人还有主家的人开始敬酒,一席一席地敬下去。
谢老板一身西装,头发用定型喷雾梳成了大人模样,端着白酒杯,十分干净挺拔。谢夫人则一身正红色抹胸长裙蕾丝礼服,小鸟依人地挽着谢老板的手臂。
“啱晒你口味啦!羡慕!”
“梗系~睇准目标先落手嘅嘛~你都要快啲啦!”
碰杯,烈酒入喉。
“跟住你谂住点?”两天婚宴终于到了尾声,谢老板问范三。
“唔知道呢,见步行步咯。一系你同我一齐去冒险喇?”
“咪喇,见过鬼仲唔怕嘿咩。”
“你几时变得咁细胆嘅?”
“啱啱咯。”
两人坐在石阶上,看没有星的夜空,一如最后一场考试前的晚上。
“结咗婚,一个人就系两个人,之后仲会系三个、四个。人一多,就行唔到容易行嘅路嘞。老细,诗同远方都交晒俾你嘞,我交卷先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