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宛如淡淡的轻霜,洒满了整个庭院。
薛坚局长坐在小院葡萄架下面的小板凳上,全神贯注地拉着二胡。
杨智河悄悄地站在薛坚局长的身后,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没有上前去打扰他。
虽然杨智河心里很着急,但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去干扰薛坚局长的这场独奏音乐会。
薛坚局长难得如此轻闲,越过独奏者薛坚局长的肩头,杨智河看见了在一张小矮桌子上,还放着一本但丁的《神曲》和一把显然没有修好的破锁头。
杨智河知道薛坚局长的兴趣爱好广泛,是多方面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但就是不怎么精通。
薛坚局长酷爱钓鱼,他买了十几根贵重的钓鱼竿,却仅仅只有一回钓到了一条小鲫鱼,他硬说是一条大鲤鱼,并且还夸大了鱼的重量。
薛坚局长成长的历史是令人感动的。他曾经梦想成为诗人,他模仿莎士比亚的十二行诗,胡乱地吟颂过爱情,直到如今,他对诗还怀有情有独钟时眷恋。
后来,薛坚局长以一篇哲学论文,蜚声大学的文坛,很不幸地赢得了一位比他大六岁的教授的女儿晶晶小姐的追逐。
薛坚局长艰难地摆脱了那迷人的情网,在救亡运动中,成为了一名学生领袖。
薛坚在街头慷慨激昂地演讲,号召和鼓舞了一批一批热血青年,投笔从戎,毅然决然地加入到救亡运动的洪流之中,监狱成为了薛坚走向爱国道路上的第一个客栈。
那是一个初春时节的黎明,当薛坚告别了狱中的难友,拖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缓步走向刑场的危难时刻。
已经成为了市长夫人的晶晶太太,出手解救了薛坚。
薛坚并没有接受救命恩人肝肠寸断的规劝,奔赴延安投身革命道路上,在艰难跋涉中又成为了被追捕的逃犯。
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为了逃避跟踪而来的追击者,薛坚钻进了江边的芦苇丛里,一位渔家姑娘,冒着纷飞的子弹,摇着小船把他送出了绝境,演绎出一段“美人救英雄”精典故事。
薛坚在告别那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时候,他匆忙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的钢笔,赠给了她,作为永生不忘的纪念。
薛坚在日后戎马倥偬的岁月里,作为一个严峻、果断的指挥员,有很多次在行军时,从马鞍上跳下来,默默走到他遇险的江河岸边,抚摸着芦苇,凝望着芦花飘荡、烟波浩渺的大江,心中顿时荡起阵阵涟漪……直到大军南下,百万雄师渡江的时候,才在他所乘坐的那艘机帆船上,遇见了当年搭救过他的那位姑娘,在炮火连天、枪林弹雨的闪光中,他们不顾小船船身的颠簸,不顾战友们的惊讶,走到一起,流着满襟的热泪,紧紧地拥抱了……
如今,每当清幽的月光映入窗帘的时刻,只要薛坚局长不是在工作,他都会陪在妻子的身旁,替她理一理秀发。然而,总在低头做针线活的妻子,却总是温存地责怪着他,低声说这不是咱们这个年龄的人,所办的事。
薛坚局长总是笑呵呵地摸一下自己嘴巴上的胡茬了,便自觉地逃到院子里,解嘲似地拿起二胡,拉起了他心爱的乐曲。而他的妻子,则敞开窗户,一面织毛衣,一面倾听欣赏着,有时连连点头,有时则不自觉地从怀中掏出那支又粗又大的钢笔,放在唇边含着,沉浸于悠远的遐想之中……
此时此刻,这一对经过了枪林弹雨考验的恩爱夫妻,又以他们特殊的相爱方式,在古老的曲调中所流淌出来的渠道里融合了、沉醉了。
杨智河清楚看见薛坚局长的脖子,随着音乐微微地晃动起来,脚尖也不住地打着拍子,全身心地陶醉在美妙音乐的旋律之中。
杨智河实在是有点耐不住了,急得直抓耳挠腮。
"抓后脑勺有什么用。”薛坚局长轻声细语地说。
杨智河立即放下了手,有点惊讶了。
薛坚局长连头也没有回,怎么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呢?杨智河满脸疑惑不解地摇摇头。
“这很简单,你在着急时总忘不了抓头挠腮的小动作,刚才你一抬手碰了晾衣绳,地上一丝晾衣绳的黑影颤抖了。”薛坚局长很认真的将自己的判断结果说了出来。
“你快点抬起脚吧,十几分钟以前,你就把我身后的那盒火柴给踩坏了。”薛坚局长笑着说。
杨智河抬脚一看,脚下果然有一盒火柴,已经被他踩的粉粹。
"小杨,你是为那条线索扯到品陶斋,而接不上了在发愁吧?!”薛坚局长问道。
"也不尽然,即使摸到了那位老学者,也不等于就有了把握,因为这后面牵着一条鲨鱼。”杨智河回答说。
"你不提鱼,我到把它给忘了呢。”薛坚局长乐得一下跳起来了,悄声地对杨智河说:“我告诉你一个机密,我又背着老伴买了一副漂亮的鱼网,等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到昌江打鱼去。”
"薛局长,您的意思是说,要把面铺开,要用网,对吗?”杨智河会意地回答说。
薛坚局长说:"对呀,我们要在全市三镇的两百多万人口的大海之中,去捞那根“老学者”的针,没有网能行吗?况且,红鼻子早已闻出了味道,脸有颗黑痣的人也张开血盆大口去咬上了。好了,小杨你来谈谈了解的情况吧。"
杨智河说:"经过各个基层派出所的紧张工作,与陶瓷老艺人的女儿结婚的人,并且可能是与案情有关的,已经陆续报上来一些。"
薛坚局长问道:“有多少人?"
杨智河回答:“有三十六位。"
薛坚局长缓缓地走到了葡萄架下,透过葡萄密集叶片间的许多光点,仰望着天空上的月光,他沉思着,伸手把自己的衣袋反反复复地掏了几遍,仿佛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遗失了似得。
杨智河关切地走上前,想去帮帮忙。
只见薛坚局长把口袋都拉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把残存在裤子口袋里的烟丝集中放到了手里。
杨智河笑了,转身要往屋里跑,想去替薛坚局长取烟。
"别盲动。“薛坚局长摆了摆手:"唉,我的那杆二十响的烟枪,已经让“内务部长”给激械了。还是将就点吧,快给我一点纸。”
多么不幸,杨智河摸了半天的口袋,只掏出了一张电影票来。
杨智河说:”唔,我差一点给忘了,今天是星期六,这是给您的电影票,是明天星期天上午的。”
“什么电影?”薛坚局长问道。
“《红高梁》”杨智河回答说。
“嗨,算了吧。”薛坚局长接过电影票,洒上烟丝,麻利地卷开了……
薛坚局长笑呵呵地说:“但愿这高梁粒粒都是红的。”
杨智河显得有些难堪地站在一边。真的,这位让敌人和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人物,在“内务部”的衙门前,竟落到这种地步.。
“不是每根藤上都开花,也不是每朵花儿都能结出果子。“薛坚局长贪婪地吸着烟,自言自语地在葡萄架下,来回踱着步。
薛坚局长伸手摘下一个已经干枯了的果子,放在手中掂了掂,然后抛到一边去。他思索着,皱紧眉头思索着.。
突然,他把烟蒂向地上一掷,眼睛一亮,对杨智河喊道:“我知道那尊龙凤呈祥的瓷雕钟座在什么地方,知道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拿到手的。”
杨智河十分惊讶地说:“啊,真的?!”
薛坚局长坚定地说:“真的,走,我们现在马上到卫生局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