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湖宾馆的大门前，一辆豪华型的伏尔加轿车在一位妙龄女子身边停了下来。

从车子上走下来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他走到车子的另一侧打开车门，并向那位妙龄女子做了一个请上车的动作，那位妙龄女子微笑地上了车，他们分别是刘海波和柳娜。

柳娜上车坐好之后对刘海波说：“请原谅我占用了你宝贵的休息时间，今天的天气不错，我想请你去莲花湖走一走、玩一玩，不知你的意见如何。”

刘海波露出了愉快的笑容，说道："为你效劳，我责无旁贷。"

伏尔加轿车很快就来到了莲花湖的那个渡口。

他们把车停在了路边停车位上，将车门锁好。

刘海波和柳娜两个人一起并肩往那艘依然是无人摆渡的小船走去。

"这真是'野渡无人舟自横’啊！”柳娜登上了小船，弓下身子撩起一串水珠，笑着说：“汪师傅，你今天要和我同舟共济，有何感想呢？”

"是的，我心灵的孤舟，多年来也像搁浅在滁州西涧里一样，凄风苦雨，横遭冷落……我的情感沉淀了，然而，此时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高高扬起的白帆。”

"不，你恰恰是一艘诺亚方舟。我这片苍白的羽毛，是从这里下沉的，也是从这里浮起的。无论我今后漂泊到哪里，这里都将永远是我生命的源头……"

其实，在历史的长河里，一个人会有沉有浮。浮是暂短的，沉是永恒的。即使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也免不了随着大江东去而被浪淘尽……”刘海波撑起长竿，小船向湖中驶去，慢慢的说道："然而，悲叹人生如梦是不足取的。我景仰闻鸡舞的志士，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惟有中流击楫。"

柳娜温柔地说道：“我很难敬佩罗亭式的人物，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了，这原来是一种偏见哩。听你说话，确实是甜美的享受……”

刘海波带有调侃意味地说：“我的胡说完全是一堆腻人的脂肪，还是让敝人独呑吧一一我早已食言而肥了。”

柳娜嗔怒地伸出指头点了点刘海波的嘴唇。

"你再挖苦我可不愿意啦，你是我的……”柳娜突然脸红了，感到一时说走了嘴，慌忙背过脸去，补充说道：“你是我的下级，明白吗？！”

刘海波回答道："如果直到你去大游山的那天，我才知道你是我的上级，那我还算什么'八五九’呀？！”

“是吗？！”柳娜显得十分惊讶地注视着刘海波，说道：“那你为什么还……”

刘海波回答说：“难道只容许上级无止境地考验下级，而下级就不能也见教见教于头目吗？”

柳娜格格地笑了：“和你这样一位聪明睿智的下级打交道，我还真得要加点小心哩。”

交谈中，刘海波和柳娜他们俩人一起下船上了岸。

柳娜慢慢的来到树荫下，指着那绿茸茸的草地，对刘海波说："来，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吧。”

刘海波坐在一丛野花的旁边。

柳娜俯身采了一朵小花，放在嘴唇边，问道：“你知道这花的名字叫什么吗？”

刘海波微笑着回答道：“勿忘我。这名字太可怜了，如果它是美丽的，那自然就成为记忆中的公主了，又何必总是提醒人家不要忘记它呢？”

柳娜继续问道：“你喜欢它吗？”

刘海波回答："脱离真实的赞美，也是没有什么意义呢？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花嘛，还是因为美丽而可爱。”

柳娜撒娇的说道："你真坏，你故意把托尔斯泰的这句话给篡改了。花和人一样，都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

刘海波调皮地说："这我可真的不敢苟同了。其实，细细的推敲起来，托尔斯泰也未免失之纰漏，可爱的东西必然是美丽的，美是客观存在，爱是人的主观意识，用马克思的哲学观点看来，这岂不是本末倒置的异端邪说。"

"好一个马克思的信徒，连你也被赤化了。柳娜紧挨着刘海波坐下了，说道："让我也跟着沾点红色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唯物主义者，现在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抽支烟了？”

刘海波伸手去掏烟盒，柳娜扯住他的手，笑着说："今天该我慰劳慰劳你了，我知道你喜欢抽什么牌子的香烟。”

柳娜从怀里掏出一包健牌香烟，放在刘海波的手掌心之中。

刘海波接过香烟仔细的端详着。

柳娜有点尖酸刻薄地说：“怎么啦，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这包烟就不香了吗？抽吧，药不死你的。”

刘海波笑了，点燃了一支烟。

柳娜看了看刘海波，用坚定而带有命令的语气说道："从今天起，你就不必再到那个小店里去浪费时间了。具体点说就是，你不必再到陈晓虹的那个店里去买烟了。"

刘海波暗自一惊，难道让她看出了什么破绽？这个问题陈晓虹昨天提醒过自己，他对这个问题是有思想准备的。

刘海波回答道："这仅仅只不过是我的一种习惯罢了。”

柳娜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愿再看到她和你在一起。她可能不仅是你的恋人，这一点你自然是比我更清楚了。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一大早，我到陈晓虹那里买了这包香烟，同时我在她的柜台下面放了一颗定时炸弹。”

柳娜抬腕望了一下手表，”三十分钟以前，那颗定时炸弹已经爆炸了。”

刘海波只感到脑海里“轰”的一声巨响。刹那间，他什么也看不清、听不到了……只在纷飞的火花和糖、烟、酒的碎片中，看到了陈晓虹那满是血污的面容……当刘海波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见柳娜正用异样的眼神在细细地打量着他。

刘海波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他差一点就冲上前去，一拳把这个阴险毒辣的凶手打倒，撕成碎片……

刘海波虽然没有立即去和柳娜拼命，却无法控制住他愤怒的情绪，他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根，霍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转身向一棵大树撞去……

是的，柳娜这野蛮的杀人恶魔，不但完全出乎刘海波的意料，就连薛坚局长也许没有想到。

但是，刘海波怎么可能因此就不顾一切后果吗？！为了替战友报仇，便就此决一死战，把自己真实面目暴露的一览无遗吗？不能，万万不能，这恰恰是柳娜谋划这次谋杀的真正动机，刘海波不能上这个当。

可是，刘海波已经不自觉地流露出这么异常的情绪，这实际上已经向柳娜暴露出了真相？

刘海波惟有顺着这种情绪继续下去了。那么，刘海波现在就承认陈晓虹是他的恋人吗？不，柳娜会一下猜到，任何一个有点头脑的人，处于这种境地都会往那方面胡扯的，那这套路也太简单了一些吧。

”先生，请清醒点吧，你知道我炸的是什么？”柳娜依旧镇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意味深长地发问。

"你让嫉妒的魔爪扼杀了你自己的良心，你让可怕的多疑炸毁了你的人性。你……你杀害了我的妹妹，那是我失散了多年的亲妹妹啊，这个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刘海波无力的倒在了草地上，撕扯着胸膛，恸哭着，滚到草坡下去了………

柳娜眨了眨眼睛，把按在一簇小草中的手掌抬了起来，在她的手掌下面正压着一支小手抢。

柳娜把手枪揣进了裤子口袋里，然后走上前去了。

刘海波躲在草丛中，抱着头，浑身痉挛着。

“别激动，你这个样子还像个男子汉吗？！死了一个亲人，你就哭死去吗，还能干这一行吗？你说说看，你的这位令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于是，刘海波抽抽噎噎地编造了他“胞妹”陈晓虹的来历。

刘海波那去世的母亲，留给这个世界上的本来是两个孩子。

在母亲去世之后，刘海波领着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到处流浪。

刘海波的妹妹聪明伶利，两个耳朵上都长着一个象星儿一样的小红痣。有一天，她病倒了，昏迷不醒，哥哥把她放在一家屋檐下，然后冒着风雨跑到居民宿舍区去给妹妹讨点吃的。等哥哥捧着两个馒头跑回来的时候，小妹妹不见了。他在雷雨交加的旷野里奔跑着、呼喊着……从此他们兄妹俩失散。他被警务厅长的夫人收为义子，直到这次来到这座城市，其间长达十余年之久，也一直在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但却一直没有得到过妹妹的音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览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在不久前，在刘海波常去买香烟的那个小店里，他突然发现了那位陈晓虹的两个耳朵上都有星儿似的小红痣……

有一天，小店刚一开门，刘海波去买烟，屋里只有陈晓虹一个人在打扫卫生。刘海波便上前帮助扫地，顺便问起了陈晓虹的家世。得知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同哥哥一起颠沛流离。命运并没有给予这小兄妹以应有的同情，她病倒在一家的破屋檐下，盼着哥哥归来，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一位路过的老华侨发现了她，把她背回家去收养，后来不久她就随同老华侨一起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里……

“……天哪，这不正是我失散的妹妹。可是在目前的特殊情况下，我……我能相认吗？！然而，这种天生的血缘关系，十分奇怪地促使我们这对亲生兄妹一见如故。陈晓虹似乎对刘海波感到格外亲切，她真象对待一个胞兄那样对待我。每个星期日休息，她愿到哪里去玩，我就开车把她送到哪里……”刘海波说完，转过身去，把头触在树干上，仿佛在默哀。

“我可真是作孽了……”柳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枪，麻利地退出子弹。她抹着眼泪，把手枪扔给了刘海波，"你惩罚我吧……”

刘海波抓起手枪，不知是哭还是笑，象掷铁饼一样，把手枪远远地抛进了白浪滔滔的湖水中……

当刘海波开车回来经过广场时，柳娜突然命令他把车子停下。她抓住方向盘，坐到了司机的位置上。

“下车吧，我可怜的少爷，我给你机会，让你趴在你妹妹的尸体上大哭一场吧。”

刘海波刚要推开车门下去，柳娜一把揪住他的肩头：“慢着，我现在命令你。后天晚上八点钟你开车到青山湖宾馆右侧等候执行‘TNT’的任务。另外明天你要正常地工作。再见！”

啊？！执行”TNT"任务，刘海波下了车，他如同从刚刚魔窟里逃出来一样，让悲愤煎熬得要碎裂的心，仿佛又恢复了机能，他又开始慢慢的恢复了正常的知觉。

刘海波走在人行道上，回头看了一眼柳娜，她正探出头来看刘海波，对他抿着嫣红的嘴唇，竟然笑的那么妩媚。

柳娜轻柔地摆动着手腕向刘海波打招呼，有点像舞蹈动作那么优美典雅。

刘海波穿过马路，撒腿便向陈晓虹所在的那家小店跑去。

刘海波现在才感觉到了，失去一位战友，尤其是一位朝夕相处的女战友，让他有一种肝肠寸断的痛苦。特别是像陈晓虹这种纯真的姑娘，她那么弱小，还需要成长，爱应当是她永生的卫士。而现在，她却……不知怎样一来，刘海波在极其危险的关头，匆忙捏造出来的同胞妹妹，此刻连刘海波自己竟然也觉得不是虚假的，这是多么奇怪一件事情啊。

刘海波三步并成两步地向前快跑着。对于亲人的危难，人们总是这样的，艰险的时候期望平安，而一旦遭遇不幸而停止了呼吸，即使是远在天涯海角，也要到那里看上最后一眼……啊，生离死别的相送是要跨越生死界线的。

刘海波现在正是怀着这种不曾有过虔诚，站在那启程去另一个世界的站台上，从她那一定是不肯瞑目的眼神里，领取对他迟到的遗怨……

刘海波在穿越广场的时候，把一个骑自行车的姑娘给撞倒了。他也顾不得向人家道歉，只是往前跑啊，跑啊……

刘海波喘息着走进了杂货店。

啊！这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陈晓虹正站在柜台内笑盈盈地回答着顾客的问题呢。

这确确实实是真的，刘海波用牙齿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很痛很痛，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确实没有做梦……

刘海波急速跑到陈晓虹的面前，匆忙从怀里向外掏钱，故意把一个纽扣扯掉了，那个扣子滚落到柜台下边。

刘海波趴在地上，佯装着寻找那颗掉下来的扣子，趁机去寻找那颗定时炸弹一一也许是柳娜拨错了定时炸弹的时间，或许是那颗定时炸弹出了故障，此时还没有爆炸，他仔仔细细地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

陈晓虹看出了刘海波的神态有些反常，等刘海波买好香烟，走出门以后，她也从后门溜了出去，在街上把他栏住了。

刘海波拉着陈晓虹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站在一丛美丽的月季花的背后。

“你来得正好……刘海波掏出一张纸币，递给她：“我刚才欠你的钱，请收下吧。"

陈晓虹接过钱一看，空白处写着“＇TNT’明天晚上八点钟在青山湖宾馆右侧开始……"

陈晓虹急忙把钱放进了口袋里，盯着刘海波的脸问："你今天怎么啦？神情和往常有点不太一样……快说啊，还有什么事情呀？”

"今天一大早，柳娜来你的店里买过一包健牌的香烟没有？”刘海波问道。

"没有，没有哇，”陈晓虹瞪着困感的大眼睛，摇着头说："我今天根本就没有见过她呀。”

"啊……"刘海波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陈晓虹那纯真的样子。已经被搅得零碎而又混乱的悲痛很快又凝聚起来。

刘海波上前扶着陈晓虹的肩膀，默默地替她拢起垂落下来的秀发，又轻轻地去动了动她耳朵上的小红痣，非常哀怜地凝望着她的眼睛，似乎要从中获取什么……

陈晓虹垂下了头，把灼热的面颊轻轻触到刘海波的胸膛上。

"唉呀，这可不行。"陈晓虹小声惊叹着，像触电似的推着刘海波，把羞的通红的脸儿挪开了。

陈晓虹抬头一看，见刘海波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你别怪我啊……”陈晓虹一下子心又软了，误认为是她刚才那的话伤了刘海波的心，慌忙的解释说：“我不是……不是对你……"

刘海波诚挚地摇着头。

"你到底是怎么啦?……"

"陈晓虹，假如你给我当………"

"你说呀……”陈晓虹低下头，不安地用脚尖反复揉搓着地面上的一棵小草。

刘海波非常认真的说："假如你给我当妹妹，亲妹妹，你将……"

"什么？亲妹妹？！”陈晓虹惊讶地仰起脸，拧起眉头，"你疯啦！”

"这是真的……”

“我不干。"陈晓虹一下醒悟过来了，气得扭身就跑。

"我一一不一一干一一！”

刘海波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陈晓虹渐渐远去的身影，陷入了迷惘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