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南古城坐落在中州偏西南侧,很早之前,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饱受战火洗礼的它,在贸易经济各方面发展程度上,相较其他城池都落后不少,原本随着晟皇朝的建立,它的战略价值只留存于史书,不想随着东西两域的碰撞,庞大的人流汇入,使得怀南古城再次活跃起来。
可惜不是和平时期的繁荣,怀南城的原住民,有一小部分家产略微丰厚的,为了躲避战乱向着两侧迁徙,有向东前往星佑城,也有向西赶去望帝城,而剩下的上了年纪,或不愿离开故土的,则依旧留守于此地。
可同样的,也有不少人嗅到其中蕴藏的商机,从四处赶来,想从其中捞一票,发上一笔横财。东西两域都有军队驻扎附近,作为此处最大城池的怀南,无形之间也肩负起数量庞大人员的吃喝问题,甚至是一些人员的消遣,都需要在怀南城中得以解决。
所以,现今的怀南古城称得上最为热闹的一段时间,有官方的军队,也有民间的一些商队,更有贩夫走卒,闲散修者……
有需求就有市场,有市场自然会衍生出提供服务的场所。
为了在各方面有所保障,不管是东域的联盟,还是怀南本地的城主府,都遣派人员进行共同管理,使得在怀南谋生的人士,不管是在人身,还是财产方面均有所保障,因此,即便鱼龙混杂,起码明面上这里确实称得上平和有序。
怀南城最为中心区域,有一条名为朝天的大道,东西相向,贯穿整座城池,街道是城主府斥资建设和维护,整体以两尺见方的青石板铺就,沿街两侧是大大小小的商铺,此刻正值薄暮,在各种闹腾声中,夹杂着缕缕攀升的炊烟。
“吁~”在一道响亮的吆喝声中,车厢两侧都留有蜃海标志的马车在一家名为望舒的客栈前停了下来,风尘止歇,从揭开的车幔后方跳下一名身穿糯灰短袄的青年,以鹿皮裁制的靴子轻落在地,让青石板都跟着微微震动。
青年仰头环顾一周,当年借道怀南前往酆都,只是匆匆一瞥,不想这么短的时间内,前后变化竟如此之大。
回转身形,伸手将从车厢内探出的一只玉手接住,搀扶后者下车。现在两人是名义上的夫妇,趁着战乱前夕,来怀南古城探访故人。
悬挂于门楣上的客栈牌匾,一眼就能看出新上的漆油,黑漆打底,上面的望舒客栈几个字则用金箔装裱,随着阵阵掠过的风息,淡淡的木材清香混合黑漆的油味送到人们鼻翼之下。
不止匾额,也不止客栈本身,街道附近随处可见一些翻新的店铺。甚至就连脚下的街道,也有色泽深浅不一的石板。
拓拔野二人肩并肩,携手跨过门槛,向着客栈大堂走去。两人准备先找个落脚之处,这里是整个怀南城最大的客栈,每日往来的客商非常之多,在这里探听点最近的消息动向最为方便。
刚踏进大堂的拓拔野还在四处张望,寻找空闲座位,旁边的蓍草身躯却瞬间绷紧,左手猛然抓住他的右臂,“快离开这……”说完不待他反应,就欲拉着他退出客栈。
不明所以的拓拔野刚准备跟上,一道陌生的,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被以秘术送入耳中,“相逢即缘,来都来了,难道都不想着见我这老婆子一面?翅膀硬了?”
“这……”拓拔野扭头回望,蓍草已经像是入冬后被霜雪欺压的柔弱花草,低垂着脑袋,一副颓唐的模样,拓拔野就这样被她牵着,一步步向大厅角落处的方桌走去。
走得近了,拓拔野这才有机会审视眼前端坐的陌生女子。
脸颊瘦削,只有额头眼角处有几道极浅的细纹,五官端正神色古井无波,粗略一看给人印象不过三四十岁左右,不过满头的银丝却提醒旁人她的年纪,银灰色的发丝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以三根桃木色的发簪卡住。
衣袍上下一体,多层的纱幔组成,拓拔野瞧不太清样式,只能看清最外面那层外衣上有着纵横交错的纹路,以及她不经意抬起的袖袍口,镂刻着以金银双色为底的阴阳鱼图案。
在拓拔野观察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看他。只是她对拓拔野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他瞬间呆愣住,“就是你拐走我的徒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情。
一种长时间身处高位养成的自然气场。
换做一般人可能会感觉矮对方半个脑袋,可拓拔野毕竟连六重天境的巨搫都见过,自然没感觉到压抑。他指了指乖坐一旁的蓍草,脸上带着明显的诧异神色,“您就是她师尊?”
“你是不信,还是不屑?”眼前之人眼睑轻抬,凝聚的目光像刀刃,刺向拓拔野。
“呃……您别误会。”拓拔野连连摆手,作为蓍草的师尊,自然也是他的长辈,此前跟她虽有不少误会和矛盾,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拓拔野感觉蓍草是位值得亲近的朋友,“只是很少听她说起您。”
“哦?这样啊,”蓍草这位师尊侧头,满脸淡然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徒弟,拓拔野也是奇怪,时而生人勿近时而又鬼魅如妖的蓍草,见到她师尊的时候,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乖巧安静得不像话。
蓍草突然端起茶壶,边给她斟茶,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说道,“师傅啊,这里近期可能就有战事发生,您虽本事了得,但毕竟上了年纪,鱼龙混杂之下,要是被哪个短视之人冲撞了可不少,没事的话不如早点回去?”话语越到后面越是轻微,落在拓拔野耳中,感觉她很没底气一样。
“可以。”
“哎呀,我是说……啊,您说什么,可以?!”蓍草猛然抬头,显然她的回答出乎自己的预料,就连茶盏满了都不知道,溢出的褐色茶水眼看就要滴落,也不见这老人家有任何动作,满溢的茶水非常突兀地停在方桌边缘,就好像碰到一堵无形的气墙。
“啊。”蓍草赶忙放下茶壶,脸上堆满笑意,拓拔野都在里面瞧出一丝谄媚和撒娇的意味,“我就师尊最疼爱我了……”不过她伸出想要擦拭的皓腕,却被她一把扣住。
“老身自然要回去,而且是要带你一并回去。”
急转直下的境况让蓍草发力,想要抽回手臂,但在她的紧扣下,犹如被龙爪钳制,完全无法动摇半分,强硬不行,脸上赶忙涌现委屈,“师尊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事情忙完我立即回去跟您复命。”
“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声音冷淡,听不出一丝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保证。”蓍草做着最后的挣扎。她们师徒之间的事,拓拔野这个不了解情况的外人,还真的不方便插嘴,只能尴尬地在旁边看着,静待事态的发展。
“因为他吧。”龟筮斜睇过来,盯着拓拔野,让后者有些坐立难安,好像长凳上长了钉子。
“跟他没关系——”蓍草当即否定,“只是有些占卜道具还没收回……”
“大胆!”尖锐之声爆喝而起,却被控制在周围有限的范围,没有惊动旅客半分,引动的气浪不仅让方桌和茶盏攀附起道道裂纹,激荡起的气流更是直冲拓拔野,后者瞳孔一阵紧缩,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还直接动起手来。
龟筮显露的这一手,就让拓拔野不敢有任何小觑,双臂生死之气同时涌现,交叉横挡在身前,生硬地吃下这一击。两者相交的一瞬,拓拔野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跟着震颤了一下,屁股底下坐的长凳则受余波侵蚀,直接分崩离析。要不是他下盘扎实,这一下即便不受伤也要出个大丑。
可对方在爆喝之后,神色全然不在他身上,原本还算平和清淡的神情,此刻也被严厉取代,“让你出门历练,现在反而学会撒谎,欺骗为师了?!你若不承认,我现在就废了他!”
“不要!”蓍草先是脱口而出,然后猛地转向拓拔野,可没等她有所交代,一道混沌不明的色泽就从龟筮身上展开,外衣上原本交叉纵横的丝线也在不断溶解滴落,形成平面样的漩涡,直接罩向拓拔野。
拓拔野不清楚中招后会如何,但散发的领域气息却毫不遮掩,更让他惊骇的是,眼前这老女人居然说动手就动手,没有片刻商量斡旋的余地。在他准备后撤脱离的时候,却发现周边有限的范围内,已经被人动了手脚,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限制空间。
“可恶!”拓拔野万万没想到,自己初来乍到,屁股还没坐热,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要再次沦为他人掌下之物。他此前虽听说一些关于蓍草的师傅,也就是龟筮长老的脾性,原本还以为,有蓍草作为媒介,她再如何不通人情也不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看来纯粹是自己想多了。
右手轻覆陨晶戒上,想要取出涤罪戒律的他突然顿住了,在双方的侧面,原本封闭的空间上突然被撕开一道门户样的缺口,一道袅袅的窈窕身姿走了进来,她就像一位看戏过客,神情戏谑玩味。
“这么热闹呀~”
熟悉的声线却完全陌生的语调,让拓拔野刚准备出口的话语顿住了。
禁锢被人破除,龟筮原本发散的领域权能也瞬间收缩,萦绕在自身周围,只见她肃然站立,向着来人冷声问道,“还没到约定的时辰吧?”
“咯咯咯~原本是没到,不过他来了,时辰也就到了。”来人将熟悉的面庞转向拓拔野,后者心头一咯噔,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身份。蜃海的长老,跟远黛一体同身的存在,含烟。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自从上次在望帝城一别,双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未曾相见,今日居然以这样的身份再遇。
“怎么,难不成他就是你的目标?”龟筮回头,将目光落在拓拔野身上。
“是呢,你说是不是非常巧合。咯咯咯~”顶着远黛脸庞和身姿的含烟,虽满脸都是妩媚的笑意,可眸中却见不到一丝喜意。只见她毫无阻碍地向拓拔野走去,从身前的黑红双色衣襟内侧中,有红色的宛如长蛇一样的存在,沿着她端举的前臂旋转。
“乖点哦,否则不小心把你弄坏了,妾身可不好交代呢。”软糯的话语,伴着周身攀附上的红绳,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让拓拔野抖生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面对吞吐猩红蛇信的毒物,随时会被吞噬。
“蜃海这般恣意妄为,难道不担心在这怀南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拓拔野手持断刃,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面对两位神秘的至少是五重睟天境的高手,他不得不集中精神。
“麻烦?咯咯咯,是的呢,”含烟掩嘴轻笑,可下一瞬口气就突然转变,脸上的笑意瞬间化作无边的凶恶,“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有必要,速战速决!”
随着含烟双臂舒张,黑红的裙摆下,数不清的红绳不断升起,萦绕着漆黑的雾气,就像万蛇毒窟倾倒,以拓拔野为目标,朝着他疯狂撕咬而去。
少年持剑而立,剑身上有幽冥之光闪动,戒律发动。以拓拔野为中心,随着戒律划过,在这有限的空间内,顿时成为一片生人勿近的场地,红绳拟化的万蛇蜂拥而至,攻势看着凶猛狂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分毫……
“伪领域……还真是有意思呢。”含烟嘴上轻松写意,手上却半点都没含糊,作为远黛体内长久被压制的另一重人格,她在战斗层面的天赋绝非远黛可以比拟,这次好不容易借助教主之手,得以挣脱束缚,她可不想再回到那个无边无尽的黑暗空间里去。
随着她手势的变幻,原本分散的红绳顿时合拢收聚,化作一条无比巨大的赤角蟒蛇,以卷曲的蟒身将戒律保护中的拓拔野直接捆缚。强力的挤压之下,拓拔野只感觉手中断刃一阵颤抖,差点直接溃散。
“这不要脸……”这种毫无任何花俏的比拼,考验的正是双方的修为底蕴,含烟也是瞧出拓拔野戒律的不凡之处,这才准备以力破万法,直接倚仗五重睟天境的修为将他压制。
在她的授意之下,蟒蛇再度紧缩,在拓拔野骇然的注视下,戒律的隔绝光壁上顿时有道道细微裂纹蔓延开,然后没等他再度加固,就听砰的一声脆响,阻拦直接被摧灭。
没来得及脱身的拓拔野,则直接被蟒身攥紧束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