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向来都是人间憾事,但不知为何,这次拓拔野心中的悲戚淡了很多。
他上前坐下,捏起茶壶,替蓍草浅浅斟了一杯茶,“是她自己决定要走的吗?”
“你的反应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行,正好省得我费心安慰。”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她这么做定然有自己的理由。我没权利,也不应该阻止……”
少年心平气和的模样让蓍草微微眯眼,“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你把羽息珏给她了吧?”拓拔野以问题回答问题,后者一愣,“哼,果然神魂无碍后,这脑子也转得快了很多。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娘亲的东西,我又怎会察觉不到。”拓拔野稍微顿了顿,还是将压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她……此行如何?”第一次跟面前的女人相遇,就是在昭化城的夜市,从她嘴里得知卜经的下落。对于她的卜算能力,拓拔野从未有过质疑。
“不知。”
简单干脆的回答,让拓拔野呆愣了一下,“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你管我。”
“那你为何转变想法了?”少年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让后者知道他所指代的对象。
“你问题真多。”
“那你为什么帮我?”
“我喜欢……我乐意。”
这样的回答让拓拔野识趣地闭上嘴,眼前这位正主,同云夜心淡然的性子完全不同,可真的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又不得不借助她的帮助。神魂初愈后,他能从蓍草身上感知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波动,这股气息之强,绝不下于五重天境。
所以,他只能尽量顺着对方,甚至之前在酆都城的事,都不愿在这时提及。
“既然姑娘胸怀仁义,心系天下,那就请您助我一臂之力。”拓拔野一脸诚恳,神情真挚,可惜他纯粹就是在瞎子面前演戏,蓍草听到他的话后,一脸嗤之以鼻。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天下愚众死绝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拓拔野见她模样,明白蓍草并不是跟他唱反调,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那姑娘留下来,是准备看在下的笑话吗?”
“你又错了,我不是在等你的笑话,而是在等薛礼的笑话。”蓍草把玩手中剔透的茶盏,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此前顺手为之,不想今日还有意外收获,说起来,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哦。”
拓拔野还想追问,蓍草却直接起身,带着一股馥郁幽香,缓步离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少年感觉分外不真实,蓍草虽然褪去伪装,以自身真实面目示人,可总感觉她身上笼罩的黑纱相较之前更加神秘。
“希望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吧……”拓拔野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蓍草别意气用事,做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他望着东方,同样希望云夜心那边,能够诸事顺利,趋吉避凶。
日薄西山之际,拓拔野踱步出屋子,一下午的休憩,他的状态总算恢复得七七八八。刚没走两步就被迎面赶来的青山拦住,见她一脸匆忙的模样,拓拔野心中一咯噔,“出什么事情了?”
“公子,小姐在一个时辰前发来密函,说渡鸦有向望帝城这边赶来的迹象。”
提起渡鸦这个名字,拓拔野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心中更是杀意凛然,可这股杀意刚一萌发,就被他压在心底。以目前的实力,就算直面渡鸦,也不一定能手刃敌首。
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上面转移,“远黛掌柜有交代回来的时间吗?”
青山摇头,“小姐只在信函上说自己不日将前往酆都城…同时还让奴婢转告公子,在她归来之前,不要再擅用铜铃,说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拓拔野闻言心头不由一紧,取自海渊城的祚魂铜铃,只在上次碰面的时候,在远黛面前暴露过,没想到那么短暂的时间,依然被有心人察觉到了气息,这份感知能力着实可怕……
“青山姑娘,在下有个问题可能有些唐突,如果你感觉有任何不便之处,就请忽略掉。”拓拔野态度诚恳,口气真切地说道。
青山秀气双眉微微蹙起,“公子但说无妨,您是小姐的贵客,青山自然知无不言。”
“我想请教青山姑娘,蜃海的主教大人身在何处?”
“抱歉公子,奴婢不知。”青山深深躬身。
“还请不要介意,是在下冒昧了。”
青山没在停留,转身匆匆离去,只不过她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一道倩影就闪现在拓拔野眼前,正是蓍草,只见她悠哉地踱步向前,语气带着警告,“不该问的别问,别害了人家。”
“什么意思?”
“我说过了,你的问题太多了。知道得太多的家伙,往往活不长。”
“我正是想要活得久一些,才想多知道些,而且姑娘跑去雪原耇林,想必也不是因为公事吧?”
蓍草回头,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有时候真想把你嘴巴撕烂。”
“这种想法是在脑子里冒出来的,你就算把它缝起来也没用。”拓拔野半步不让。
“那就让你没办法思考。”蓍草举起手掌,指尖有荧光跃动。
拓拔野不禁后撤一步,“你来真的?”
“嘁。胆小鬼。”她拍拍手,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希望你愚蠢的脑子,能分辨谁对你好就行。酆都城那边的消息探听过了,明天傍晚抵达望帝城,你现在能行动不?”
“姑娘也有任务交代?”
“废话。把手伸出来。”
拓拔野依言照做,因为他知道,蓍草嘴上虽然跟刀子一样,可这姑娘心肠还是可以的,起码现阶段一直都在帮他。
两个呼吸的时间,随着她手指的滑动,一道扭曲的符文在拓拔野掌心显露,少年还没询问,就见这道符文竟自行扭动起来,拓拔野失声问道,“这该不会是活的吧?!”
“这是噬心母纹,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通过注入命源,借此感应到子纹所在。”蓍草摩挲着指尖残留的余温,脸上泛着轻微的红晕,口气也不似刚才那般犀利。
拓拔野此刻全然没注意到这些,他全部心神都落在掌心所谓的噬心母纹上,蓍草神异的手段让他啧啧惊奇,“那子纹在哪里?姑娘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干嘛?”
“在薛礼兄弟身上。”
“啊?!”
“叫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耳背。”蓍草冷眉一横,脸现不悦。
“你该不会告诉我,这个东西能控制阎王那种强者吧?”拓拔野一脸不可置信,“如果是真的,喊你姑奶奶都可以。”
“嘁。我可没那么老。而且你是没睡醒吗?它能影响到薛礼不假,可那也只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想靠它完全钳制睟天境强者,你是太小瞧五重天境,还是高看我了?”
拓拔野有些后怕地瞥了她一眼,不自觉地后撤半步,“你该不会把这东西用在我身上了吧?”
“你还没那资格。距离首次植入子纹已经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我要你帮我去酆都城那边看看情况,顺带探听下虚实。淮南古城边境,羽族在联盟的要求下,已经整装待发,我不信这边还能悠哉地成婚欢庆。”
“你的意思,难道成婚是掩人耳目?两城之间更有深层的秘密?”
“所以才要你探听下。那个薛清颜,即将嫁为人妻,想必某人非常挂怀,非常想念吧?”蓍草撇嘴,一脸的嫌弃。
“你看我干嘛——”
“我看某人是否心虚。”
“呵……”拓拔野被说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经过她这么一闹,心情也是好上许多,云夜心离去留下的阴霾也散去不少,“不过这东西,你应该亲自去更有把握吧?”
“自然,不过我还有其他事,而且外面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无声隐匿不是我的强项。你利用羽息珏,我们一明一暗,正好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危险不?”
心思剔透的蓍草自然明白他说的危险指代何物,“当心好自己就成。我可不像某人,每次相见都被搞得一身的伤。”说完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径直袅袅离去。
当驼红的夕阳敛去最后一道霞光,无边的夜色开始降临纪元大陆。而借着浓稠夜幕的掩护,拓拔野利用羽息珏的特性,悄无声息地溜出了陋室堂,向着望帝城外的酆都城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在距离望帝城东南一百多里的地方,匍匐着一座名为天守的古城。这座城池的建立要追溯到太元皇朝之前,彼时的中州大地,战火连绵,群雄争霸,位于中州东南的天守,是人类守军抵御外族的雄伟城邦。
后来晟皇朝建立,异姓藩王加封,天守城东侧和西侧分别有望帝城以及酆都城相继建立,使得它在军事上的战略地位不断降低,逐渐从军事重城转向商业贸易过渡。
然战火留下的斑驳印记,在天守城高大的城墙上随处可见,各种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伤疤,都在向进驻的行人讲述它曾经的光辉岁月。
现在,酆都城的送亲队伍正驻扎于此。
天守城不归阎王管辖,亦不受姬元统治,随着晟皇朝的名存实亡,最大的话语权也落到了城主府头上。按常理来讲,坐拥大城的厉天涯此时正是大展拳脚之际,可惜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祖上骁勇善战的血脉并未流传到他这一代,东南有玄武军作为抵御不死神国的屏障,西北又有黑云铁骑镇守一方,作为城主的厉天涯,夹在中州最强的两支人类部队中,颇有些顾首不顾尾。
亲酆都而罪望帝,亲望帝而罪酆都,无论怎么选,在厉天涯眼中都是难题。
本身只有二重天修为,城池的守军也不过五万上下,加上常年不参与战事,兵戎懈怠,厉天涯不觉得自身有遗世独立的资格。好在东域联盟的建立,使姬元和阎王在某种程度上携手共进,这种将他选择的余地完全截断的境况,厉天涯非常乐意。
反正在他眼中,调兵遣将那也是他们两城该考虑的问题,在战火不波及天守城的前提下,他只要当个稳定的后勤就好。所以,在酆都的送亲队伍来临时,厉天涯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来保证他们在补给等各个方面的充备完善。
而当薛礼这样的睟天境强者,亲临天守城时,厉天涯除了出城三里相迎,更是摆酒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宴会就设在城主府,酒过三巡,气氛逐渐融洽,厉天涯相较一开始的拘谨,随着酒意上升,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暖黄烛火映照下,在座每个人的面庞都露出一抹驼红。
薛礼除外,此时他正不苟言笑地坐在右下首,眸光不带焦点地平视场中表演。
厉天涯虽坐在厅殿主位上,姿态却摆得非常低,歌舞结束的空隙,只见他双手捧着酒盏,晃悠悠起身,遥敬薛礼,“薛城主,您好不容易来一趟天守城,可要吃好喝好,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多加宽待。今日酒宴,你能赏脸赴约,在下感激不尽。”
“为表谢意,谨以此杯薄酒聊表心意,在下先干为敬。”酒水下肚,厉天涯脸上的红晕更进一分,“日后薛城主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小城上下,定然以您马首是瞻。”
薛礼晒然一笑,右手微举算作回应,淡淡说道,“薛某谢过。”
厉天涯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话说一半,近乎还没套完,厉天涯就感觉脚下传来一阵颤动,“阿这——”等他抬头才发现,薛礼不知何时已经闪身来到厅殿门口,他身边还跟着那位名为薛莫的老仆。
薛礼正背负双手,朝着远处冲天的火光观望,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做派。
厉天涯按捺下心中那一丝不舒服,在两位将士的陪同下,快步来到门口,只见升腾的火焰就像一条巨龙,在天地之间婉转腾挪,绽放出炙热的高温,以及炸裂的火光。
嘈杂不休的声响从那边传来,在他耳畔回荡。厉天涯从中听到人群呼喊声,求救声,马匹的嘶鸣,木材断裂砸地声……各种混合在一起的声响充斥心头,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