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断时续的敲门声让屋内二人一同转头,并且从大小不一的动静判断,屋外之人此刻的心境复杂而烦躁。
拓拔野已经猜到是谁,想到手里的东西,他的嘴角不自觉露出怪笑。
蓍草看了他一眼,打开屋门,只是含烟长老和自己的师傅龟筮,一前一后在门口站立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原来是长老和师尊——”蓍草侧身,想给她们让道进屋,却不想二人望着半躺的拓拔野,脚下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
“二位进来说话吧。”
含烟红润的唇瓣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龟筮,两人就这样进屋。让蓍草奇怪的是,她们甚至都没直接坐下,就那样肃然地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来觐见蜃海主教。
“二位请坐,这是有什么要事找我商量?”拓拔野起身,脸上挂着不解。
“不必。你也不需要装什么。”含烟直接开口打断,俏眸含煞地望着他,眸光深处压抑着怒火,“你想怎么处理,悉听尊便,只是想让我成为你的傀儡,休想!”
“看来蜃海的办事效率很高啊,这么快就通知下去了。”
含烟长老没有搭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眼前这嬉皮笑脸的小子,到底以什么法子,说服了主教大人,让她们必要时听从他的指挥,甚至将自己的云笈灵火都交了出去。
龟筮垂目,没有表露那般明显的敌意,说话也十分克制,“既然是主教大人的谕令,作为蜃海的长老,在下必然遵守。但也请小友注意节制,强扭的瓜向来不甜。”
本来拓拔野还没决定怎么安排后续,可龟筮一句蕴含淡淡警告意味的话,却让他逆反之心陡生,只见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长老说得甚至,强扭的瓜不甜,不过它有时候却非常解渴。”说完就直起脖子,将杯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并且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蓍草此前只被吩咐照顾拓拔野,不清楚他们之前发生的具体事情,不过看眼下情形,似乎她们有什么把柄落在这个年轻人手中,使得她们不得不按捺脾性,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乖乖坐在这里。
对此她没什么意见,少了师尊的掣肘,她也方便推行自己的计划。
龟筮对于拓拔野的反驳没有没有回应,只是将脑袋撇过,在主教的谕令之下,她没有任何办法。
就在彼此沉默的空隙,拓拔野却是手掌一翻,只见一只透明玉瓶出现在掌心,其中闪动的诡异火苗瞬间将在座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云笈灵火!”含烟惊呼出声。不止是她,蓍草师徒同样震惊,对于这个东西她们作为卜者,自然有所涉猎,只是这等存在,基本是可闻不可见,制造这种东西只有六重天以上的强者才有可能做到。
不仅如此,还需要在神魂方面有非常高深的研究,同时对方还需要完全配合。
含烟这枚云笈灵火,当初正是因为需要压制体内的第二人格,才被迫做出的交易,却不想最终兜兜转转来到了拓拔野手中,并且因为他身怀祚魂铜铃,可以完美地吸收它,将之纳为己用。
“你想如何?!”含烟身上的气势蓄而不发,一副随时暴起跟拓拔野拼命的架势。
“还给你。”
“你找死!……你说什么?!”暴涨的气势瞬间跌落,好像没听清一样,她脱口而出再次问道。
“还给你啊,把它还给你,我之前不就答应过另一个你,帮忙调和你现在的状态么。”担心她还有奇怪的问题,拓拔野一股脑将计划都说了出来,这不仅让含烟本人惊疑不定,就连蓍草师徒同样瞠目结舌。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语气虽然依然凶狠,但不知不觉中,没了刚才的气势,反而有些像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龟筮长老刚才说了,强扭的话不甜,我想了想,自己还是比较偏好甜口。”
“反正还给你,碍于你们主教大人的谕令,你敢说不听指挥么?”拓拔野的反问让含烟有些呆滞,她眸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确实如他所言,两者在结果上没什么本质区别,不过那种收为傀儡,不担心背叛的存在,在理智和安全上,绝对远远超过前者。
“不要以为如此,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拓拔野耸肩,“我只是将选择权交给你,而且趁人之危,还真不是我的行事风格,起码在对待未来可能是朋友的人身上。”
“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担心他反悔,含烟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马上就动手。也省被你天天惦记。”拓拔野挥手,蓍草师徒会意,来到屋外默默守候。她们脸上虽没什么特别表情,内心却同样翻江倒海,一片混沌。
拓拔野这般做法,让她们心中对他搪塞的猜测瞬间消解。作为当事人的含烟,更是被他的话语惊得愣在当场,饶是她修为高深,见过的风浪也数不胜数,但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过往经验堆砌起来的高墙,也没起到任何防御作用。
“如果愿意的话,就彻底敞开心神,不要带半点抗拒的情绪,否则我不保证能不能彻底成功……”既然决定去做,拓拔野也不再犹豫,更不再推脱,不过还是事先将注意事项跟她言明。
“…如果一切顺利,我还是我自己吗?”稍稍沉默一下,含烟开口这样问道。
“你本来就是她,她也本来就是你,你们只是性格的不同面,就像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情绪和环境影响下,有时候会变得截然不同,只不过你现在的情况,比一般人更为割裂。我做的,并不是消解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只是将分裂的状态修补完整。”
“……谢,谢谢。”生硬滞涩的感谢从她口中吐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没这样真挚地对外人表示感谢,原本皎洁的脸庞上此刻更添一抹明艳。
“放轻松——”
时间如流水,转瞬即过,在嘎吱一声开门声中,拓拔野和这位恢复如初的蜃海长老已先后走出屋舍。
这是拓拔野第一次尝试利用祚魂铜铃的特性进行神魂的修补,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不过也可能跟云笈灵火的出处有关,本来就来自含烟自身,相性方面自然十分契合。
“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您?”问话的是蓍草。
“还是称呼我为远黛吧,作为主身用的时间久了,好像更习惯这个名字。”远黛浅笑道,蓍草他们能感受出来,眼前的远黛,相较在望帝城那会,少了分淡雅,却多了分从容和狡黠。
这或许才是最为真实的她吧。
在短暂告别后,拓拔野同蓍草在望舒客栈的大厅坐下,望着斜方向还未完成修补的窟窿,少年无奈苦笑。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原点。远黛回了望帝城处理陋室堂的事务,龟筮也只留下蓍草作伴,不告而别。
拓拔野对此没说什么,蜃海主教虽言明,蜃海的资源可以任由他调度,但这些心高气傲的长老,毕竟不可能时刻栓在自己身边,等真正需要的时候,再行联络便是。
反正现在有了这层关系,他往后各方面行事也会便捷不少。
“幸亏当初你师傅下手快,否则我们今天也不能这般堂而皇之地坐在这里了……”拓拔野的话让蓍草给了他一个白眼,望着他略微苍白的脸色,她没像之前一样跟他唱反调。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伸手给他续上茶水,蓍草问道。
“听说羽族在怀南城外有一处驻扎地点,想去看看,顺便探望下熟人。”拓拔野眸光透过熙攘的人群,向着东北方望去。
想起此前跟羽族交涉的经历,蓍草手中顿了下,“你现在这个状态没问题?”
“怎么,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们?只是神魂略微有些消耗,这两天就能恢复了。”
“我只是虽带着你传下的羽息珏,不过依然感觉羽族对外非常排斥。”
拓拔野抿着嘴,不住地点头,他此刻脑海中回荡着之前在跟蜃海主教交涉时候的提醒——小心羽族。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羽族当初被迫举族迁徙,其中就有人族的原因,后面彼此的关系虽因联姻而缓和,但后来因为我母亲的亡故,这份被掩下的仇怨非但没随着时间削减,反而愈演愈烈。所以你说他们排斥,我完全能够理解。只是我依然不懂,仅仅因为她,羽族就甘愿受他指挥么……”
蓍草双手举杯,视线越过晃动的茶水面,落在他紧蹙的眉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次在车内不是已经算过了么。”
“对啊,要不你帮忙再起一卦?”
蓍草嘴角向外微微拉扯,眨着眼睛望着他,“这位公子,我是吃你家大米让你嫌弃了?”
“好——姑娘如果愿意,在下倒是不在意。”拓拔野伸手招呼,“小二,这边这边。”
完全一副好酒好菜尽管上的架势。
蓍草见此情景,眸中露出一股复杂的神情,就像重重茂密山林层层掩映下的溪流和谷壑,完全无法瞧见它最真实的模样。
那时的他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不过那样或许最好不过了。蓍草如是想到。
两日之后,二人根据查询到的信息,一路来到羽族在怀南城东北的营地。
望着眼前围起来的小小一圈营地,要不是有羽族模样的军士在营前站岗,拓拔野完全无法将它跟肃杀的军营联系起来。联想到羽族普遍的身形,拓拔野也就稍微释怀。
就地取材搭建起来的双层木墙壁垒将内部的营帐遮蔽得严严实实,壁垒内低外高,顶端呈现尖锐的锥子形,令人望而生畏。隔着壁垒,借着东风,偶尔能听见内侧传来的咻咻之声,想来是军士演练箭术。
羽族因为身形娇小,不擅军团规模的正面冲锋,但凡事有弊就有利,因为有类似鹰眼的存在,加上便捷的机动性,使得他们在侦查和侵袭,以及远程作战方向有着独特的优势。
两人还未接近,就被眼尖的站岗羽族率先发现,其中一位背负长弓,手执长戟的守卫直接出声,企图将贸然接近的他们喝退,“人类,滚回去,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否则……”
他举起手中的长戟,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态。
羽族在外形上,其实是接近人类的,但只有真正的羽族皇族,在外形上才完全与人类相似。而拓拔野作为混血,完全生的人类的面貌,这自然会让他们产生误会。
拓拔野理解,却没依言后退,在他递出的掌心上,羽息珏安静地躺着。
“羽族还认识它么?”在命源之力催动下,玉珏传出窸窣的风息,守卫虽没见过,但那股纯粹的气息却做不得假。
“快…快去通知队长。”最先醒转过来的羽族,催促另一人赶快去报告。他自己却依旧没给拓拔野放行,而是以谨慎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阁下到底是谁?这东西又怎么会落在你的手上?”
没等他开口解释,就见一群人从营地内向着岗哨这边走来。等拓拔野越过岗哨肩头,将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身上时,他的视线不由地一凝。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接触的羽族核心之人居然是他。
羽烈的长子——羽天。
拓拔野抱拳,向着人群簇拥下的羽天先行出声,“羽天表哥,别来无恙。”
对于他的友善,身着笔挺军装的羽天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角细微的抽动,表露他并没有错过这句还算亲切的问候。
“卫兵!速速将他们拿下!”话语森冷如兵刃,将拓拔野脸上涌现的一丝喜色瞬间冰封。
望着手持兵戈将自身团团围拢的羽族卫兵,拓拔野从愕然中挣脱出来,带着不解和疑惑,“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盗取羽族皇族信物,还问我什么意思?好胆!”
拓拔野眼神环视一圈,面对这些羽族同胞,他没贸然出手将冲突扩大,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羽天身上,虽然彼此有段时间没相见,对方的模样也相较之前成熟许多,但要说认错人,拓拔野还不至于那般眼拙。
“我是拓拔野。羽灵皇妃的独子。”拓拔野无奈,只能道出先母名讳。
“拿的就是你这个卑劣的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