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开辟出的独立空间内,红蛇巨蟒正将拓拔野的身躯一步步攥紧,两者完全不成正比的体态,此刻却以一个非常诡异的方式契合。
拓拔野双手前臂死死抵在胸前,为自己争取可怜的空间。红绳蟒身上,妖异红芒流淌而过,在一阵令人感觉牙酸的吱嘎声中,蟒身进一步收紧,任何试图阻拦的存在都被这股巨力无情地向内压缩。
拓拔野嘴角渗出血迹,配合紫青色的面庞显得尤为可怖。而一旁的蓍草正想要有所动作,提供帮助的她却被龟筮死死扣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收缚下,身躯逐渐扭曲变形。
作为罪魁祸首的含烟,眸中除了森冷再无其他,在这道意志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联合主身试图消弭自身的存在,对待这样的人,唯有施予铁血手段,才能加以制裁和惩戒。
过分挤压的空间内,拓拔野不止周身骨骼,就连脏器都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破损,残存的气流在体内外交互,勉强延续主体的生命,流转于体内的命源之气,就像从沸水中脱离的气泡,正不断地向外散逸。
“呃呃呃——”细纹遍布的喉骨刺破声带,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喊。
“看来还有力气呢。”含烟双肩抖动,双手十指有规律地摆动,随着她的动作,红绳巨蟒螺旋的身躯再度扭曲,原本在蟒身缝隙还能瞧见的拓拔野已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
噗通一声,不算响亮的闷声在龟筮身旁出现,她侧目的同时,脸上已经寒霜一片。这个唯一的弟子,居然为了一个男子,此刻声泪俱下地双膝跪地,向她求饶,试图拯救他于危难。
“……”龟筮闭目,冷漠地转过头,“给我站起来。”
“求求您……出手,救救……他……”
“起来!”龟筮口气斩钉截铁,带着三分厌恶,三分怜悯,以及四分的恼羞成怒。
回应她的却不是跪地的蓍草,而是被蟒蛇收缚的拓拔野。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含烟,作为直接操纵者,对于少年身上的不同寻常她第一时间做出反馈,平伸的双臂向内扣合,双掌十指交叉,原计划慢慢折磨对手的心态陡然转变,可不管她如何驱动,身处其中的拓拔野就像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
现在,这颗顽石在外力的压迫下,有着蜕变的征兆。
此前嘶吼痛苦的神情已尽数敛下,拓拔野的神情无悲无喜,双手交叉扣肩,从丝丝缕缕的破败衣袍下,能依稀瞧见他的躯体上,有些金色的纹路蔓延,不止于此,若离得近,还能听见细微的雷鸣声。
浑噩的空间内,一股破灭万物的气息在不停酝酿,仿佛一场灭世的风暴即将掀起。
“这股气息——不好!是雷劫!”龟筮眉眼含煞,在她的驱动下,这方天地直接脱离望舒客栈,来到外侧广袤的天地间,同时将这间封闭空间的法宝收起,雷劫对于修者而言,过于诡异,过于可怖。
“想不到蜃海的长老这般富有爱心。”含烟同时撤去红绳巨蟒,同时不忘嘲讽龟筮一句,后者对此同样不屑一顾,“不知因果定律的可怜之人。”
她这种常年走在窥视未来路径的卜者而言,因果是最讨厌沾染的事物。
如果因为拓拔野的雷劫,导致万千生灵的陨灭,作为协同者的自己,可能就要跟卜筮一途直接告别,甚至遭受反噬。
“愚蠢至极。”这是含烟对拓拔野此举的最终评价。
雷劫之所以让所有修者避之不及,源自于它的特殊性,并非实力越高深,就越能无视它的可怖,恰恰相反,越是修行广博之辈,对雷劫就越是忌惮,因为他们已经能窥视一隅,了解它背后的根源。
她不知拓拔野是如何在这时候引来的雷劫,但以他目前的状态,几乎能断定,这个年轻人的结局必定十分凄惨,这跟落在自己手下相比,结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要是再严重一些,可能直接身消魂灭。
但她也没选择直接离去,而是保持着一个相当谨慎的距离,远远驻足观望。蜃海主教留给她的任务还没完成,如果侥幸留存一口气,那也能勉强交差了……含烟转头望去,落魄的蓍草在她师尊的控制下,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事态的发展,静待最后的结局。
浓厚的云层,被墨汁浸染得漆黑一片,在深沉的墨云中,偶尔掠过紫金色的雷弧,随着时间的推移,频率也越来越高,雷弧不仅密度增大,并且越来越肆无忌惮。
下方被包裹的拓拔野同样如此,身躯之上蔓延的金色纹路,就像春蚕吐露的丝线将他慢慢包裹,在天地之间搅动的风,在这里直接止歇,它就一个禁止驻足的绝对领域,这般景象让观望之人咋舌。
她们也算中州排得上号的强者,对于拓拔野透露出的气息自然能清晰感知,可明明只有四重天境的雷劫,竟然能引动这般规模的异象,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当第一道紫金雷光劈落的时候,龟筮已经带着蓍草再度后撤。含烟同理。
碗口粗的雷光宛如苍天之怒,横贯天地,直劈而下,重重轰击在蜷缩的拓拔野身上。不知缘由的人还可以这是什么天上厄种,天道至理想要将它扼杀在摇篮中,如此才有这降下这般伟力。
“不过三九天劫,何曾变得如此可怖……”龟筮喃喃自语,眸中倒映出连接天地的连绵雷光,一副要将渡劫之人完全摧毁殆尽的架势,而旁边的蓍草同样呆滞住,在跨进四重天境的时候,她就曾亲身经历过,但自己那次的场面和眼前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哂。
“此子决不可留——”含烟美眸中尽是杀意,而在杀意的最深层,在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地方,则弥漫着深深的恐惧。她突然有点明白,教主大人为何对他如此在意,这年轻人的身上,绝对不止占据祚魂铜铃那样简单。
寻常修士认知中的三九天劫,共计二十七道雷劫,以三道一组,持续九重排列,可眼前的雷劫却跟常理完全不同,每次都是单独的雷光砸落,并且前仆后继,中间不带半点喘息和停歇。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连续不断的雷霆,将上空搅动得一片混沌,旁观者已经从初始的震惊,渐渐过渡到麻木,她们现在只想知道,身处雷劫中心的那个少年,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因为雷劫的隔绝,外人只能静静等待,任何敢以神魂试探之人,都逃不了毁灭一途。所以含烟她们并不清楚,在最初的雷霆洗礼后,原本蛰伏拓拔野身躯的祚魂铜铃已经自发升起,将他彻底笼罩进去。
放大数倍的铜铃虚影悬浮在他蜷缩的身躯外侧,将斩落的雷霆没有丝毫散逸地尽数吸收,随着雷劫的持续,原本虚幻的光影也在不断凝实,从最下层的底边开始,渐渐恢复到拓拔野在海渊之城初见它的模样。
说慢实快,三九雷劫的二十七道雷光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消失不见。
怀南古城下方,从初始就有人注意到上空雷劫,不过那般毁天灭地的架势,但凡不是脑子生锈之辈,都知道尽量远离,尤其在修者,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而离得稍近些的两位蜃海长老,望着远处重新洒落微光的天际,恍惚之间感到一股不真实。
没等她们有所行动,挣脱束缚的蓍草,第一个飞身奔向拓拔野所在的位置。
龟筮二人赶到之际,只看到蓍草半跪着,将浑身破败不堪的拓拔野横抱在怀中。
“死了?……不对!”疑惑很快被否定,就像雷击后的枯木再度逢春,在拓拔野上下焦黑一片的身躯内,一股毫无掩饰的生机从中勃然而出,以势不可挡的趋势蔓延至全身,在蓍草惊喜的目光中,少年终于缓缓睁开眼眸。
蓍草还未开口问询,眼角余光就见到一根红绳突破而至,直接卷向拓拔野脖颈。但含烟充斥杀意的一击,在下一瞬就烟消云散,一股令在场诸人都感觉心悸的气息陡然降临。
不止上空的她们,就连下方的怀南古城中的民众,无不心头骇然。
那种感觉,宛如身处云端的神明,向他们投下无情的视线,自身如有任何逾越之举,遭受的将是瞬间的崩灭。
龟筮和含烟于第一时间单膝跪地,透露深深地埋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蜃海背后的教主大人。修为臻至六重郭天境巨搫。降临此地的不是本尊,而是郭天境最显著的特征——法天象地。
只见虚影的手掌轻轻一握,原本身处蓍草怀中的拓拔野,在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下,直接向着蜃海主教的法天象地飞去,蓍草本能地想阻止,可她的身躯却被死死地压制在当地,动弹不得分毫。
拓拔野就像一道流星,划过天际,最终和这道遮天蔽日的虚影一同消散不见。
待天际恢复清明,众人只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被搬去,没来由地重重往外吐出一口浊气,而龟筮长老第一时间就上前,一把抓过失魂落魄的蓍草,直接向下落去。
起身的含烟,望着拓拔野消失的方向,美眸中一片复杂,既然教主大人亲自出手,那么结局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改写的可能,这个年轻人的结局,已经可以说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说过,愚笨至极。”扔下一句冷酷的话,含烟头也不回地落回地面。
拓拔野再度睁开眼眸,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偌大的宫殿中。他晃了晃脑袋,手臂撑着身下的软榻,抬高自己的视线,环顾一圈,打量起这片陌生的环境。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此前被蟒身捆缚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后面有过跟蓍草的惊鸿一瞥,又很快消散。
“这到底是哪里……”足以称得上空旷的房间内,目之所及看不到半个活人的身影,只有高处的天顶上,有着高低不同的吊灯垂落,上面束缚着一盏盏微微凹陷的浅盏,有暖黄的火光在上面摇曳。
在自己身下这方卧榻周围,隔着纱幔,能依稀瞧见一道道怪异的身影,拓拔野能感知到这些都是雕塑,不具备任何生灵的气息,此刻的他就像在一群怪异的石雕围聚在中央。
神魂在自身体内游荡一圈,没有发现任何阻碍和不适,包括此前受到的创伤,也不知何时尽数恢复,而且他的境界,也不出意外地提升至四重更天境,总体状态可以说出乎意料地好。
感到掌心一热,拓拔野伸出手掌,原本蛰伏的祚魂铜铃此刻已彻底消弭。拓拔野心中一抖,以为被高人所夺,可没等他思索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在他神魂的外层,一枚铜铃的虚影就显化而出。
不仅如此,作为神魂主体的拓拔野,此刻能感觉自身和它的紧密联系,不再是之前那种缥缈不可寻的状态,而是真切的如臂驱使。没等他继续研究参悟,一道不知何处响起的冷哼透过黑暗传来。
声音很冷,而且不携带任何力量,可其中暗藏的不屑和敌意依旧让拓拔野如坠冰窖。被拉回现实的拓拔野,知道现在不是自查的时刻,他翻身下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床榻前方,在众多雕塑的空隙中,一条鲜红的长毯贯穿而过,连接幽邃的黑暗。
“谁?!出来。”拓拔野右手不自觉地扣向陨晶戒,望着黑暗沉声喝问。
声音落下许久,才有嗒嗒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拓拔野回顾四周,这声音仿佛来自四面八方,但很快,分散各处的声响合二为一,在红毯尽头的黑暗中响起,随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拓拔野蹙眉的同时,朝那个方向投去目光,而看到的景象让他瞳孔一阵紧缩。
嗒嗒的脚步声清晰传来,在红毯上留下道道模糊的印记,可视线之中依旧空无一人。此情此景,就像一个徒具力量却无实体的存在,从上面经过。随着脚步声临近,夹在红毯两侧姿态各异的雕塑,它们的掌心托举的浅盏上,无一例外地有火光顺次亮起。
就像引路的冥灯,在替这位来自异域的使者打开通往此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