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言泡在海里,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只有脑袋露出水面,看着从远处驶过来的渡船,脑中精确计算了一遍距离、速度和航向,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到水下几米处。他频繁前往临海城,对这条渡船的航线、速度和时刻早已烂熟于心,之前跳入海中,一口气潜游十数里,在航线上静候渡船的到来。
他算得非常准,渡船刚好从头顶驶过,沈默言稍稍一上浮,双臂一伸,紧紧抠住船底右侧,然后全力运转龟息缩能功,像一只章鱼一样死死贴在船底,一动不动。海面上正刮着强劲南风,推着渡船一路向北驶去。
沈默言摒弃一切杂念,心无旁骛,将龟息功发挥到极致,整个航行中,仅仅用芦苇管换了两次气。几个小时后,他心中估算一遍时间和航程,知道离临海城已经不远,便松开双手,脱离渡船,悄无声息向临海城东侧海岸潜去。
中午时分,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岸,一个只穿内裤的男子艰难爬上一块礁石,正是亡命天涯的沈默言。即使身负异能,水性精湛,经过这一番水中逃亡,他也深感精疲力竭,体力上再也无法坚持,上了礁石便一动不动,片刻后竟然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临近傍晚,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寥寥数只海燕在风中上下盘旋,偶尔发出几声凄惨鸣叫。也许是四周环境的感染,又或者是巨大的逃亡压力,一种天地苍茫人孤寂的悲凉油然而生。这几日人生巨变,之前还是浓情蜜意,转眼就反目成仇,犹如天堂坠落地狱。从平稳安逸的修炼到漆黑牢房的囚禁,再到步步惊心的潜逃,反复摧残着未经磨炼的心灵。
他从小在天涯岛长大,一直把天涯岛当作自己的家,对天涯派有着深情厚意。现在突遭厄难,莫名其妙叛出师门,想到以后不但不能安心修炼,反而要像丧家野犬一样,亡命天涯,甚至被门派追捕,不由得悲从心起,在礁石上呆坐一会儿后,眼眶渐渐湿润起来,然后便是轻声抽泣。
他不是脆弱的性格,但也有脆弱的时刻,心理防线一旦被撕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犹如洪水冲破堤坝,口子从小到大,最后竟然变成了嚎啕痛哭。
痛哭了好一会儿,心中的苦闷总算宣泄干净,情绪也慢慢恢复平静,这时天空已经全暗,显露出繁星点点,中天大十字星座比以往更加明亮,尤其是最南端的天煞星,放射出夺目的光芒。
银色星光下,沈默言呆呆坐着,犹如一尊石像,始终一动不动。沉寂许久之后,目光渐渐坚毅起来,站起身体,向着天涯岛方向遥望了一眼,心中暗自发狠‘迟早有一天,我要回来,向她问问清楚,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心意已决,便再无犹豫,他狠狠甩了下头,甩掉心中所有苦恼,然后转身向内陆掠去。沈默言没敢去临海城,那里有天涯派的据点,而是乘着夜色在临海城东侧森林中穿行,打算绕过临海城后找到北苍小道,再向北穿越北苍群山,离开天南地区。
夜幕笼罩大地,森林中一片漆黑,不时传出几声瘆人的兽嘶枭鸣。沈默言运着暗夜观微功,身影犹如一缕青烟,在密林中一路急行。
奔行数小时以后,一个峡谷入口出现在不远处,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之前看过玉简中的地图,按照地图标注,这处峡谷叫虎跳峡,穿过后,再转向西面,便能找到北苍小道。
虎跳峡名副其实,最窄的地方只有十数米,被两山紧紧夹着。奔行一段距离后,忽然一阵夜风迎面吹来,虽然清凉,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沈默言心中升起一丝警觉,赶忙放慢一些奔行速度,同时仔细观察着四周。
一棵大树之下,二具尸体一动不动趴在地上。一具齐颈而断,头颅滚在十几米外,成群蝇虫在断颈处嗡嗡作响,暗黑色的血液喷溅得老远,看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另一具倒是全尸,衣服上并无鲜血,只是后脑处钉着一根钢锥,手里则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银色长刀。
“咦!”看到尸体手里的刀,沈默言低低惊呼一声,忍不住走过去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反复看着。那柄刀竟然是有品阶的,至少是黄阶,现在手无寸铁,急需一把武器随身,自然不会放弃这等白捡机会。
他又看了看那具全尸的衣服,却犹豫起来,现在只穿着一条小内内,确实需要一件外衣蔽体,可总觉得尸体上的衣服不干净,心理上没法接受。
纠结了好一会儿,沈默言迈步准备离开,然而仅仅走了几步,忽然想到天亮后还要在北苍小道赶路,如果只穿内裤的话,必然引人注目,对逃亡十分不利。天涯派高手众多,自己只是个小小的阶梯零,一旦被找到,百死无生。天人交战一番后,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再次弯下腰,去脱那具尸体的外衣,让他高兴的是,竟然找到几两碎银。
可他不知道,就在弯腰的时候,中天大十字星座再次星光闪耀。
...
北苍第一楼是北苍小道上的一家茶楼,北苍小道虽然叫小道,但其实不小,至少能对行两辆马车,因为是天南地区前往北方的唯一要道,路上的旅客并不少,北苍第一楼恰恰处在一个巧妙位置,前后很长一段距离都没有其它茶楼,所以生意一直不错。
中午时分,一匹枣红马从远处疾奔而来,带起一溜烟尘,马上骑着个身着宽大白袍的青年,正是沈默言。
马是早上搞到的,数时辰前找到了北苍小道,疾行一段后觉得自己的奔行速度太过扎眼,担心引起注意。恰逢一个虬须大汉骑马路过,由于前后无人,加上巨大的逃亡压力,他竟然生出一丝邪念,反复看了几眼,觉得那大汉怒眉凶目,一脸横肉,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冲动之下,一个闪身扑了过去。
大汉只是个普通武者,如何是他对手,连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脑门被一柄刀背击中,登时晕了过去,直直摔到马下。沈默言心口砰砰乱跳,骑上马便跑,一刻都不敢停留。虽然不停自我安慰,那家伙长得又凶又丑,肯定不是好人,我对坏人下手,就不是抢劫,而是替天行道,可心里依旧十分发虚,生怕大汉醒过来找他理论,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沈默言把枣红马拴在门外,在茶楼里找了张空桌子,要了两个菜后,低着头吃了起来。
茶楼里的餐客还不多,除了他以外,只有一张桌子围着三个人,一女两男,女的身着绿衣,三十来岁的样子,两个男的,一个是秃子,一个是老者。
‘这能算抢劫么?’沈默言一边吃,一边想着,早先抢马的画面在脑中不断浮现。
‘不,这不算抢劫,绝对不算,那家伙绝对是坏人,我这是替天行道,是惩恶扬善。’他心里强烈纠结着,甚至没了吃饭的胃口
沈默言正在纠结,另一张桌子旁的秃子忽然说道:“你们听说了么?天南白家被人灭了,全家几十人无一幸存,建筑也被付之一炬,什么都没留下。”
“啊!白家不是普通家族,而是一个异能家族,虽然不大,却也有几个异能者,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悄无声息屠灭他们。”绿衣女子惊讶说道。
“估计不是天南地区的势力干的。”边上的老者插嘴进来。
“为什么?”绿衣女子问道。
“天南地区只有天涯派有这个实力,可天涯派与白家并无仇怨,所以只能是天南地区以外的势力所为。”老者解释了一句。
沈默言正在低头吃饭,听到天涯派三字,本能地吃了一惊,以为与自己有关系,赶忙认真倾听起来。
原来,天南白家是天南地区一个小异能家族,不知得罪了谁,前些日子被几个神秘人满门屠灭,一下子成了天南地区的热门话题,都在猜测是谁下的毒手。
沈默言听了几句,意识到与天涯派并无关系,更扯不上自己,就不再关注,静心思考起自己的逃亡来。
那三人正在闲聊,大堂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瘦高男子,一张长长的马脸,满是阴鸷气息,右胸前的衣服上有个红狼的图案,看着血淋淋的,让人生出一种恐怖感觉。
进到酒楼后,马脸汉子四下看了看,看到沈默言时猛地一愣,仔细看了片刻,才向一张空桌子走去,沈默言正在低头吃饭,浑然不觉对方充满敌意的目光。
沈默言吃得不快,主要是心痛枣红马,想让它多休息一会儿,下午好继续赶路,于是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思考接下来如何逃亡。半个小时后,才从白袍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招呼小二结了账,但他不知道,出门的时候,那个马脸汉子始终盯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