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探明深浅的幽邃厅殿中,驱逐黑暗的烛火不断壮大,但拓拔野眉头却愈发蹙紧,光明没有带给他半分温暖的感觉,随着诡异脚步声的临近,心中的惊惧反而愈发加重。
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并不会伴随实力的精进而彻底消退,尤其是当它暴起发难的时候。
拓拔野凝神敛息,双臂交叉横陈身前,防备随时袭来的危险。可这片静谧的空间,除了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就只剩自己逐渐加粗的喘气。在他审慎的注视下,或者说聆听下,脚步声和两侧的火光同时止住,彻底停在拓拔野身前三丈左右的红毯位置。
沉默片刻后没有任何征兆。
“装神弄鬼。”拓拔野直起身子,试图给自己壮胆,但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一道刺破空气的啸声响起,铺面而来的狂暴劲气拂动他满头的灰色长发,将他衣袍吹得烈烈起舞。
“什……”么字的音节还未完全吐露,就直接卡在喉咙,拓拔野被一股无形之力直接框住脖颈,在它的作用下,少年的身躯慢慢离地,而他只能徒劳地挣扎,脸色瞬间涨得紫红。
没想到此前被蟒蛇捆缚的窒息感居然再次降临。
“呃呃呃,”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呼喊,伴随着他扣紧的双手和乱蹬的腿脚,使得场面变得滑稽又诡异。就像一场自导自演的单人剧目,拓拔野是戏台上唯一的演员。
可这个奋力输出演技的表演者,突然就停下了反抗,撤去所有的防御,像一块绵软的任人宰割的鱼腩,在外力的作用下,瘫软在半空中。拓拔野歪斜的脑袋,垂落的四肢,无不佐证这种观点。
“嗯?”无形无质的空气中,带着疑惑的惊呼传来,可随即惊疑就化作冷哼,原来是拓拔野垂落的掌间,附着上命源之力的断刃,以涤罪的形态,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猛然刺去。
涤罪闪动的雷光毫无阻碍地穿透而过,拓拔野自身也从半空跌落。他左手摩挲了下脖颈,脸上狰狞之色闪动,对这种藏头露尾又喜欢搞偷袭的家伙,他现在只想揪出对方的狐狸尾巴。
“谈谈吧。”空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简单的话语,却使得烛火一阵摇曳,让中心的拓拔野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
少年持剑垂目,谨慎地扫视四周,语气透着毫无掩饰的嘲讽,“跟老鼠一样藏头露尾,还想跟我谈合作?难道没人教你,诚意二字怎么写?!”
“…本座早就过了那个心浮气躁的年岁,激我无用。不过心有所感,遂发出邀请,莫不是真以为本座拿你无可奈何?!”平淡的话语越往后越是阴沉,夹杂着晦涩的力量,让拓拔野感觉周边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好强——”少年心中暗忖,但他也不想完全被对方掌握主动,自己身上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筹码,能让彼此坐下来的前提,否则以对方透露出的实力,犯不着这般行事。拓拔野双眸闭合间,口气瞬间转变,“那总归让我知道,自己在跟谁做交易吧?”
拓拔野的话先是让空气一阵沉默,旋即便是一阵满是嘲讽的狂笑。
“交易?我们?哈哈哈——”狂笑止住,嘲讽却并未收敛,“卑微如蝼蚁般的存在,居然擅自将自身抬到与本座同等高度。不过是一时的施舍,却被当作等价交换,真是滑稽又可笑。”
“哦,那我拒绝就是。”
“……”空气突然的静默,紧接着是搅动空气震荡的暴怒,又仿佛在极力压制,可这股风暴前的宁静,没有丝毫酝酿,转眼就爆发,“那你就带着自己的愚蠢跟世界说再见吧!”
充斥着负面和毁灭的气息,让闪动的烛光瞬间泯灭大半,拓拔野却怡然不惧,右手持剑横身的同时,左手虚握之下,一道朦胧的铜铃虚影自上而下,将他彻底笼罩。
暴虐的气息降临,拓拔野站立的空间内,红毯,雕塑,软榻……存在的所有事物,在瞬间被摧毁殆尽,化作一地的残渣,而他却完好无损,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风暴止歇,拓拔野淡然出声,“可以谈谈了?”
“……你见过他了?”毫无逻辑的问询,拓拔野却是摇摇头,但在空气沉默的瞬间,他又接着补充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但他没有彻底消散,这是肯定的。”
“这不需要你来肯定!本座就是最好的证明!”语气有些狂暴。
拓拔野耸肩,对于神秘人的态度,他脸上也表现出一股理解的神情,“所以,我能帮你做什么,我又能从你这里获得什么?”
“你答应了?”
“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呵,难道他会选你。”话音刚落,一道破空声传来,拓拔野蹙眉,因为没有携带任何力量,他伸手接下,低头一瞧,只见一枚漆黑的只有手掌心那么大的圆形玉瓶。
触感滑腻润泽,视线穿过透明的瓶壁,甚至能看清里面浮沉的一束火苗。
“这是什么?”
“你不是想要本座的诚意么,这就是。”
“我是问这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无知的蝼蚁。”稍稍停顿了下,震动的空气中传来神秘人的解释,“这叫云笈灵火,取自生灵的三魂七魄,虽各取一丝,但顺利融合后,就可以当做正主的傀儡灵身。至于效用,你可以用祚魂铜铃直接吞噬,然后纳为己用,或者将它归还给正主。”
“直接吞噬,你就具备了完全控制正主的权能。”
“它的正主是谁?”
“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对方的反问让拓拔野眉头一皱,但在结合眼前神秘人的身份后,他却悚然一惊,正主的身份在他心中已是呼之欲出。
“如何?睟天境强者的傀儡,而你而言,应该算一个不小的助力吧?”仿佛在炫耀般,神秘人并未就此止住,“而且本座会传下谕令,在必要的时候,整个蜃海都能为你所用。”
这样的话语,要是落在他人耳中,不啻于雷劫再临,可拓拔野却没表露半分喜色,越是看似丰厚的礼遇,背后潜藏的代价往往也沉重到让人难以背负。而他的神情落在神秘人眼中,同样引来对方的啧啧称奇。
“那家伙果然眼光可以。”
拓拔野收起手中的云笈灵火,慎重地开口,“那请问蜃海的教主大人,在下又该付出些什么,才有资格匹配如此咋舌的待遇?”
被直接勘破身份的蜃海主教对此没有一点意外,语气依旧波澜不惊,“非常简单,以旁观者的视角,以舞台幕后的存在,让这个世界血流成河!”
“你有病?”
拓拔野的嘲弄没让蜃海主教有任何不悦,“有病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你知道这个的后果是什么吗?”拓拔野尖锐的语气换来的只有等价的嘲讽。
“小子,本座知晓的东西远超你所想象。而且,你以为是什么,世界的救世主还是那群蝼蚁的星神,抑或被寄托希望的存在?哈哈哈——你不过是他人手下的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就像恶魔的低语,后面的话语充斥着无尽诱惑,缭绕在拓拔野耳畔和心头,“随我一同反抗吧,打破他们施加在你身上的,所有关于命运的桎梏,跳出这场棋局,成为自己的主人吧。”
“我如何做事,如何选择,不用你教。”
“愚蠢的小子,你要明白,这世上,真相的答案渺若星空,但虚假的谎言却多如雨霰。你如果学不会甄别,最终只能成为历史车轮下被碾碎的万千蝼蚁之一。”
“你们蜃海就是靠这套说辞让他们入伙的?”
“嘿~本座如果回答是,那你是信还是不信?”
“信不信是我的事,反正这事没得商量,想要推动战争,铸就生灵涂炭,这事你找错人了。”拓拔野的口气斩钉截铁,坚若磐石。
“——那本座如果告诉你,如果不这样做,你那小女友就必死无疑呢?”
“谁?!”心中悸动,却还是脱口问出。
“云,夜,心。”一字一顿,却字字犹如巨锤,抡在拓拔野的心间,使得他神魂剧震。
经过初始的震惊后,拓拔野陡然垂目,捏紧手中的涤罪,第一次向前迈出一步,这是他的意志同时是自己的决心,涤罪平举,指向前方的虚空,少年的声音冷若生铁,“你若对她有任何企图,那我们只能,不死不休。”
啪啪啪的掌声从虚空传来,“可怜的小子,你要搞明白,不是本座有何企图,而是这个世界,需要她的牺牲来稳固。”
“告诉我,她到底是谁?这个世界又到底怎么回事?”
“你心中不是早就已经有答案了吗,就非要从本座嘴里得到肯定么哈哈……”
“说。”涤罪有着轻微的震荡,却依旧直刺前方。
“她就是凡人口中的星神,只不过丢掉了神力,还有记忆。哦不对,最后那份神力好像给了你这枚棋子。”
“……”良久的沉默后,拓拔野阖上双眸,脑袋低垂,“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难道不在我们自己身上吗,你难道没察觉出,在他或者本座身上,有着一股你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相伴你这么久,难道你感觉不出?”
拓拔野深吸一口气,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千年前的故事再上演一遍,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的执着最终都只剩徒劳,换不来任何人的感恩戴德,甚至连铭记都不会,而这一世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何必破而后立,彻底消弭后重新建立呢……”
“……”拓拔野犹豫了。
“何必犹豫,你不会觉得她都做不到的事,你凭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乾坤吧?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眼中,这不过一隅弹丸之地,若能以它的逝去,换来世间的清明,这种买卖再划算不过。”
蜃海教主的低语让他陷入沉思,可当他再度开口之时,语气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我们是卑微,我们是弱小,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们都承认。可如果连面对强敌的勇气都没有,连反抗的决心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卑微和弱小。而且,她所期盼的盛景,我也会尽力去协助实现。”
“勇气,反抗……多么美妙的词,可惜最终也是史书上的简单两笔,连颂歌都称不上。蝼蚁终究是蝼蚁,本座无心与你辩驳,如何选择是你的事——但这件事上如果你拒绝,那最后只剩唯一的选项。”
能达成暂时的和解,拓拔野并不拒绝,“说一个我能做到的。”
“替我将他带过来。”
“……我做不到,不是不想,只能无能为力。而且我连他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不,你知道,而且也能做到。只要你答应,本座就可以送你回去,先前允诺的条件,同样生效。”
在云夜心和他的选择之间,拓拔野沉默半晌后最终选择了后者。
在他点头之际,一份幽蓝色泽的书卷落在他跟前,“灵魂契约。”简单的解释,拓拔野没有拒绝。他在洛书经上认识它,但这是首次见到,伸出拇指,以神魂之力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印记。
“哈哈哈。”或许是契约已成,蜃海教主莫名爆发出一阵狂笑,拓拔野蹙眉的同时,只感觉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出现震荡,然后在他的注视下,就像碎裂的镜片一样,不断剥落,耀眼的光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眸。
在他恍惚之间,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即便是以现在的体魄和修为,都完全无法抵抗,拓拔野在意识最后清醒之际,只听见耳畔停留着一句话,
“小心羽族。”
在这之后,所有思绪尽归混沌。
拓拔野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蓍草,耳畔回荡的是屋外各种喧嚣嘈杂。
“这还是在望舒客栈吗?”少年揉着额头,撑起身子向桌旁支着手肘打瞌睡的女子问道。
“啊——!”被突然的询问惊动,蓍草带着欣喜来到床边,见他确实无恙,就彻底放下心来,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顿时烟消云散,不过没了忧心拘束,她也再度恢复原状。
蓍草傲然地直起身子,“醒来的第一句居然不是感谢。还真是天生上位者呢。”
“……”拓拔野刚准备开口,就被屋外的敲门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