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后面就是酆都城的万千百姓,我们能撤到哪里去,我们一撤那还不是任人宰割了,我们可是玄武军,宁可站着死也不会跪着求生,这可是你当年教我的。”
“战略性撤退,跟未战先怯是两码事。你知道后来在战场上,葬身于不死神树下的将士有多少?”谈论起这个,灵牧的心就在滴血,那都算是他的孩子,是他一点一滴带起来的将士。
“当时,要不是那小子赶来救场,此时此刻,可能都不会有我们像这样坐在这里喝茶。”
孟虎当然不是傻子,瞬间嗅出其他的潜台词,虎眼猛然睁大,声音中带着惊惶,“老头子,你该不会想说,城主大人是故意的吧?!”
灵牧闭目,缓慢地点了下头。
“举世无双的玄武军,在他眼中,可能自始至终只是一枚可以派上用场的棋子。”
“利则留,害则弃!”
短短六个字,却让对字词一向不甚敏感的孟虎感觉脊骨凉飕飕。
“棋子吗……”习惯粗嗓门的他,此刻一改平常,几个字重得仿逾万斤,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它从嘴角吐出。视线落在灵牧脸上,想从藏在褶皱深处的沧桑里,找到答案。
“孩子。”老将军换上语重心长的口吻,“这世上,真正会将目光投注在你身上的,能设身处地替你着想的,不会超过一只手。所以不要浪费过多的精力和信仰,在不相干的人和事上,那只会牵绊住你前行的脚步,遮蔽你的双眼,让你深陷不可自拔的泥潭深沼。”
“有些人对你好,只是因为你有用,当你失去价值的时候,你就跟它没什么区别。”孟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被他摔在地板上,已经失去原本价值的碎裂茶盏。
“…嘁。”孟虎缓过神,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只是不管怎么听,都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老头子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在中州这块地上,你还能找出能跟玄武军抗衡的存在不?要知道,前皇朝的黑云铁骑,可都被我们收编了不少,不要扯城外那支都统军,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不说其他的,就他们那军备,那规模,都不够老子手下崽儿塞牙缝的!”
啪的一下,灵牧直接甩手打在他脑袋上,“人家给你看什么,你就信什么?”
“啊?”孟虎揉着脑袋,一脸苦兮兮,“老头你是说他们故意瞒着我们?”
“望帝城的守备军有一部分同样继承自黑云铁骑,将士素质如何,看他们的统帅就可以,你觉得那位蒙放都统比你如何?”
“呃…半斤八两吧。”
“呵,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嘴硬了?”
“我嘴硬什么,单捉单,他就算能赢我也肯定不轻松。诶不对……老头子,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只是给你提个醒。明面上我们虽然结盟,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位盟友就把刀子捅进你后心窝了。”
“老头你的意思,咱们两家迟早翻脸?”
“你见过诚信合作之人,对你这般遮遮掩掩?”灵牧反问的话噎得孟虎半天答不上。半晌之后,他突然来了句,“那我们不如跟拓拔兄弟合作,好歹他也曾救回郡主,还帮玄武军击退了大敌。”
“等你提醒,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已经达成合作互助的协议了。”
“啊?什么时候?”
“刚刚,送茶的时候。而且小友还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消息,郡主已经从酆都城出发了。不出意外的话,后日的傍晚,应该就能抵达望帝城。诶,小子你这回怎么不追问了?”
“我说了自己只是不喜欢你们这样弯弯绕绕,又不代表我傻……”孟虎嘟囔。
“谁不喜欢坦诚相待啊,只是环境不允许,你肩上的担子不允许罢了。有时间,可以跟小友多亲近亲近,他的本事和渠道,把你们几个绑一块都赶上人家啊。”
灵牧发自内心的感叹,让孟虎附和地点点头。不说其他,单凭拓拔野在战场上的表现,帮玄武军击退不死亡灵的魂圣,成功驱散亡灵大军这两点,他就自愧不如。实力上就远远不及,遑论妖孽般的智谋,自己就更加拍马都赶不上了。
阿嚏!
“啊,大人,您这是着了风寒?”相隔不远的客房内,黑罡见拓拔野突然猛猛打了个喷嚏,黑脸上布满诧异。
“呸。你才染上风寒,你见哪个修行之人还得这种的?”拓拔野脸色更黑,“去外面帮我守着,不管来者何人都给我挡回去。”拓拔野从陨晶戒中摸出一个瓷瓶,扔给黑罡,“世间现今灵气相较之前充裕不少,但杂质同样增多,回头修行的时候可以服用辅助,能帮你清心凝神,提高祛杂效率。”
“谢过大人。”黑罡激动地抱拳,躬身而退。
“唉……这大人还真不好担。”拓拔野长吁一口气,他很不习惯随意差遣他人,每次有所指派,定然有所赠予,可从画卷世界中取得的材料也是用一次少一次,洛书经上还有不少好东西,正是因为缺少原材而不得面世。
“算了。等下次回九渊,让两位神使大人,看在有功之臣的份上,能不能将格日留下的画卷宝物赠予自己……”收敛心神,右手再次抚过陨晶戒,光芒闪过,一具九渊古桐打造的棺木在屋内显露。
九渊黑金矿打磨而成的盖板晶莹剔透,透过它,拓拔野的视线落在沉睡的侍女脸上,望着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少年眸中涌现出一股温柔的情愫。
云夜星,前后两次将他拽离悬崖峭壁,救他于水火,可现在因为自己的鲁莽,变得这副模样。拓拔野伸出手,静静抚摸在水晶盖上,刺骨的凉意从他肌肤沁入,一路蔓延至他的灵魂。
望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他犹豫了——此刻,他可以百分百将她看作是她,可如果醒转过后,她不是她……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就真的像羽灵,青莲她们一样,彻底离他远去,再也追寻不到了。
拓拔野害怕了。
人活着,是需要目标的,否则浑浑噩噩,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他可以义无反顾地向着它奔跑,可当它破灭后,他还剩多少缘由,强大到可以支撑自己走完剩下的征程。
沉默犹如实质,填充整个客房,禁锢住拓拔野双手。某一瞬,少年掌间玄光涌动,崩碎无形的锁链,患得患失的情绪被压下,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不管结果如何,都应该勇敢面对。
棺盖开启,拓拔野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情绪之后,左右双掌之间各有一团灵气显现,左手是命源之力,右手则是幽冥死气,两股相性截然相反的存在,在少年的瞳孔中,随着双手的交合,猛地撞在一起。
拓拔野手掌之外,感受不到任何异样的波动。因为在刚才的瞬间,在他双手十指上,牵扯出道道淡金的血丝,神明遗脉以诡异的方式相互扭合,化作一座迷你囚笼,将互斥抗争的两团气体聚拢其内。
双手在猛然颤抖,拓拔野的神色却没有半点波动,此番构想他在脑海不知演练了多少遍,中州的环境与九渊完全不同,幽冥死气含量虽少,但不会遭到排斥,就像阳光下的阴影,两者和谐共存着。
生死双气的交融比预想的简单,可绝对称不上轻松。
额头和发间,很快就沁出细密的汗水,凝结集聚,溪流一样从崖壁陡峭的面庞间滚落,青色的衣衫也很快被汗水浸润,变得朦胧,黏在身上。眼睛酸涩,双手剧烈颤抖,还伴随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可他的眼神格外坚定,不带一般游离恍惚。
以身为炉,锻生死双气;以血为媒,逆天地轮转。
这和上次在擂台上,跟无念相争时的爆发不同,用来疗愈的它,必须要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否则,就不是救治,而是毁灭。
拓拔野没考虑到的是,由于他的一番大动作,以客栈为中心,向外辐射一公里的范围内,天地灵气开始出现异常的聚集,一时间,风起云涌,雷鸣赫赫,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暗沉。
这等异象,不要说修者,就算是普通的民众都能感受到不对劲。
一些触感敏锐之士,甚至察觉异象的源头正是裕和客栈,难道是哪位大能之辈正在历经天劫?这是他们心头冒出的第一个念想,身随心动,一时间,许多人都从四面八方向着客栈赶去。
近水楼台先得月,客栈内和附近的修士,自然先一步赶来,望帝城城主婚庆在即,庞杂的人员一时间将裕和客栈围堵得水泄不通。可大部分人,也只敢远远观望,在不清楚事情缘故之前,贸然深入跟送死无异。
客栈内的拓拔野自然察觉到外面的喧闹,可他此刻是箭在弦上,想要收手止住都不可能,根本无暇他顾,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将手中之物彻底凝练完毕。
喧嚣如潮水扩散,赶来的修士也加入观望的大军,人群数量在不断递增。
风雷煊赫,齐鸣鼓动,铅色的云重重叠叠,厚重得仿佛随时倾覆而下,将这片地域映衬得宛如末世之景,可让人疑惑的是,整个异象一直处于凝而不发的状态,诡异的氛围,让人群的胆量和讨论声逐渐大了起来。
“嘿兄弟,可以啊,感觉快三重天了吧?”
“道兄谬赞了,在下距离三重天可还有好长一段路,不过若能有幸观摩天地雷劫,对于我等以后的修行之路确实大有裨益。”
“哼,”有人听到后不禁冷声一笑,“这是哪门子雷劫,还真是没见过世面。”
“喂!你骂谁没见过世面啊?”初始讲话的汉子是个暴脾气,听到这话顿时耐不住了。
那人斜睨了他一眼,三重天的气势勃然而发,将周围的人群瞬间迫退,“如何?还需要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再跟你解释吗?!”
汉子顿时闭口不言,身子也下意识往人群缩了缩。
现今中州环境虽变得更适宜修炼,可三重从天境,依然是摆在大众面前的一道门槛。
“这景象,倒是跟书上描述的重宝现世很像啊……”三重天的强者喃喃自语,而这道不算轻的呢喃,却瞬间将人群点燃,喧嚣氛围的暗处,粗重的鼻息和口水吞咽的声响此起彼伏。
有道是,钱帛动人心,宝物惹人馋啊。
拓拔野引动的异象,最先在客栈内部引起躁动。
外面人头攒聚之时,内部同样人影憧憧,有人甚至直接将目光落在守门的黑罡身上,或者说,落在他身后紧闭的门扉上。剧烈的灵气波动,就像充满磁性之物,将所有人的关注都吸引过去。
黑罡虽满脸沉默,双手抱胸,站得像根木桩,看似随意的模样,可如果拉近,就能看到他身躯的细微战栗,被众多或疑惑或不善或不轨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手心此刻已经遍布汗水。
当黑罡暗暗咬牙坚持的时候,两道身影闪掠过来,正是灵牧和孟虎,身负四重天修为的老将,对于变化也非常敏感,在他确定源头就是拓拔野时,深感诧异的同时,心中还涌现一抹担忧。
此时此刻,虎视眈眈之辈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他有心帮忙,可单凭自己就想拦下众人的窥视,无疑痴人说梦,事情的关键还在拓拔野身上。
“你家大人到底在干什么……居然闹出这么大动静?!”灵牧老脸一抖,面上的担忧毫不掩饰。
黑罡见到是他,心口稍稍宽慰,可听到他的询问同样一脸无奈,“老先生,我家大人说了,万万不能打搅他。不管谁来,都要想办法拦住。绝对不能让他跨进这道门。”
灵牧脸色一沉,他回头环顾,因为自己的动作,给了他们假象,让众人的步调更向前靠近了,低声说道,“这种情况,你能拦下?”
“所以,只能倚仗老先生了。我家大人和您有故交,他信赖您。”