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3日，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益：打扫、沐浴、破屋、馀事勿取。忌：诸事不宜。

怀阳镇是蜀地为数不多保存较为完整的古镇。古镇坐落在怀阳河畔，是古时重要的水上粮米运输线路，更有千年米仓道，早晚怀阳河的美誉。

为了发展旅游业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护好地方文化，古镇建筑尽可能保持原有形态，只有些过于古旧成了危房的建筑才做了现代化的修缮。

怀阳河南北流向，东西宽度约百米，而连接两岸的是一座仿古廊桥。这不是原有的桥，而是新建的。

这里原本是有一座古桥的，但是太过古老破旧，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同时又阻碍了河道运输，不得已，只能拆除重建。

新桥的样式复古，材料和工艺都极为考究，桥面青石板铺就，栏杆是雕花实木，用料最好的是桥面撑起廊屋的立柱，需得一个成年人才能勉强抱住，没根的高度都有七八米，整桥用了足足上百根。

廊屋更是雕花彩绘做得满满当当，虽少了原古建筑的几分古朴，却也多了点雕梁画栋的华丽。

除了这些，仿古廊桥也增添了很多现代化的设备，增加了夜游的趣味。当然，这些得要晚上才有看头，而现在是白天。

陈小东抬头看了看牌匾，正是怀阳古镇最具代表也是最显眼的建筑——起风桥。

虽然是仿古建筑，不是真正的古建筑，但是这桥头牌匾上的“起风桥”三个字却是透着一股苍劲古朴的意味。

陈小东不懂书法，只是觉得这字有力道，字中透出一股劲，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这和他在张书生家看到的那些古籍上的字有同样的感觉。

陈小东匆匆上了桥，掏出一个小巧的手机，按了按，两寸大的屏幕亮了。

“18：21”大号的字体占满了大半个屏幕。

诺基亚6300，已经是没有人用的古董机了。陈小东也是跑了好几家二手手机回收点才淘到了这么一部便宜又耐用的老古董。

即使这样，300元人民币也让他肉痛了好久。

时间有些迟了，往常从学校走到这里都是17:50，今天要去张老师家，他不想让张老师等他太久。

时间对于陈小东是很宝贵的，他特意将时间的秒数也显示出来，这样每次看时间的时候，跳动的秒数都在告诉他时间在无情地流逝，不能浪费。

陈小东加快步伐走过起风桥，路过桥东头的广场拐进了小镇古街，再七拐八绕地穿过几条街，到了个小巷子。

巷子一侧是古旧的骑门柜台，柜台的门板合上，左侧的门开着，陈小东敲了敲敞开的门进到屋内。

“张老师。”

“小东来了。哎，就等你了。”

屋里正躺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用手中的报纸点了点进屋的陈小东，一边挣着扶手起身。

陈小东上前，很自然地将男人扶起。

“张老师，课后您说放学后过来一趟，有什么事儿吗？”

张书生将鼻梁上的老花镜拉低了些，瞪了陈小东一眼，“没事儿就不能来了？”

“能来，您老召唤，一定要来。”

“哼，你小子，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自己来了！”

陈小东挠了挠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张书生是怀阳中学的老师，也是陈小东的班主任，更是陈小东的恩人，是陈小东觉得除了爷爷以外，对他最好的人。

张书生今年六十岁了，身体已经比不了以前，陈小东觉得每一次见他，都比前一次老了几分。

头发灰白的更多，皱纹也更深，以前大步流星的健硕身影早就不见了，从一个中年人渐渐变成了微微有些驼背的老头儿。

“你啊，就知道客气，见外，我最不喜欢你这点，一点都不洒脱。

“瞧您说的，我见什么外啊，您就是我爷，我亲爷！”

这时，一个半百头发的微胖女人掀开门帘，一边笑一边冲着陈小东数落，“早就等你了，你要再不来，这些菜我又得重新热，快来端菜，”

陈小东笑答一声，一溜烟儿跑到杨婶身边，“杨婶，您也是我亲奶奶！”说着，轻推着她到厨房去了。

这古镇的老宅，大多是前屋后院的设计，前屋多有骑门柜台，是古时用来做生意的门脸。张书生家的房子也是这种结构。

张书生一直在学校教书，自然不做生意，所以柜台大多数时候是门板封起来的，只在白天太阳好的时候打开，让阳光照进屋里，去去老屋的潮气。

前屋宽敞，自然当成了客餐厅来使用了。

不多时，八仙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个菜。

张书生坐下，指使陈小东，“去把柜子里的酒拿来。”

陈小东起身去拿酒，还不忘拿了个一两的小酒杯“今天什么日子，又是菜又是酒的。”

张书生见陈小东只拿了一个酒杯，又补充了一句，“拿两个杯子，你也喝点儿。”

陈小东惊讶地看了看张书生，“张老师，我还是学生呢，不能喝酒。”

张书生似想了想，说：“今天例外，可以喝点儿。”

陈小东不解，张老师是最反对学生喝酒的，他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伤脑子的，对于以学业为重的学生来说没什么好处。

陈小东不解地多拿了一个酒杯，放在自己桌前，“您不是最反对学生喝酒吗？”

张书生先满意地点了点头才又对陈小东说道：“那要看怎么喝，小酌怡情是喝，宁酊大醉也是喝，何况今天也是你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课，还是端午节，值得喝上一杯。”

见张老师这么说，陈小东不再迟疑，虽然他不怎么喝酒，可以说几乎没喝过酒，但是陪自己的张老师喝几杯，怎么都是应该的。

陈小东主动拿过酒瓶给张书生慢慢倒上，而后也将自己的酒杯倒满。

张书生端起酒杯示意陈小东一起端杯，陈小东双手举杯，杯口在张书生酒杯的下沿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将酒倒入嘴里。

陈小东没喝过酒，也没跟长辈喝过酒，自然对酒桌的规矩是不懂的，这杯口低三分的做法还是在书上看到的。

而他的张老师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什么，对于张老师来说，他就是自家晚辈，没什么客套可讲的，也是举杯一饮而尽。

陈小东一口喝尽杯中酒，随后，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酒气冲进了鼻腔，不由得捂住嘴咳嗽两声。

“慢点儿，你没喝过酒，哪儿能这么喝，就意思意思陪老张碰碰杯就行。”一旁的张婶忙开口劝。

张书生见陈小东囧样，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这么样？这酒，好喝吗？”

陈小东摇摇头，“嗯，不怎么好喝。”

张书生故作过来人，“你啊，还年轻，还懂不得酒的滋味儿。”

见两人第一杯酒下肚，张婶招呼两人吃菜，边吃边喝，边喝边聊。

而后，光影间，三个人，慢喝着小酒，慢吃着小菜，慢慢地说着古镇的小事，像极了原本的一家人。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张书生放下杯子语声缓慢地说：“小东，有信心吗？”

陈小东看着满脸期盼的张老师，眼睛立刻明亮几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信心！”

“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是我这辈子教过的最好的学生。你一定能读最好的学校！”

是的，陈小东有信心。他有信心考入最好的大学。这信心不是凭空来的，是他有足够的实力。

自那场变故之后，他就确信，自己要出人头地，他要活得精彩，要有足够的资本和命运博弈。

而改变人生轨迹最重要，最确切，最看得见的路，就是读书。

然而，爷爷离世，父母不知所踪，一个11岁的孩子要独自完成学业，谈何容易！

不容易，不容易就不容易吧，总不能就这样认命，必须要搏一搏。

自那时起，考入国内一流大学就是他的第一个人生目标。

“以你现在的成绩，只要正常发挥，进入燕京大学绝无问题。”张书生自己给自己添了杯酒，喜滋滋抿了一口说。

“三次模拟考都是全市第一，一次715分，一次710分，一次720分，就这样的水平，考入燕京大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说话间，眉宇里尽是得意之色。

华国历年的高考，那是全世界都罕有的盛况，12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那是千军万马抢一座独木桥。

自古以来，有多少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通过科举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而高考就是现代的科举。

在如今的华国，能进入全国最高学府——燕京大学和华清大学的学生无一不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精英。

高考总分750分，选择题都是6分一个，每个科目都有压轴的大题，错一个就是一二十分，再加上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满分的语文，想要考入燕、华两所大学，容错率极低。

而此时的陈小东，他有信心。这信心，原自于他的努力。

陈小东每天晚上都会为自己安排一次加考，数学、理综各一套试卷。

至于语文和英语，这两个科目的提升是一个缓慢积累的过程，刷题的效果并不突出，为了提高加考效率，语文和英语被排除在外。

两套试卷，每套正常的答题时间是120分钟，而陈小东将两套试卷总答题时间缩短为180分钟。

做完之后，清空大脑上床睡觉，第二天一早再对照答案自己批改试卷。

而做错的题目，便会反复记忆，直到把它刻在脑子里。

这个习惯，不是进入高三才开始的，而是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整整三年，没有一天间断。

陈小东在初中的时候，几乎就将高中的知识全部学习了。当然这大多归功于他的张老师额外的教学，还有他自己的勤奋。

付出是有回报的，他的分数每次都在上涨，近三个月的全科测试结果更是都稳定在700分以上，偶尔超常发挥，可以做到数学和理综满分交卷。

所以，陈小东有信心，这信心原自于他定下目标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

“小东啊，你是好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的努力我们都看着眼里，我们对你也有信心，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放平心态。”杨婶看着陈小东，眼里尽是温和。

“放心吧，杨婶儿，心态不稳的根本原因是紧张，而紧张是源于没有足够的实力，害怕失败，而我不会，因为我已经做到了能够做的一切，而效果也在预期之内。”

“没错，文同画竹，胸有成竹。”张书生点点头，接着说道：“只有足够充分的准备，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才能从容应对。”

本来老两口还担心陈小东临近高考，会因为紧张出现心态上的变化，不利于高考，特意把他叫来探探底，看看他的心理状态。

看到陈小东信心十足，没有一丝胆怯和忧虑的样子，他们便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而后，三人又说了会儿话，陈小东便帮着杨婶收拾了桌椅碗筷，告别了老两口独自回家去了。

顺着老街往西，陈小东缓步前行。

他只喝了不到两杯的酒，也就一两多一点，除了第一杯一饮而尽，后面的也就如杨婶说的，只是陪着老张碰碰杯。

他自己不会多喝，张书生也不会让他多喝，还没有到最终尘埃落定的时候，高考前可以适当放松，却不能放纵。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带走些许酒后的燥热，让他感觉异常的清爽。

到了家门口，陈小东打诺基亚看了看时间，“20:15”。

按照往常，9:00开始就要做测验试卷了，今天他也不想例外。

虽然最后三天学校不上课，让学生自习，并且自我调整保持最佳状态，但是，对于陈小东来说，不到进考场的最后一刻，他是不会停止刷题的。

陈小东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

还是到桥上吹吹风吧，江风吹一吹，清醒清醒，一会儿也好做题。

心里这么想，陈小东缓步往起风桥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