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庚云二人无视了巡抚父子,排在队伍后头,一者是想瞅瞅这巡抚后面还会搞出些什么动作,毕竟他的意思八成代表着上面那圣上的意思。二者是要问问胡堂主今日后的打算和紫薇剑的讯息。
他看见胡堂主自始自终一言不发凡事照做,只是穿上飞鱼服的那一刻神情有些恍惚了,有人明白六扇门并不抗拒朝廷招安,便脱去那一身把身份裹得很紧的衣装。
但有些江湖客自由闲散大半辈子,自然不愿意屈居人下。面对这些结伴离开的人,巡抚父子也不见任何阻拦之意。
但陈庚云仍是心中踌躇,充斥疑虑,只因这庭院内外,都没有瞅见一位执牛耳之人的身形。那六扇门门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现在都不曾现身,门主不在场,此时的氛围在陈庚云看来就有些诡异起来。
那巡抚面露不悦,走到了胡堂主跟前问道:“胡岳,这般重要的日子,怎么不见门主?”
此话也问到了陈庚云的心头,六扇门此时已是江湖组织,朝廷说招安便招安了?那六扇门门主不曾亲至,莫非已经表明了态度?
胡岳摇头道:“门主从昨日起便与我等断了联系,他应当是有要事。我们四人便能代表门主意志,巡抚大人且放心,门主别无他意。”
胡岳话说完,身后便直挺挺地站了三位正气冲霄的高手,他们与胡岳是现今门内仅存的四位金牌捕快,各个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周元显冷笑道:“希望如此。”
父子二人向陈庚云这里走来时,陈庚云便觉得浑身不太自在,近至身前,便感到袖风一滞,那脚步声在陈庚云看不到的地方倏忽间消弭。
陈庚云可没有戴着那黑色纱罩斗笠,此时是生怕被人察觉出了面貌,毕竟这京城来的大官,虽不知态度如何,但总归是要对燕王府忌惮打压的,见到自己,那自不必多说,多半是深恶痛绝。
周元显惊异中带着笑,开了口:“陈庚云?十七八岁,和陈嗣军是有七八分相像,市井流传之言诚不我欺,不过本官到有些不解,胡岳,这等人面兽心,罪行罄竹难书,千古后都会在笔杆子下留下骂名的人,六扇门是怎么召他进来的?”
周元显言语逼迫,开口闭口间两把刀子就同时扔向陈庚云与胡岳。
胡岳神色微动,此时也引来了无数人的旁观,院子里议论声渐起,他先是向巡抚那边抱了一拳以示并不冒犯,又向陈庚云抱了一拳当作是向燕王府问候,旋即泰然自若地说道:“陈庚云…大燕世子…我这些时日看来,他并非什么无恶不作祸乱天下的贼,巡抚大人,亦或是说,如若他陈庚云甚至是他燕王府要做这背弃生民的贼子,那我六扇门便决计不与其同流合污。”
周元显冷笑不语,脚步轻声,绕着陈庚云像是要走出个步步生莲,实则是冷锋暗箭,他的头颅以近乎于一个周天的极其瘆人的角度扭转,如猛禽饿狼般盯着陈庚云,周乾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亦是有几分狠辣模样。
周元显最终落步于陈庚云的正面,一副鹰视狼顾的中年面孔对上了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
周元显眼眸转动,便指着门外道:“天潢贵胄,做不得下官,省得贱了您的身份,出门东转,某便不送客了。”
陈庚云正在思索周元显口中将自己描述得那般不堪是何缘由,却也没想到这光天化日成都城里,周元显也敢这么驳燕王府的面子,他却也不退避一步,双手搭在胸前,也是冷笑道:“敢问大人口中的恶是什么,口中的骂名又是什么?平白无故要诋毁我,也拿出些口头证据来。”
也不知周元显是不知事情内幕,还是知情却不能明言,总之他没有顺着陈庚云的心意答复这个问题,淡淡开口:“看见这块有着兽头门环的漆黑大门了吗,以后这里会悬挂一张明镜高悬的牌匾,后面的公堂亦会有一张。明镜如水,每个人都在衙门照镜子,自己什么德性自己清楚,需要本巡抚把话说得更难听些?陈庚云,天理昭昭下,容不得魑魅魍魉。”
杨广厦向前一步,怒目圆睁:“你…”
陈庚云却将他拉了回来,面上没有窘迫羞赧,回身离开时,反倒带了些一笑置之的洒脱。但陈庚云拳头上的青筋毕现,杨广厦知道他此时的心境怒涛翻涌。
杨广厦低声道:“就这么算了?”
院落里的六扇门门人面面相觑,但有几个知晓陈庚云作风的侠气之人站了出来,当面说道:“在下素知燕王府行事,虽不至于庇佑万民,但也绝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不错,与殿下相较有着云泥之别的,无疑是那欺男霸女的陈遇龙,殿下可是对他痛恨得很,那回还当众羞辱了他。”
“燕王威武一世,虎父无犬子,况且巡抚大人未曾将话外之音明说,因此所谓的恶便没有道理。”
周元显父子被这些出言顶撞的江湖侠客气得不轻,正要一挥袖将这些人全赶了出去,却听得此时门外有脚步踩踏落叶的声音传来。
周元显笑道:“这门主是好大的架子,现在才来!”
大门之后的人揣着袖子走了进来,中年人面上虽有疲态与菜黄色,但那一双睥睨天下邪佞的眼眸撑起了整面庞的精气神,其人站立如蜀中泼墨江山中顶天立地的峰峦,眉宇间暗藏浩然正气。
蜀中杨奉公,天下第一清官站在诸人面前,眼眸中对那巡抚父子,多了些蔑视。
杨广厦喜笑颜开,迎上前去:“父亲。”
杨奉公是趁着公事空闲时来此地看上一眼,毕竟巡抚大人莅临之事兹事体大,蜀中各层官员早听闻了风声,也就王不臣会刻意对陈庚云瞒着。
他来此,主要还是表明一下燕王府的态度,毕竟朝廷凭空安插了一个人物进驻成都,官场里多了一处巡抚衙门,燕王府便要思揣皇帝的意思。
哪知方至,便听到了那番对话,任由你周元显是几品官,只要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到底是入不了杨奉公的眼里,他哼了一声,将两位小辈护在身后:“大人真是好能耐,凭空污人清白,对后人逞口舌之快,巡抚衙门落户地都没定下来,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给我燕王府一点下马威?”
陈庚云看着周元显涨红了脸,其人话到口中又收回,心中算是明白周元显确实是对他的过往之事并不知情,不然此时把那些事抖出来,毫无疑问是让燕王府举步维艰,一个二品官都蒙在鼓里,也难怪自己这么长时间都没找到事情真相。
周元显正要拿出圣旨来压他,杨奉公见状,丝毫没有给周元显父子留些薄面,大喝道:“以圣上之威降罪于某,是狐假虎威!周元显,皇帝的圣意是拿来给你施压他人的吗?今日你敢摊开圣旨念上‘诏曰’二字,过几日便会传到京城,圣上希望有些人为奴便一辈子为奴,可不希望这奴仆生出半分心思,拿着他的口碑去遮风挡雨!!”
杨奉公之声如洪钟大吕,震得巡抚父子二人心神震动:“巡抚衙门无权干涉三法司衙门的人员调动!你这是滥用职权,念你初至,不明法理,便不予降罪,即刻滚出此地!”
杨奉公话里的不明法理,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一个在官场里挣扎了数十年的读书人,但周元显终究还是没有发作,人在屋檐下低了头,不过他离去的神色却也没有半分慌乱愤恨,反而平静如古井,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杨奉公见周元显还算老实,便朝院落诸人看了一眼,随后与杨广厦聊了些可有可无的话,离开时郑重说道:“殿下…我这逆子,你可要好好看管看管。”
陈庚云也不知接上什么话,好在杨奉公也没有要个答复的意思便径直离开。
胡岳在此时走了上来,告罪道:“殿下,实在是六扇门前后为难。”
陈庚云摇头:“这不怪你们。”
听闻此话的胡岳便没了那副低人一等的面孔,重新变成了那威严的胡堂主。
他知晓六扇门在乱世中只能左右逢源,眼下的燕王府更是得罪不得。但他并非卑躬屈膝之人,六扇门有六扇门的规矩,陈庚云在这里只是他的下属。
他将飞鱼服绣春刀交给二人:“以后不要叫我胡堂主,叫我胡金捕或者胡捕头,这三位金牌捕快,日后有时间,我跟你们介绍介绍。除却这两样物什,你们还要去领象征身份级别的腰牌,似你们这样刚入门的,便只有青石腰牌,也就是青捕,往上的是铜银金天四个级别。”
陈庚云把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胡捕头,我要用贡献换紫薇剑的讯息…”
胡岳缄默少许,叹了口气摇头道:“并非是我不告诉你,自昨日起,门主便了无音讯,那巡抚怀疑是门主甩脸色,实际上,我们也不知道门主踪迹!没有门主授意,我不可能把这样重要的讯息告知你!”
陈庚云的心沉静下来,问道:“以往每日都会现身?”
“是!一连数年都是如此!”
陈庚云嗅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六扇门门主在这个节骨眼隐匿不出,确实如胡岳所说的那样,让朝廷来使下不来台,是抗旨不遵,既然不是主动失踪,便只可能是遭遇了某件事情…脱身不开…
这时间点太过于凑巧,以至于不太可能是巧合。
胡岳突然说道:“是了,前些日子我们与门主在相约之地会面时,他身后带了一位女子,世子殿下,那女子是门主从你的府邸带出来的。”
“我的府邸?”陈庚云双眉紧皱,疑惑之心攀至巅峰,背后暗自发凉。
陈庚云不曾记得自己的府邸少过人,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此人是自己上一回失去记忆前门主带走的,不然陈庚云不可能没有这一方面的记忆。
门主带走这个人,是为了什么?这个人居住在自己的府邸,目的是什么?门主为何会失踪?朝廷一别数年,没有惩治门主,反而使六扇门众人官复原职,机构照旧行事,这背后有什么深层缘由?
胡岳没有关于此人的更多讯息,见陈庚云已有离意,便嘱咐他明日记得来此地点卯。
陈庚云离开了郢阳府,便径直朝自己的府邸走去。
已是黄昏。
叩了叩府门,里面已有仆从开门,上演着陈庚云早已熟谙的那般谄媚姿态。他问过诸人,却都不曾记得府邸里有这一号人的存在。
“李三!”陈庚云看见一道熟悉的面孔正捧水洗面,问道,“你服侍我有多久了?”
李三几乎当即要跪下来,忽然又想到主子爷的训话,于是躬着身子:“两…两年…这些下人都是最近一旬招新换旧来的,对这府邸之事的日常打理知晓的自然不如小的多…主子爷这样焦躁,莫非是他们…”
“不是!你可记得这府邸住着个人么,应当是大半个月前消失的。”
李三的后话让陈庚云沁出的冷汗吹干在风中,贴身于衣很是冰寒,但好歹是止住了:“有…有啊…是个疯女子,披头散发,她比小的来的还早,自小的见到她起,她便一直住在那个别院里,除非殿下出行,不然她便终日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