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主教大人,其余人的所能获得的资源和权势,跟自身地位息息相关,同样除了主教大人,整个蜃海剩余的人,包括长老在内,都有被他人取代的可能……”
“就算是最底层的蜃海成员,同样有上升的空间,就拿青山自己举例,虽然达到了执事的实力标准,但并未参与执事竞争,所以并不具备相应的职责。一旦参与其中,就要面临诸多考验,不止是外部的,还有内部。”
“不过,据青山所知,三位长老已经好多年没有变动。就连九位执事,这些年也只更替了两位,而且其中一位,还是执事内部的更变,由下位执事到上位执事。”
“内部如此严苛,自身势力又如此庞大的蜃海,渡鸦也敢侵入,看来他背后之人许下的筹码非常之大啊。”
“青山还要提醒公子,小姐是被绝纤尘长老通知的。”
拓拔野见她脸上满是愁容,心中咯噔一下,“这种情况很少见吗?总不至于蜃海的长老都被我们的对手买通了吧?”
“主教大人就算有谕令下达,正常情况也只会遣派秘使通知,这种情况非常罕见,至于买通应该不可能,中州这块地域,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青山实在想不出还有更庞大的势力,能把手伸进蜃海内部——青山更倾向于另一种猜测,跟中州的天地变异有关。”
拓拔野挠挠头,感觉头好痒,这次回来后,一系列的事情搅和在一块,就像一团乱麻,让人无法分辨线头在哪里,此刻的宁静,就如同暴风雨前短暂的平和,待时机成熟,一切都会被瞬间摧毁。
他现在只能猜测,渡鸦的出手,跟姬元所在的城主府脱不开关系。
实力,归根究底还是自身实力不足。拓拔野握紧拳头,自己如果身怀媲美神使的实力,哪里还需要这般如履薄冰,任何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敌手,都可以信手拂去。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少年转身,询问陋室堂是否有密室的存在。
青山跟绿水对视一眼,眼神交互之后心中谋定。
“如果有什么顾忌,青山姑娘直言无妨。”青山是双胞胎的姐姐,所有事宜都会交由她做决定。
青山摇头,“公子多虑了,既然小姐临走前吩咐,青山定然不会所托。公子跟我来便是……”
拓拔野闻言,刚想跟云夜心交代两句,忽然听到外面仆从的传唤。
青山莲步轻移,没过多久又折身回来,“下面人说有位执事大人前来拜访…小姐不在,奴婢理当出面。公子稍等,青山去去便来。”
拓拔野站在窗棂前,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地询问起绿水,“你家小姐,平日也有与之交好的执事吗?”
“公子你这话,可不能当着小姐的面说啊。”
相较姐姐青山的贤淑,妹妹绿水就显得活泼一些,“小姐看着平易近人,可心底着实高傲着呢。一般的执事可不敢跟她套近乎,也就我们这些常年陪伴小姐左右的,才能跟她能说上两句心里话。”
“那些个执事,每个都忙着自己的事,也就逢年过节,才知道差人拜访个一二,带些礼品,打打样子,好让自己脸面上过得去。”
“公子啊,在你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小姐基本每天往你屋里跑,回去后还常常埋首书库中,在那查阅医典古籍,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对一个人上过心,公子你可不能辜负了小姐——”
拓拔野视线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云夜心身上,只见她恬静地举杯喝茶,似乎讨论的事情跟她半点关系都没。
拓拔野只能面露苦笑,真挚又敷衍地回应她,“远黛掌柜的恩情,在下自然深感于心。”
“感恩什么呀…”
“你这丫头,在公子面前乱嚼什么舌根。”青山推门而入,话语严肃却不带半点凶意,板着脸,佯怒地说道,见她打住话头,这才转向拓拔野,“公子,那位执事大人点名要见你。”
“尹千劫来望帝城了?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拓拔野惊奇,他跟蜃海有所交集的,只有当初在星佑城拍卖场结识的尹千劫。
却不想青山摇头,直接否定,“是蓍草执事。”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拓拔野重复道。当初一行人在酆都城相别,就互相不知所踪,蓍草这个名字,他还是第一次来陋室堂,在远黛口中提起的,难道她们有交集么……
“那就麻烦青山姑娘带我过去的。”猜测无益,不如开门见山。在远黛这层关系在,不管她是敌是友,起码不会在这里乱来。
“我陪你一起去。”云夜心起身,出口的话不容置疑。
穿过静谧的走廊,三人来到那间茶室,只不过这次的等待之人从远黛变成了蓍草。
彼此再度相见,没有老友重逢的寒暄,也无仇人相遇的眼红,平淡如水。
她还是一如既往,黑袍和斗笠,将全身遮蔽其内。只不过拓拔野已经明晰,蓍草是女儿身。
“坐。”她就像主人邀请客人,举止自然,没有丝毫因为环境的不同而拘谨。
声音也是跟印象中一般沙哑,可因为知晓她的身份,拓拔野总感觉其中压抑着本性,然而他刚坐下就被对方跟来的一句话,骇得瞬间失色,
“——蓊郁死了。”
因为蓍草的一句话,茶室原本静谧雅致的氛围,被瞬间摧残殆尽。
拓拔野因为震惊,而从身上流淌的气势带起一阵强烈的气流,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他眉头突然一阵紧皱,随即踉跄两步,要不是旁边的云夜心及时搀扶,他可能就直接栽倒下去。
“喝杯茶,冷静一下。”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透过斗笠的黑纱,落在云夜心搀扶他的手臂上,蓍草斟完茶,将它推到身前,“小姑娘非常勇敢,也很聪明,所以我送了她一程。”
“是你杀了她?!”拓拔野眼眶有些红,踉跄地想上前,却被云夜心直接拽住。
蓍草却不为所动,对他的愤怒丝毫不在意,依旧悠哉的喝着茶,“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致命缺点在哪里吗?”
“你为什么杀她?!她跟你无冤无仇。”拓拔野只感觉一阵气血上涌,他感觉那个带着对未来无限祈盼的小狐狸是死在自己手上…他满心后悔,是不是就不该在这个时间,派她前往羽族通信。
蓍草依然自言自语,“过于软弱,过于多情,过于纠结凡尘。”
啪。蓍草将茶杯重重拍在茶几上,口气满是嘲讽,“蓊郁临死前,可没跟我提起半个不字,她还托我向你问好,向你道歉来着,因为没能完成你交代给她的任务,她于心不安。”
拓拔野深吸两口气,努力平复下躁动又杀意凛然的心,直接盯着蓍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她?!”
事不过三,蓍草也没有回避,“我只是帮她解脱,在救出她的时候,她不仅浑身经脉俱毁,并且染上剧毒,我……无能为力。”
粗重的鼻息响起,将胸腔涌动的怒火和无助排除体外,蓍草等人都没催促,只是在旁边静静等待,死亡和离别,造成的创伤,向来需要时间来愈合。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拓拔野声音平静下来,诸多繁杂的情绪都被压下,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知晓前因后果。
蓍草没有开口,手腕翻转间,一枚碧色美玉出现在掌心,旋即被她沿着茶几桌面,推向拓拔野。双龙首尾呼应,正是那枚几经他手的羽息珏。拓拔野颤抖地伸手,指尖掠过浮凸的表面,在凹辙处他看见残留着一抹深红。
许久之后,蓍草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就像对亡者唱响的挽歌,“羽族那边的事,我帮她完成了。她的心愿也算了却,现在物归原主。”
拓拔野将羽息珏攥紧在掌心,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的骨节,跟随他的语调一并颤栗,“告诉我…是谁害她的……”
“渡鸦。”
“我问的是幕后凶手!!!”少年额头青筋暴突,直接吼道。
啸声甚至引动气流,将对桌斗笠上的黑纱都吹拂起来,蓍草却闻所未闻,只听她一声冷哼,“归根究底,难道不是你害她的吗?”
“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是我害的。”
啪!左手一甩,拓拔野直接给自己一个巴掌,鲜红的掌印,在苍白的脸色上分外明显,红得刺眼,“我就不该带她出来,更不该派她出去……”举起的右手,还没抽出就被云夜心拦住。
“你现在,像个废物。无能的废物。”蓍草的评价,将少年再度踢回记忆的最深处,那个他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无能为力救母亲,无能为力救青莲,也无能为力救羽笙,无能为力救云夜星,现在轮到了蓊郁。
——我是废物。
啪。蓍草闪电般的一掌,抽在拓拔野本该抽打的右脸上,“记住了,这一掌是替她打的。”
“你?!”云夜心惊呼,想要出手却被拓拔野拦住。
“她说得没错。”
“用你的猪脑子好好记住,也麻烦好好活着。起码对得起她用牺牲换来的情报。”蓍草用冷淡至极的声音,将她所知道的所有娓娓道来,包括两人如何结识,又如何接到她的嘱托等,都如实告知了拓拔野。
平淡的话语,带来无比沉重的内容,似铅块坠于心间,让人呼吸不畅。
拓拔野就这样,安静地听蓍草的讲述,将所有话语默默咀嚼,然后将一些暂时无法消化的残渣,连同心底不断涌现的愤怒、悲戚等诸多情绪,一同放进心底最深处。
她说得没错,自己才是那个最根源的凶手。这是拓拔野此刻最无助的念想。
“…羽族那边的事,你还要听?”蓍草的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询问的语气。
“都告诉我吧。”拓拔野抬起眼帘,一瞬不瞬地直视她,即便有斗笠黑纱遮掩,蓍草仍感觉一股灼热随着目光穿透而来,她不自觉将身子往旁边微倾,试图削减这道凝视。
“淮王,羽族多方联盟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
拓拔野点头。
“那你是否猜到,促成此次联盟的核心是谁?”
拓拔野从她话语中听出了一丝不屑,“谁?”
“姬届。”
“……呵呵,我早该想到是他。”拓拔野笑了,眼中却不含半点笑意,“羽族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中,被他胁迫了?”
“算,也不算。传闻羽族的羽笙郡主好像不行了……”
拓拔野腾地一下站起,面色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去,连番噩耗不给他留下任何喘息时机。
看他的反应,蓍草发出一声冷哼,继续说道,“不过,那姬届不知找到什么方子,延缓了肉体崩坏的进程,将她保了下来。你消失这么久,音讯全无,我想羽族那边可能以为你已经死了吧。”
“所以双方都有攻克酆都城的意愿,或者说,不死神国成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在这种前提得促进下,联盟似乎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听到羽笙暂时无碍,拓拔野心神稍缓,“羽烈族长,不会因为这点原因,就贸然将全族的性命推上战场,不可能。”说话斩钉截铁,对于羽烈的为人和品性,他在羽族生活的那段时间,自然能感受到。
“不错。没被愤怒冲昏头脑。”蓍草难得夸耀,“我从雪原深处的耇林归来,偷偷告诉你,那里的侵蚀越来越严重了…不过我想最严重的,应该还要属羽族背后的鬼泣之森吧?”
蓍草口中落下的侵蚀一词,像黑暗中涌现的火星,在拓拔野混沌的识海中点燃。他想到九渊东域的侵蚀,海渊之城的封印,四时祭塔的存在,以及中州天地异变,甚至还有轩王的坚决,云夜星的嘱托,神使的谶言,被蜃海主教召集而回的远黛……
原本杂乱无章的线团,其中有一根最为核心的线绳,终于在此刻显露。
“我们要阻止这场波及整个中州的战争…否则,史书上留下的,绝不仅是生灵涂炭四个字,甚至整个中州都可能毁于一旦。”拓拔野满是凝重的话,让满屋子的人一阵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